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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初春的景色好。长安城外尽是一片淡绿嫩粉。薄雪乍融,雏燕啼乳,正是娇俏的时候。
这样的好风景,可惜有人无心欣赏,只管策马奔驰在道上,看不见路边的好颜色。
“王粲!你慢着点骑,这风刮得我脸疼…”张潮案两只手紧握着缰绳,小脸被迎面来的风吹得通红,话说出口就像被风吹散了。
春风如刀,谁不是呢?
王粲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也有些不忍,“那你慢点跟上来,我先去看看。”说罢,举起鞭子又往马屁股上抽了一记。转眼就消失在前边。
长短不过三里路,怎么今日感觉这么远呢?
出了长安城再往北走几里地有座小小的山头。王粲的屋子就在山下。
屋子并不大,可巧在别致:水是山上引下来的山泉;屋前的桃树是从山上移栽的;檐下系着铜铃铛,风一吹来满室清脆声;最妙的是屋后的一方汤泉,常年都是热气腾腾的。
这么好的屋子自己还没来得及住,怎么就…
王粲叹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推门进屋。
“咯吱”一声,满室的熏香袅袅娜娜的扑面而来,里面却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温度。
王粲望着空荡的房间,心里只有一个疑惑。
人呢?
可惜还来不及深思,下一瞬一个阴影笼罩住她的身躯,一声闷哼过后就倒在了地上,被人七手八脚塞进布袋之中…
潮湿、闷热、禁锢和钝痛感,在王粲睁眼的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了起来。一阵一阵的酒味和汗臭扑鼻而来,几乎让她有呕吐的冲动。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突如其来的疼痛感才勉强让人清醒。
这是在哪儿?
“王,粲。”清脆干净的女声似乎就从耳边传来。王粲眨了眨眼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哦,原来被蒙住了。
“姑娘认得我?”虽然看不见人,但听这声音纯如甘泉,想必一定是个好姑娘。她抬头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板牙。
沙沙沙…鞋履摩挲的声音。那姑娘似乎是打量了自己一圈。王粲忍不住挺了挺腰板,底气十足。毕竟颜值一流不怕被看。
“姑娘打量了我半天,可是认识我…又或是属意我?”王粲故意夸张的叹了口气,“真是怪我这张俊俏的小脸呦”
“你…!”你简直厚颜无耻!
“哈哈哈哈。”
逗逗她的还当真了?
“你这个王家小郎君倒是和令尊的品行大相径庭。”真不知道正经到古板的王朗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流里流气,惹人讨厌。
“姑娘可知道龙生九子的故事?”王粲的牙齿又一次在光下发亮,大大方方接收她的奚落,“听口气姑娘对我似乎有些误解,想必让你帮我拿掉这块黑布有些难了。不过我俩毕竟有缘能同处一室,请问下姑娘的芳名总不过分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告诉你吗?她偷偷翻了个白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叫我…武阳吧。”
武阳?舞阳长公主么?真小气,连姓都是假的…
不过王粲还是颇为捧场的说道,“好名字好名字,一听便觉得英姿飒爽。”
…花言巧语!!
莫名觉得有些冷,王宝忍不住往墙角缩了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对了,姑娘怎么会被绑来这儿,难道是被抓来做压寨夫人?那姑娘一定很好看,只可惜我没法一睹芳容了。”
话刚说完,王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怎么好像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张潮安那小子什么时候能来救我。聊了半天也没有人送吃的,喂!你们就这么对待人质吗!”
“别喊了,这儿没有人。”
“没人?可我明明闻到外边有酒味…”
“好像是来了几个舞姬。你昏迷那段时间里,外边早就闹过好几轮了。”
“姑娘…”王粲激动的满含热泪,“这可是你对我说过最长的话了。”若不是手被绑着,简直想给她鼓掌。
“好像有人来了。”武阳姑娘扔完几个眼刀之后并不买账。
王粲竖起耳朵听了听,确认道“的确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大门咯吱一声,似乎是门开了。
眼睛被蒙住,鼻子和耳朵好像就特别敏感。这扑鼻而来浓郁的香气,感觉…有点熟悉…
不对!是太熟悉了!
“哎呦王粲?真的是你?”
果然是红杏楼的!这脂粉正是从自己手上流出去的,当初还因为这脂粉香味妖冶颜色旖丽,所以价格也不同于一般货色。
看来是熟人。
“好姐姐帮个忙,把这遮眼布扯下来吧!”她使劲往前挪了挪。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那妖艳的女子突然靠近王粲身侧,刻意朝她耳朵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是哪个好姐姐冒着危险来帮你?”
猜人游戏?
…这倒是好算。红杏楼一共五十四位花主,能随意外出的不多,能通吃□□的更少…能用得上这么妖冶香气的脂粉的更是用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再加上性子还这么调皮的,可不只有这位姑奶奶了!
王粲挑了挑眉,“青菊姐姐可别开玩笑了,您这艳绝的姿容我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
“都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青菊!”那女子假意嗔怒着揭开了蒙在她眼睛上的布条,“是绯菊!绯菊姐姐!我可不管长公主叫什么,我叫这名儿的时候她都还是个奶娃娃呢!”
布条被粗鲁的扯下,突如其来的光照得让人忍不住低了头,一睁眼就觉得耀眼。
习惯了黑暗乍一见光,还有点不习惯。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略了倚在一边笑得不怀好意的青菊,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武阳姑娘。
原来她一直这么乖乖的坐在自己对面吗?
王粲心叹,果真声如其人。
面淡如高山之雪,眸动如森间呦鹿,似乎稍微强烈一点的感情就会惊动到这位谪仙。
“哎呦,看痴了?”青菊伸出手指看着自己染得鲜红的指甲,对王粲嗤笑道,“怎么也没见你对我们楼里的姐姐妹妹多瞧一眼,原来好这一口…啧啧啧,瞧瞧你这呆样,是不准备走了?”
“当然得走!还请姐姐给我们带带路…”说话间,从腰包里掏出小小一盒口脂塞到她手里,低声道,“最新的货色,论起来整个长安城都是头一份…颜色润泽,用之唇舌生香…”
“你这小郎君可真是坏…”青菊娇嗔着收下那包装精致的盒子,“可偏偏坏到人家心坎里头呢~”
王粲不动声色地躲开那只正准备摸上来的柔若无骨的手,“那还请姐姐…”
“带你是没问题,可这位姑娘也要走?”青菊似笑非笑指了指地上那位,“你可能有所不知,说起来你被抓来这儿……”
“你们走就好,不必算上我。”
此话一出,王粲和青菊都有些出乎意料。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再耽搁下去别说能顺利下山,就是能出这个匪窝恐怕都难说。
虽然土匪头子是青菊的老相好,她也不过是因为今天老相好出手格外大方多问了一嘴,没成想他们还真就有胆子干了绑架这件事,绑的竟然还是个官二代,更离谱的是绑架这件事居然是被个小娘子撺掇的…
……
青菊有点后悔没有前几天算命那话——切莫外出,切莫见熟人。这两件事都犯了,所以活该她今天倒霉?早知道就和外面那些山贼一样喝个酩酊大醉就好了。
眼瞧着天就要黑,外面醉酒的也快醒了。
耽误不得了…
王粲咬咬牙,朝前走了两步,“你不走,也可以。不过你得自己过来看看外面的情况,这一大滩的土匪可不是好糊弄的。你看过之后再决定不走,那我也不强求…”
“好。”她站起来越过二人,站在门口似乎认真朝外看了看,“我不走。”
“好罢…”王粲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下,“那就别怪我用强的了!”
话音刚落,只见王粲藏在袖中的手突然使了一记手刀,朝她后脖砍去。只一瞬,人便软到在了王粲的怀里,自是软香温玉,可现在哪有人有闲心想这些。
这姑娘虽然不重,可到底是个人,让王粲抱着走有些勉强,可若扛着走十里路绝对没问题。
就这样,青菊引路,王粲扛着人跟在后面,山路踉跄但因为时刻提着心倒也没真的摔着。只不过下山的路走了一半,天就完全黑了。
“青菊姐…姐姐,你先…先回去吧”王粲把肩上的人安置好,才勉强喘了口大气说道,“等你那老相好醒了,发现不见了我们,恐怕会有麻烦。”
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可青菊明白她的意思。
失了人质首先会怀疑是他们逃走了,可这姑娘才偏偏是要抓王粲的,只不过借了他们的手罢了;既然逃走不可能,那只有人放走了,若是不赶快回去恐怕这嫌疑也就洗不清了…
“也好…晚上你们可在这儿休息。天亮再顺着这条路走。”走之前青菊又嘱托了一句,深深看了一眼王粲终究是没说什么便匆匆忙忙走了。
好在这山头极大,下山的路又错综复杂难以寻人。是以有时间慢慢等这武阳姑娘醒过来。
一醒来便是头痛欲裂,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么粗鲁的对待…而且怎么浑身酸痛?
“你醒啦?”王粲一笑又亮起了那两排大板牙,“饿不饿?可吃野果子?”说罢,很是友好的递果子过去。
果子干干净净,且红彤彤的。一看就是被仔细挑过擦洗过的。
可是…她拧着好看清丽的眉有些不解且不满的问道,“不吃鱼?”
嗯??!!
王粲还以为这人会责怪自己非把她带走的事情,没想到是想要吃鱼?
还不是怕你吃不惯这山野乡味,舞阳长公主!
当然了,只敢这么偷偷腹诽,听到她想吃鱼王粲还是乖乖把插在木棒上烤得焦脆流油的鱼递给她。
“…算了,还是你吃罢。”靠近一看这鱼烤得也太黑了,看着就不好吃好吗!虽然心里这么想,可还是违心的说道,“还是你一个人吃吧,晚上我习惯用的清淡些。”
王粲听罢点点头,心道果然还是宫里细致,于是心安理得自己享用。
山林之中,野兽横行。夜一深更是哀嚎遍野,似乎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出来了。安全起见,二人只留了一堆微弱的篝火。月上中天,也不知道还能睡几个时辰。王粲找了棵树靠着,准备今晚不睡了就看着这位大佛。
“”你和那个姑娘很熟么?
嗯?王粲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青菊,遂点点头说道,“认识也有好几年了吧。”
“和一个舞姬?”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到了自己说话的不妥当之处,于是又补了一句,“你毕竟是尚书之子。”
…
就算明知面前这位是长公主,就算明知她这样问可能并没有恶意。面对这样的疑问,王粲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姑娘也是这样想的?”
“像我这样的人,承蒙父荫便自以为高人一等,然后取笑像青菊一样真正在努力过活的人?从没听说过树根离了树梢不能活的。身份是什么啊,对我而言…朝露罢了。”
王粲自嘲般笑了笑,“有些难以理解吧?毕竟你…”后半句没说出口,但气氛却已经尴尬的好像凝固住了。
“我如何?”
世间万物各人各道,自有其高低。只不过这高低是在于技艺深浅亦或学问高低,哪有这路人看不起那路人的道理呢?
可偏偏多的是人忘了本沾沾自喜起来,其他人倒是罢了,可若是连这位天底下顶尊贵的姑娘都这么想,恐怕各人各道之间的壁垒会越加深重。
更何况…自己不也私自怀了微妙又渺茫的希望在这位同为女性的执政者身上么?
“说句大不敬的话”,王粲闭上眼睛靠在了树上,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来说这六个字——“将相宁有种乎?”
对面,她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带着有些可怕的光芒,仿佛一眼过去就能置人于死地一般,不过只一瞬又暗了下去。说话的口气却变得异常冰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话其实有些不敬,饶是见惯了各路牛鬼蛇神难缠对象,她也没有想到王粲竟然这么大胆,言出直指将相。
那万一…
万一王粲有反心,如果王家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和那些人勾结在一起,那么从始至终跟随着自己的暗卫一定会…
杀一个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其位谋其政,无论对谁都是通用的道理吧?”知道她的怒意又如何,王粲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在时间面前,我们渺小的不堪一击。就说前朝的司马氏族,一统天下不过六十多载,到最后不也是被自己的子民赶下了皇位,明宗皇帝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得了长安城,靠的恐怕也不是氏族吧?”
王粲说的这段历史,皇族人员各个都耳熟能详,她自己甚至倒背如流。前朝皇族司马氏不恤百姓,强征暴敛大失民心,最后连皇城门都是城内的百姓开的。可到底也过去了四十多年,恐怕很多人早就忘记了其中最浅显的道理——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再往深里看,也是她辅佐幼帝后才发现的问题,这几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世家。
世家是什么?是扎根了几百年的树,枝繁叶茂,错综复杂。
世家往往能屹立在时间的洪流里保持不倒,可掌权者并不想要这样大而显眼的中庸者。世家的存在仿佛在提醒天下人,依附他们比依附皇家更可靠更安全…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为什么王粲要和自己——一个陌生人说这些?虽然如今不以言论入罪,可涉及到这些敏感话题,也不是谁都愿意说的。
月明星稀,纤云渺渺,正是深夜的时候。四周静谧,似乎空气里都带着清冷的味道,吸入肺腑便会觉得冷而透彻。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王粲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汪着一池清潭,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头一跳。
“见过舞阳长公主,赵绯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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