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流离

　　“听说了吗，一个挺有名的戏子死了。”

　　“他可唱的一出顶级的霸王别姬。”

　　“怎么就死了呢？”

　　“不过是信了一回情字罢了。”

　　“是哪位姑娘？”′

　　“是一位公子。”

　　世间千字，唯有情字最难落墨。或是余眸一瞥，或是那一瞬心心念念。

　　街坊有一男子，名易安。唱戏一绝，那些刹那芳华里，那些柔美如画，一见如故的男子，婉转水袖间的珑绣线，那些匆匆而走的妩媚身姿，在看客逐渐眯起的双眸里如同翩然归去的彩蝶。

　　以一面秀容及才艺得到了众多女子的芳心。可他见有人诉说自己的心意时，却只说一句:

　　“对不起，我只见知音。”

　　他也在寻着知音。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与一位大他几岁的书生交谈。

　　书生只是一凡人，谈天说地笑看红尘。但却比他人意气风发，眉间有着凄月霜雪，玉树临风，一身梨花压海棠。

　　重点在于，他对易安的戏十分感兴趣，同时很会欣赏。

　　他对易安的赞叹比他人更形象。

　　他对易安的好也比他人更多。

　　你也比别人更了解易安。

　　朝夕的相处，易安认定了，这便是他的知音。

　　他逐渐喜欢看他笑时的温文尔雅；喜欢他略带青涩的少年音传入耳中；喜欢看他一身素衣被微风吹拂，显出一派高洁清廉。

　　易安不知何时起，他发觉自己已对那位书生动了真心。于是，他把喜欢藏在心里，用此生温柔孑然一身，去爱着他。

　　次日——

　　“阿易，你说，鸳鸯哪只是公，哪只是母？”

　　“唔，不知道。”

　　“嘿嘿，你说会不会两只都是公的呢？”书生打趣道，他注意到，易安的脸颊泛上了红晕，很可爱。

　　“……”

　　“你没有听出我的意思？”沈寇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对易安说道:

　　“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的鸳。”

　　那日，易安眼里的星辰大海，沈寇看的清楚，记得明白。

　　“可我是男的。”

　　“无事，待我学成归来，就与你一齐隐于山居，不再理会世间喧闹。”书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目间满是期待和宠溺。

　　“好，我等你。”楼台间，只见两个融合的人影，戏子献上了一吻。他细细感受着沈寇身上的温存。

　　这一等，是三年。

　　书生走后，易安不再苦寻知音，而是一袭白衣，洁身自好，不再与女子多余接触，一心想要清清白白去见他，成为他喜欢的样子。

　　期待的那天已降临。沈寇也成功金榜题名，得到官位，易安二话不说直接找他兑现承诺。

　　“阿易，明天，明天，我就带你走，好不好？”书生依旧温柔，仍存当年的风范。

　　“好。”他会信他。

　　谁知明日，盼来的不是他的拥抱与携手，却望见城里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在街道作响。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足足有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来的人四五百，满面春风，郁郁登郡门。

　　俨然成亲的场面。

　　现场很壮观，也很美，值得觊觎一眼。但在易安看来，却是心扉刺痛——成亲的人是沈寇，那个昨天说，要带他走的书生。

　　一个小小排面，足以击垮他。

　　盖着红布的那位公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生得冰清玉洁，的确叫人欢喜。

　　也难怪他会喜欢。

　　易安见此情此景，彻底慌了，他要向沈寇要个说法。

　　“为什么？”

　　书生只是淡淡瞅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呲，两个男人一起怎么生活？公子，你不会真把小生的话当真了吧？”

　　“……”你说过要带我走。

　　是世俗无法抵挡还是你真心全无。

　　易安曾幻想，与他一齐在风雪中看融融暖阳，在河畔看杨柳依依，在蒙蒙细雨里互倾互诉。尔走后，一切皆为奢侈。

　　我盼你，不与他人相处，不愿沾染轻尘，只为能一身洁净与你相居。为何换来的是唾弃和厌恶？

　　想哭。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丢人。

　　易安一个人弱弱地窝在墙角，看他，望着他曾经喜欢的笑与人。

　　感到一丝潮湿的东西划过脸庞。

　　是眼泪。

　　夜晚将至，月影疏疏，光影斑驳。

　　“沈寇？”易安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接近了他，不禁有些惊讶。

　　他还愿意搭理自己。

　　不过，他想错了。

　　眼前的人嘴里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弥漫酒气，应该是醉了。“哎——”易安措不及防就被他按在地上，后脑勺磕到地面，疼痛瞬间使他麻木。

　　“嘶——”

　　“我爱你……”

　　易安听见瞬间有点懵，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对另一位女子甜言蜜语，他错认了。

　　深夜，不知名的小巷缠绵着两人的身影。

　　随后书生不过是道歉完事，没再关心他。

　　曾经用年少热忱认认真真爱一个人，心错付了，就叫青春让那些随着红尘滚滚而去罢了吧，如此，便好。

　　留言蜚语早已浸没了他，那些人嘴巴真是够利，每句话都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五脏六腑，牵扯般疼痛。他没有反抗，没有理会，随他说吧，一概而就过去罢了。

　　名声败坏，戏子的职位离他越来越远，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饭碗。可他唯一的谋生路，被心爱之人亲手毁灭。

　　中秋之时，他不顾阻碍，不顾言语，将世间隔于身外，自顾自唱着戏。

　　最后一曲，唱给他听。

　　他还在等。

　　或许当时书生不会遇见能歌善舞的戏子，那位戏子也不会钟情一人，念着浮梦，望着南柯，日日夜夜盼他归。安安静静，没有浮躁的，过完这一生，看一世良辰美景便不会有今日场景。

　　命不由人，身不由己。

　　易安唱完最后一句。悄悄拿起腰间的长刀，向自己的脖颈刺去，以血来和。现场刹那时万籁俱寂。躲在后面的书生被他惊到了，不知怎么的，悄悄在台下红了眼，小声喃喃: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受尽世俗折磨，你不该这么做的……”

　　“我还在等，等你带我回家。”易安轻轻说。

　　虞姬自刎，以此落幕。

　　那天，天空雨雪霏霏，天已暮。往事消散，再不复返。人们停止了叫骂，开始惋惜:

　　“天又开始下雪了呢……”那颗璀璨夺目的星，从此黯淡。

　　易安不知道的是——

　　书生还爱着他，思念他，还一心想做他的鸯。只可惜，他会错了意，临而合眼叹息，因而带着一心遗憾，化为虚无的孤魂，游荡在世间。

　　大雪纷飞时，一个黑影跪在雪地。沈寇拿出一包青黛色的香囊，是易安送给他的约定礼物。他把香囊放在胸前，护着它，护着他，留念他，让泪水与雪混为一体。

　　“阿易，我心悦你。”

　　“我来带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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