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

　　戚含章一阵头晕脑胀，迷迷糊糊中睁开了双眼。连日来日夜不分的忙碌已经熬坏了她的眼睛，看东西已经比原来模糊了不少，此刻睡得久了，更是不分今夕何夕，眼前只剩一片片斑驳的色块。
　　她脑子里面突然反应过来：要给回风谷大营送过去的军粮还没安排好！我睡了多久？！
　　戚含章一个激灵，艰难地撑起已经睡得疲软的身体，想要下床重新回到书桌前处理公务。
　　突然，门外传来了巨大的一声：
　　“砰——！”
　　戚含章被吓得跌回了床上！
　　戚含章：“……”
　　巨大的声响敲击着房间门，隐隐约约传来火药味和硫磺味。呛得戚含章直咳嗽，手肘盖在了口鼻前。
　　她好不容易爬起来的！用了所有的力气爬起来的！现在没力气了怎么办？！
　　戚含章正好存着这么长时间的火儿没发出去，刚想发作，自己的房门却又突然被人以同样的“砰”的声音打开了！
　　戚含章躺在床上，满脸超脱世俗，无所谓再被惊吓了，眼睛睁着望着床板，安安静静等待着视力恢复。
　　可来人并不十分青睐安静。
　　戚含章听见她低声地自言自语：“完了！完蛋了！”
　　戚含章想都不用想是谁，一听声音就什么都明白了！大长公主又开始头疼了，仔细思索着编造什么样的理由能让这家伙相信她不是累病的！
　　可怜的大长公主殿下并不能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思考，因为门外又传来了另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声大吼道：“穆！以！安！我说了多少遍了要炸去外面炸！你在干什么啊！羽琛哥你别拉着我！今天不打断她的腿我还是她哥吗？！啊！从来不听话！找打啊！”
　　戚含章没忍住笑了出来。
　　只听见穆老幺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吼了就去：“你说让我别在家里炸，那我来含章家里炸怎么了？！你咬我啊！”
　　戚含章心想：“……这是什么绝世歪理？！”
　　谁知道穆以安刚吼完，就立刻反应过来她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别人的房间里头，顿时吓得捂住了嘴，四处小心张望着。见没多少人看见，才强作镇定地关上了门，飞奔到寝室里头。
　　戚含章微微偏过头，正好跟穆以安的眼神对上了。
　　穆以安依然一身干净利落的短布衣衫，今天的脸还算白净，脖子和手上有少许黑灰，倒能显得这小丫头玲珑可爱。
　　戚含章的目光渐渐温柔了下来，看着穆以安的脸，觉得自己拼死拼活地，但只要能留住她这一张脸上永恒的欢喜与无忧无虑，一切就都是值得的了。
　　可穆以安向来继承穆家不解风情的基因，见自己跟戚含章眼对眼了，瞬间被吓得直接被脚下的平地板、其实是她自己的两只脚给绊倒了！结结实实亲吻了大地！
　　穆以安：“诶哟！”
　　戚含章：“……”
　　大长公主长叹一口气，将脸转了回去，还是觉得自己超脱挺好的。
　　下一秒钟，穆以安一把扑了过来，直接跪倒在她的床边，委委屈屈地哼唧一声：“含章……”
　　戚含章很是不想理会她，但从来无法拒绝那种软软糯糯的小奶音，还是撑着头，慢慢坐了起来。穆以安两只手扒在床边，就这么瞪着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戚含章。戚含章被她盯得双颊发烫，只得强行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手足无措，伸手将穆以安眼前吹落了两三缕发丝撩到了她耳后，不经意的肌肤相接又把戚含章吓得手缩了回去，却被穆以安一把握住，牢牢的不放手！
　　戚含章一愣，却觉得这种温度很熟悉。
　　不知道……在她昏睡的时候，穆以安究竟这么握着她的手握了有多久，才能让她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都能记住这样独特而神秘的感受。
　　戚含章鼻头一酸，也不禁有了哽咽的冲动。
　　穆以安蹭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眼泪没忍住，掉在了戚含章的手上。
　　戚含章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道：“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以安。”
　　穆以安的头在她掌心摇了摇。
　　戚含章刚想解释什么，却只听见穆以安开了口，声音闷闷的，很是不开心：
　　“是我的错才是……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答应过爹和大哥的……我答应过我自己的！”她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戚含章，诚恳地道：“含章……我错了。”
　　戚含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掀开被子，将脚放在了自己的鞋上面。穆以安非常自然地靠在了她的膝盖上。戚含章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穆以安微微有些凌乱的鬓发，两人都默默地享受着这片刻静谧安逸的时光。
　　这样的时间，对于之前的她们来说，是怎么挥霍都无所顾忌的；
　　而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能自己拼命去挣，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精打细算的过。
　　戚含章知道，即便是想穆以安这种没心没肺的脾气，也是很难受的。
　　她慢慢地道：“我知道……你也在忙。跟着巧叔很累吧？每天灰头土脸的。怎么样？有成效了吗？”
　　她一提这话，穆以安的眼睛微微发光，然后又一瞬间黯淡了下去，低声道：“把你吵醒了……我错了，含章。”
　　戚含章轻笑：“无妨，我本就已经醒了。再不醒也必须得醒了！”
　　穆以安的脑袋挪了挪位置，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蹭着脸，然后道：“效果有些出乎意料，比之前做得要好许多了。唯一有点困难的事……原材料不大好找，我目前也就做了十个出来。”
　　“十个……挺厉害的啊！”
　　“那可是！”穆以安得意洋洋地道，“原料实在不多，我现在手头上的再多攒一些、三哥和羽琛哥也在帮我找，估摸着还能再做个三十来个吧。数量不多，但那个玩意儿破坏力挺大的，一炸起来就嘭嘭嘭的！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用吧！”
　　戚含章颔首：“嗯，想得挺周全的。你打算叫它什么名字？”
　　“嘭嘭嘭吧！多有节奏感！”
　　戚含章：“……”
　　“是不是啊！”
　　“算了，取名这事儿还是交给巧叔吧。但你那么用心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嘿嘿！”
　　戚含章赞赏地看着她：“不愧是我的以安！”
　　穆以安双颊微烫，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腰。
　　戚含章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是你……把我送回公主府的？”
　　穆以安在她腿上点了点头，道：“你爹来看过你一下，后来就安排了一架马车把你送了回来。中书署人多眼杂，还大多都是外臣。羽琛哥说对你名声不好就不跟着回来了，我跟玉璇接你回来的。”
　　“谢谢你，以安。”戚含章笑着，眼睛弯弯的，那容颜简直倾国倾城，只可惜穆老幺如今背对着戚含章，若是此刻转身，定会直接鼻血横流！
　　穆以安“嘿”了一声，刚想夸耀自己，就听见门口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原是玉璇来敲门了：“穆小姐！穆小姐！”
　　穆以安立刻坐直了身子，低声道：“完蛋，人追杀来了！”
　　戚含章不明觉历。
　　穆以安转身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跑到外面去。刚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硬生生把戚含章的腿搬回了床上，强行压着人躺在床上，然后给人盖好了被子，掖了掖被角，十分严肃地指指点点：“小心着凉！”
　　然后立刻蹦哒着小碎步去开门去了！
　　戚含章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咬着被子笑出声来。

　　穆以安果不其然，是被穆三哥儿提着耳朵拎回国公府的，狠教训了一通之后，穆三哥儿又压着人头到公主府上登门道歉。戚含章躺了许久，觉得自己需要活动活动了，在穆老幺走了之后就让玉璇侍候穿衣，等到登门道歉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书房里头。
　　高羽琛一直捂着嘴偷笑，看着穆以宁恨不得把小妹打入娘胎回炉重造的样子，默默地挪到了戚含章身边，关切地问道：“身体如何了？”
　　戚含章笑道：“睡了一觉，好多了。谢谢羽琛哥。”
　　高羽琛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觉得穆以宁再骂下去就是赤裸裸地浪费时间了，于是开口为穆以安解围道：“好了，以宁。以安虽然顽皮，但到底做出来的东西可是能派得上真用场的，不必责怪她了。”
　　穆以安顿时腰板直了：“你看！羽琛哥都这么说！”
　　高羽琛拉着穆以宁，生怕他火儿大没忍住，再继续揪着老幺的耳朵骂：“得了得了。以安也很能干啊，前两日以轩还来了消息，说以安要是研究出成果了，就往他那儿送两个过去尝尝新呢！”
　　穆以安双眼发光：“二哥真这么说？！”
　　高羽琛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
　　穆以安顿时蹦得三丈高，得意洋洋地仰着下巴瞪穆以宁：“看到没？看到没？！”
　　穆以宁瞪她：“你还说！你那破玩意儿，今天在公主府后院炸，声音大到连大嫂都被吓到了！幺儿都哭得一抽一抽的，有你这么当姑姑的吗？！啊！”
　　穆以安瑟缩了一下，自知理亏，躲到了戚含章背后，小声道：“我……我这不也是被你骂的……都没空儿去给大嫂道歉，我连给幺儿的赔罪糖都准备好了……”
　　“你还说？！”
　　戚含章伸出一只手护着她，十分无奈地望着穆以宁，道：“我睡着的时候，耽搁了不少事情，多谢三哥了！”
　　穆以宁见她死心护着，也不好得多说什么了，面上换做一片和蔼，笑道：“是我当谢你，明里暗里帮了穆家天大的忙。我在府上听见你累得昏过去，差点儿就去跪祠堂了！”
　　穆以安小声嘟囔道：“跪！就该跪！”
　　穆以宁耳朵尖，什么都听见了：“穆以安！”
　　穆以安立刻装乖：“我说什么了？”
　　戚含章捂着嘴轻笑了一声，还是决定先说正事：“三哥……我记得我之前还在批阅给回风谷大营的军粮，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穆以宁对她透出了一个安慰的眼神，道：“放心吧，我已经处理好了。虽然要晚两天，但能及时赶到爹那边，不碍事的。”
　　戚含章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辛苦三哥了。”
　　穆以宁沉吟了片刻，道：“不过，爹送来了一个军报，还算是比较紧急的。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正准备往皇宫里面送去……”他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道：“可方才来人说，库里面有一筐粮食生了霉，让我得去瞧瞧看。”
　　戚含章立刻开口道：“那我去！”
　　穆以安先跳出来反对：“不行！你才刚刚休息好，不能太操劳的，我去！”
　　穆以宁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去？！你身上没个一官半职的，若不是皇宫传召你根本进不去！别瞎蹦哒！”
　　穆以安蔫了。
　　高羽琛开口道：“我去吧，正好带一些中书署最近收集整理的军报上呈陛下。”
　　穆以宁颔首：“有劳羽琛哥走这一趟了。”
　　高羽琛摆了摆手，道：“最近陛下身子骨也不大爽利，据说连着几天都只让太医在身边陪着了，谁都不见。这次过去，怕也是只能拜托李公公传达信报，我也不一定能得见天颜。”
　　戚含章微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羽琛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无妨，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先将自己的身子修养好了，再去看陛下也不迟。”
　　戚含章思索片刻，也只得颔首。
　　穆以宁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我得先走，那就有劳你了羽琛哥！含章啊！”
　　戚含章应了一声：“诶！”
　　“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没事喊穆以安帮你做，不用跟她客气！”
　　戚含章哭笑不得：“快去吧，三哥！”
　　穆以宁赶忙跑了。
　　高羽琛也见这里就两个姑娘和他，也觉得不大方便，道：“我也先去了，还要走中书署一趟。”
　　戚含章颔首，穆以安笑道：“羽琛哥，我那边做好了十个！你在等我多做一些，你在给二哥送过去吧！”
　　高羽琛挑眉：“行，可你二哥信不信你的手艺、用不用，就不关我的事了啊！”
　　穆以安信心满满：“放心吧！我二哥可信我了！”
　　高羽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走了啊！”
　　待高羽琛也走了之后，戚含章才道：“以安，带我去书房吧。大部分公文留在了中书署，不能带回来。公主府里面也就只剩下一些账面，我再看看吧！”
　　穆以安拗不过她，只得半扶半抱地将人送去了书房。到了书房，见戚含章又开始忙碌起来，穆以安有些担心地道：“怎么了？含章。跟你说了，你现在要多休息，不要太劳累！”
　　戚含章无奈：“不过是看两三本账册。”她的神色渐渐有些严肃起来：“我是觉得……总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穆以安凑了过去：“什么？”
　　戚含章指着账面，道：“之前运粮人手不足，我曾写了一封奏折给父皇。父皇给了旨意，调集了皇室宗亲之中七八成的府中下人一同编入运粮队伍里面。你也知道，皇室宗亲本就没多少人，伺候的人也不多。调的最多的，也就是我府上和齐王叔府上。”
　　“嗯……我有点儿印象。当时队伍走过京郊的时候，我还看见齐王世子跟前那个拉马车的小厮！”
　　“……你怎么会认识他？！”
　　穆以安大眼睛一脸无辜：“呃……之前不小心、骑马的时候撞过一次齐王世子的马车，有点儿印象吧！”
　　戚含章：“……”
　　穆以安哈哈的笑过，但心里面也升起了和戚含章同样的不安和焦躁。
　　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来得突然，突然得一点儿理由都没有。
　　是以穆以安脑子里面有过一些念头，但只是一划而过。她虽有疑惑，却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去追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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