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与翠柳

　　薄暮时分，云霞晚光洒满大道，街上的石板有了岁月的痕迹，马车里一晃一晃地，宋陵还是忍不住打开刚买好的卤味闻了闻，再把它扎紧了。

　　慢慢地马蹄声渐消，马车停安稳了，田叔从前头跳下来，顺手拿了板凳放在马车地上的一侧，小厮看见了立马就回去报告，东宫门口的石狮依然威严庄重。

　　“我哪用得着这个。”宋陵纤纤玉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灵动狡黠的面庞，看着小板凳道。
　　田叔压低了声音，“回来了就要有大姑娘的样子，不能让别人轻慢了！”

　　得，做戏呢。宋陵抱紧了行李，一手压着田叔的胳膊，一脚一步地从马车上下来，身姿挺拔，妆面素净。

　　忽地，“宋姑娘回来了。”听声音都是那么亲切端庄。
　　闻声宋陵抬头。不会是一直等着的吧？

　　太子妃一身粉白色的衣裳，头发挽起，平插入一簪渐变色的紫色玉兰花玉簪，看着温婉淑德。她微微笑着，望着宋陵，是正好到的。

　　宋陵怔了一瞬，立马请身恭敬地喊道：“太子妃。”

　　“用不着这些虚礼，快进来吧。”太子妃上前扶住她，这么热情倒是出乎了宋陵的意料。

　　略尴尬了一瞬，宋陵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想，就被太子妃亲切地拉着手腕走了进去，后面跟了三两个丫环，田叔也不在身侧，她也还没看见嬷嬷呢。

　　“妹子，你哥哥跟我提过今天回来的事，我想着怎么还没来呢，正好你就到了。”太子妃温柔地将她按在了偏堂的小圆桌边，手顺着她的肩膀滑下去像是丈量着有多瘦。宋陵扯着笑，整个人都僵硬了。

　　“路途远，正好要走一天。”她尚且正常道。

　　突然宋陵反应过来称呼的事，有些坐立不安，手舞足蹈道，“娘娘，奴婢消受不起，太子不是随便能改称呼的，之前那是我还小不懂事儿……”

　　“望您不要怪罪，奴婢没有什么心思。”

　　宋陵几乎是涨红了脸，像个红红的苹果，她向来脸皮算薄的，面上藏不住事。连月容心想真是个单纯的丫头。

　　太子妃笑了，“称呼不称呼的，并不算什么，太子对你上心，这里我也正好多个说话的人。”
　　宋陵几乎要垂下脑袋来，呐呐道：“是，是。”天知道她有多么地紧张，这是东宫的女主人，只有她一人在应付！

　　太子妃涂了红指甲的手轻轻放在桌边，侧脸对着宋陵不知在说什么：“太子许久又没回来，或是待上一顿饭的时间就走了，你要来还是嬷嬷带信来给我说的。”

　　宋陵抬头见她清冷的侧脸，这时才让她感觉有了一点当初见她时的样子，只是又很快低下头一副小丫环的样子，呐呐道：是、是。”
　　顿了一回儿又说：“殿下总是这么忙的。”

　　连月容回见宋陵拘谨胆小的样子，眼里淡淡地，却温柔地执起宋陵的手，“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吧，你还是原来的屋子，都给你留着呢。”

　　她盯见宋陵小巧的耳垂，长而浓密的睫毛，精致的下颌，“岑嬷嬷今天也是辛苦了，在外面为了米粮的事去协商，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好好说会儿话，嬷嬷也想你了。”

　　太子妃的手细腻温凉，宋陵从没有体验过，觉得这么捏着舒服极了。她指甲都稍尖锐了些，不如宋陵剃得圆润。
　　“是、是”，宋陵道。但是她感觉脖子一直梗着好痛苦。

　　“我给你指了几个丫环，要再收拾就使唤他们去吧。别客气了。”
　　倒是这么一说，客气也是抬高了她，奴婢而已。太子妃站了起来，宋陵见也很快立起，向她福身告退。

　　过了那扇门，宋陵终于抬头昂了起来，缓缓转动脖子。岑嬷嬷教她在主子面前能低头就低头，但是太子不喜欢这样，他喜欢宋陵扬头挺胸说话，甚至梗着脖子向他叫嚣都能让他哈哈大笑。

　　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前下意识总会这么做，却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如此地肆无忌惮。

　　以前的日子终究是回不来了。
　　宋陵偏头透过窗户镂空的花纹木雕缝隙望见端庄的太子妃还是立在原地，心下有些奇怪，但只一眼就立马转回了头。

　　廊外的另一边，苏嬷嬷微胖的身躯从门里出来，她原本红润的脸颊有些干瘪，神采也不复熠熠。倒是一双灰黑的眼眸看了宋陵的背影好一会儿。

　　待到宋陵转角走出视线，苏嬷嬷腾出一只手来理了理衣摆，再端好了托盘往太子妃所在的屋子走去。

　　“倩云。”宋陵一跳立在了这小丫头面前，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
　　“姑娘！”
　　“姑娘您回来了！”
　　倩云几乎要一甩开扫帚抱住她，原本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扫而光。

　　“又在偷懒，都不好好干活儿。”
　　倩云呵呵笑起来，宋陵其实是对他们很宽松的，“这不都想姑娘呢，这些个日子没有姑娘在府里，我们都……”

　　忽地倩云的脸一僵，立马垂下头来攥紧了手里的扫把，开始轻轻扫脚边看不见的灰尘。

　　宋陵不明所以地转头，就见一个胖胖的女人穿着东宫嬷嬷的服饰立在台阶上，脸上面无表情，但是一看见宋陵转头就笑开了，乐呵呵地上前，“哎呀，宋姑娘，嗯……真是一个美人坯子。”

　　她装模做样地打量了宋陵，从头到脚，令宋陵有些不适。“老身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叫我苏嬷嬷就行，哎……我就羡慕岑嬷嬷身边有这么一个漂亮的闺女。”

　　令她更不适的是，苏嬷嬷也是，直接就也牵上了手，还好好地拍了拍手背！宋陵皮笑肉不笑地从她手里抽出来，状作害羞的样子，“苏嬷嬷。”
　　“您多夸了。”

　　“不多夸，不多夸！哎呀，真真是羡慕你岑嬷嬷，看着顺的。”说着又是一番打量，宋陵几欲变脸，但还是忍了下来。

　　那时候她就知道，太子妃还带了一个老嬷嬷过来，年轻时是太子妃的奶娘，在身边已有多年的资历，原以为会是像田娘子那样知书的人，没想到是个微胖的嬷嬷，神态跟宋陵在白云庄边看见的村里唠嗑的老妇人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苏嬷嬷，我还有一些东西还没有收拾，现在再不做怕是来不及了。”

　　宋陵一双汪汪的眼睛水蒙蒙的，当她故意内敛时颇有几分柔态，“苏嬷嬷，那宋陵就先走一步了。”说完还是恭敬地微微请身。

　　苏嬷嬷瞧着被宋陵几句话端得服帖，没有再多说什么。“你跟我来。”宋陵便对倩云道。

　　她一惊，倒是很欢快得放下了扫帚，再看了看苏嬷嬷的脸色，低头道：“是，姑娘。”

　　两人走到了宋陵原先居住的梅园，一路上的景色与之前大有变样，不过是改了些许砖瓦摆饰的颜色、移动了盆栽，改种些原本没有的树木，但无端地沉闷了许多。

　　再看见她院子里梅花树还在，但是树上的红布条全没有了，那个摇荡的秋千也无影踪，那是太子做给她的！光是打磨木料就费了好些功夫！

　　倩云在旁看着姑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小声道：“是苏嬷嬷吩咐的，她说您不在府里，而且这个秋千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放在梅园难看。”

　　宋陵一言不发地往卧房走去，这一整个院子都是她的，怎么轮得到她来做主。可是看到一间间锁住的房门宋陵直接就愣住了，转头看向倩云，“姑娘……里面都是太子妃的嫁妆”，说着倩云小小的脸蛋又低下了。

　　“那里面的东西呢？”

　　宋陵问睁大了眼睛：“去哪儿了？”
　　这里是宋陵玩耍儿的去除，还有书房，她乐意做些小巧的手工活儿，所以里面不仅有书籍，殿下东买买西买买给她搜罗的小玩意儿，从小到大，还有她精心做的手工艺品。

　　“被……被扔了。”

　　“苏嬷嬷说太子妃的嫁妆要和府里的库房分开，恰好您走了，这里就空了，里面的那些个玩意儿，是苏嬷嬷说的玩意儿，当然是您的宝贝，被她都给扔了出去，但是奴婢偷偷拾了几件。”倩云悄悄地眨了眼睛。

　　见此宋陵垂下手腕，视线从隐隐绰绰的窗棂转到门中落下的大锁，不由得叹道：“这里已经不是我能待的地方了。”

　　太子夫妻两人应该琴瑟和谐，太子妃宽厚怎么也针对不到她的头上，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与普通的丫环不一般，却也如此落人面子，占了她的地方，哪怕是看在岑嬷嬷面上呢？
　　突然想到岑嬷嬷，宋陵又有些哀戚，说到底这也不属于宋陵，若是为了东宫好，为了殿下好，几件屋子算什么。

　　“随我来收拾吧。其他人就算了，真是麻烦你了。”宋陵对倩云扯出一个笑来。

　　现在只剩下一间卧房了。里面空荡荡的，一眨眼仿佛回到了当初进宫时的样子，宋陵轻笑出声。
　　她俩仔仔细细擦了桌椅床板，将尘埃细粒都驱散干净，再摆了日常要用和装饰的事物，屋内不比以往那般秀丽。

　　“行了！大功告成！姑娘我请你吃好吃的！”宋陵面上的郁闷一扫而光，她哈哈笑着，遮掩了房门，将行李里塞进去的卤味拿出来。

　　“给，这是好久都没有尝过的滋味了。”

　　倩云感激地接过，以前有时宋陵馋了出府寻吃的就会带上倩云一块儿走，原因嘛，她俩就这事最合得来。

　　正吃得开心呢，别院一个虚虚尖锐的声音传来，“殿下回来了！太子妃吩咐，该动起来的动起来！”

　　宋陵还记得，这是东宫那名大厨子的小徒弟在叫唤，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份儿了？宋陵擦了擦手，走出去推开了门。

　　不对，是殿下回来了。宋陵立在门前，突然抓住重点。这么快啊，她歪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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