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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空气中生出几分凝结之意,王建章的突然发难使萧长宁手足无措。对于这种场面他毫无应对之策,唯一会做的只是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动用武力。
然而苏若的手指在萧长宁掌中轻点两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随即萧长宁就感觉到他手指游走,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酒”字。
萧长宁目光落在酒盏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身后苏若盈盈起身,尽量姿态柔软地迈出几步,就听得一声脆响——萧公子把他的酒盏掷到了地上。
铜盏滴溜溜地滚到苏若脚边,他当机立断,捏着嗓子惊呼一声,整个人眨眼间跪倒,匍匐在地面瑟瑟发抖。与此刻表现相反,他心底恨不得敲开萧长宁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能理解出这样粗暴的对策,明明自己的本意只是让他举杯劝酒而已。
不过萧长宁这招险棋确有奇效,至少第一时间转移了王建章的注意。毕竟萧长宁身份摆在那,不管王建章心里怎么想,表面上的态度确绝不能出半分差错。
“贤弟这是作何?”王建章站起身来,他神色紧张,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萧长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干巴巴道:“一时不慎,手滑了。”言语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一只手无声地按住剑柄。
王建章心里更加奇怪,但为这种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惹恼萧长宁实在不值。王建章怎么也不会想到苏若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见萧长宁眉眼间透出几分冷冽之意,心下畏惧,唯恐其拔剑相向,便岔开话题,抚掌而笑道:“美人在前,哪能坐怀不乱?贤弟真乃性情中人——都愣着干吗?还不快给萧大人收拾干净——美人请起,萧大人还等着你斟酒与他喝呢。”
苏若心中稍定,他状似瑟缩地直起身,不料正与王建章打个照面。苏若唯恐被他看出什么,忙膝行几步,低眉顺眼地抱起酒坛,将铜盏重新倒满。
王建章暗自皱眉,无他,只是因为眼前“女子”容貌陌生,并不是他送去的人。按说萧长宁来时孤身一人,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么个大活人来。但无盐县这一亩三分地他向来了如指掌,若是有此等美人,没道理自己不知晓。
不过他既不知对方底细,也不会再贸然试探,便将话题引到本意上来,道:“贤弟今日在‘瘟村’不辞而别,可曾捉到那贼人?”
萧长宁心说你可算是把话挑明了些,要再打几轮机锋,我头发都要愁白了。
“哪里有什么贼人,不过是条大黄狗罢了。”萧长宁说完,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遗憾还是被打哑谜给累的。
王建章微愣,怀疑自己耳朵除了问题:“只是条大黄狗?”
“可不是吗,枉我累死累活追了好远,停下来一看——好一条灰头土脸的土狗,真是兽中匪类狗中贼种,飞檐走壁来去无踪。”萧长宁想到狗贼带着他走的那路,感慨万分,一不小心就原型毕露。他话还没说两句,思维早已跑偏,偏偏语调抑扬顿挫,再拿个折扇出来的话,倒不失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酸书生。
然而当他伸手入怀,还没等摸到折扇,苏若的手指已经在衣袍遮掩下找到他腰间软肉,颇具威胁性地捏了捏。
萧长宁这才又想起自己的任务,顿时老实不少,把满嘴跑马关进栏内,端起酒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
王建章则是完全屏蔽了他那一大串胡话,暗自思忖片刻,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贤弟除了那条大黄狗之外,还看到过其他人不曾?”
“那么荒凉的地方,有条狗就不错了,哪还有人——”萧长宁本能地否认,却听见苏若细如蚊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声极小,若非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绝不能听到。萧长宁微微一愣,当即改口道,“——也就有一两个妇孺而已。”
“妇孺?是什么样的妇孺?”王建章脸色骤变。
萧长宁闻言皱起眉头,方才苏若嘱咐他将除狗贼有关的事实如实相告,他虽不解,但胜在听话,便仔细回忆那对母女的特征。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样子,就只有一点奇怪——她们形容似乎过于狼狈了些。”
听闻萧长宁这番话,王建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他看萧长宁的神态不似作假,言语有理有据,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发现。若是他贸然出言,会不会反而提示了对方?但若是就此罢休,他又心中不安,时时疑心被萧长宁蒙骗过去。
萧长宁心里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发觉王建章突然间不再言语。他不免有些疑惑,问道:“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萧长宁并不知道,当九分真话掺上一分谎言,便像是十足的事实,极难分辨。加上以萧长宁平日里展现出的性格来看,他绝不是能在言语中搞这些小伎俩的人。苏若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本来算不上太高明的技巧用在萧长宁身上,不出意料地起了奇效。
“没什么,只是听着好像染上瘟疫之人......今日我特意下了禁足令,唯恐她们过于莽撞,把病气沾到贤弟身上。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免。”王建章回过神来,眼都不眨地胡扯道,“说起瘟疫,贤弟可有些看法?”
萧长宁被王建章突然的直白问懵了,他几乎就要转头向苏若求助,却又生生忍住。幸而援助来得十分及时,得到苏若的肯定,萧长宁心里有了底,毫无遮掩地就自己推测所得侃侃而谈。
“......依我看来,所谓‘瘟疫’应当是人为。这就令人十分费解——在如此偏僻的村庄,制造一场状似疫病的灾难,夺走几百条性命,究竟有什么好处?”
王建章听着萧长宁的分析,神色从一开始的满脸堆笑到惊讶再到面露复杂。他不得不承认萧长宁具有敏锐的感知,只是通过蛛丝马迹就能猜测到接近真相的地步。但与之相反,他人情应酬的能力看起来似乎形同虚设,心思过于纯澈,完全不会加以掩饰。
大概酒精总能麻痹人的大脑,不知不觉饮下几盏酒后,王建章看着萧长宁的眼睛,突然有些心软。
他长叹一口气,怅然道:“贤弟啊,我那大儿子要是活着,也该快到弱冠了。你听为兄一言,抓紧从此事中抽身出去吧。安稳的日子已经太久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变天。你们江湖中人到底与我们不同,天高地阔无拘无束。可要一旦卷进这纷争来,不仅失了自在,恐怕连性命都只是别人手上的一把刀而已。”
萧长宁有些怔愣,他久居昆仑山上,对外界所知甚少,武林中的明争暗斗尚且弄不明白,更别提朝堂上那些波涛汹涌了。但苏若不同,王建章的话对他来说可谓是一记重锤,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量让他暗暗心惊。
细细算来北陈已和南穆对峙了十几年,早在五年前那蛮夷首领更替之时,新上位的年轻首领就扬言要踏平江南,可没过多久就偃旗息鼓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那时南穆正忙于争权夺势,定然无法抵挡北陈铁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使得北陈放弃大好时机,但过了这么多年,当时的千钧一发早已被淡忘,若是此时这头盘踞江北的孤狼从沉睡中醒来......
苏若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种小人物的性命竟然关乎家国大事。如果真如王建章所言,那他们这所谓‘瘟村’或许就是最后一棵稻草。此次战争绝不只是单纯的两军对垒。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已经在暗中达成,一旦开战,据南北一统怕是不远了。
王建章说完这段惊世之言,也没指望萧长宁能听明白多少,只是默然独酌。萧长宁一头雾水地看着王建章感慨,对眼下的气氛感觉很是无措。
就像是科考时,已经全神贯注地写到一半,却突然被告知此次成绩作废一样。
萧长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方才还在试探自己的人借酒消愁,一盏接一盏,看起来完全将自己忘在了脑后。
这种喝法就是酒量再大也吃不消,很快王建章就醉眼朦胧,目光定在萧长宁身上,约莫是把他认成亡子,眼里浓浓的父爱让萧长宁直起鸡皮疙瘩。
他见王建章醉得不省人事,倒头打起鼾来,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推了几下确认他已经睡熟。
萧长宁转身看向苏若,注意到后者神色凝重,他疑惑道:“有什么圈套吗?”
苏若摇摇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找李统领他们,我路上再与你细说。”
萧长宁闻言,想到又要带着苏若赶路,顿时有些头疼。
两人翻墙出了县衙后没多久,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随后在一片混乱中,穿着男式衣袍的美人破开重重阻碍,扑倒在王建章面前。
王建章悠悠转醒,一睁眼,酒意先散了一半。
他面色铁青地听着女子梨花带雨地哭诉被胁迫囚禁的种种凄惨,并在她贴到自己身上时一把将人掀翻在地。
王建章想起他方才冲动之下的感情用事,再看见早就没影了的萧长宁两人,结合女子所言仔细想想,哪还能不明白事情的始末?
他气自己识人不清,气自己心软坏事。想到背后指使的种种手段,不由得打个寒战,扬手掀翻桌案。
冷静片刻后,王建章开始着手补救。不顾属下劝阻,执意换上劲装,咬牙切齿地吩咐完一众事宜,就紧随那两人脚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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