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

　　戚含章盯着穆以安呆呆用木棍扒拉金丝木炭扒拉得十分认真专注的侧脸，轻声道：“以安，心里不舒服？”
　　穆以安撅着嘴，转过来看着她，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可爱，叹了口气，道：“含章，你是不是在我心里装了个秘密探子，随时随地把我的心情汇报给你呀？”
　　戚含章嗔她：“油嘴滑舌。”
　　穆以安又继续扒拉木炭，道：“我本来挺开心的，但跟着陛下跑了一下午，觉得自己又没那么开心了。”
　　“是不是突然多了很多任务傍身？”戚含章学着她的样子也从身边捡了根木棍扒拉木炭，“想给我烤兔子吃，结果还添了……我数数看啊……我父皇、你亲爹，还有大哥和三个！统共四个人的份？觉得累了？”
　　穆以安懊恼地皱眉，道：“我也没说不给爹他们烤东西吃。给你烤我最拿手的兔子肉，给他们烤的东西我原想着碰到什么就打什么回来，哪知道打猎一圈回来，筐子里全是兔子！”
　　戚含章轻笑一声，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以安……是因为我父皇吗？”
　　“没有。”穆以安否认得很快，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些什么，秀眉蹙起，有些愧疚，不敢去看戚含章。
　　越快反而越告诉戚含章，就是延和帝的错。
　　可……他毕竟是戚含章的父亲啊！她、她怎么可以这么说戚含章的爹爹？
　　戚含章也是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穆以安突然把自己手里的棍子扔了出去，有些生气：“这个炭怎么可能烤得出味道啊！”
　　戚含章更加了然了，幸好现下也就她们两个，没别人。
　　戚含章拽起穆以安，道：“跟我来。”
　　两人跑到了穆以安的营帐后头，那里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很多木柴火。戚含章四下找了一会儿，拎着一个筐子走了出来。
　　穆以安有些惊讶：“这不是你的筐子吗？”
　　戚含章笑道：“是啊，给穆大小姐捡了一下午的柴火。”
　　“你、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我用的炭不对？！含章你会怎么知道啊？！”穆以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戚含章，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穆伯伯悄悄告诉我的。”戚含章道，“我猜到父皇会送炭火过来，皇家从不做这些烤的食物，便想到李公公定会拿着最好的炭过来。金丝木炭是保暖的，又不是专门烤兔子肉的，穆伯伯说一定要木炭才烤得出味道，我们俩就在猎场捡了一下午的柴火。”
　　穆以安接过她递过来的筐子，掂量了几下，又挑了一两根出来撇断，仔细看了看、闻了闻，样子十分专业，最后兴奋地笑了出来：“这才是烤兔子用的炭嘛！”
　　她十分开心，拉着戚含章一路小跑回方才生火的地方，一脚踹开那金丝木炭，手法熟练地重新堆好了柴火，又从怀中掏出了棉花，就这刚才点燃了的金丝木炭烧起来，丢进自己生的那堆里头，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开始冲着火堆吹火。
　　戚含章第一次见这些，不由得也想试试手：“以安，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穆以安屁股撅着跪在地上，样子十分不雅，但戚含章觉得可爱得厉害。穆以安道：“含章你站远一些，不然脸会黑的。”
　　“啊？哦。”戚含章听话地后退了两步。
　　穆以安鼓起腮帮子一口一口地往火堆吹气，原本的星星之火被她吹得很快就烧了起来。她又往里头塞了一些枯叶子，才直起上半身，拍拍手，道：“好啦！等再烧旺一些！”
　　“噗嗤！”
　　穆以安回头望去。
　　戚含章笑了出来：“以安，脸！”
　　穆以安呆呆地往自己的脸上囫囵了一把，囫囵下满手地黑灰！
　　她站起来，阴测测地笑着，十分不怀好意地一步一步往戚含章的方向走：
　　“嘿嘿嘿，含章……”
　　戚含章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穆、老、幺……你想干嘛？”
　　“嘿嘿嘿！”
　　穆以安一个箭步直接冲到了她面前，糊了戚含章左脸五个非常鲜明的指头印。
　　戚含章呆了。
　　穆以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含章脸上五个点！”
　　戚含章大怒：“穆老幺！”
　　“追我啊！你追得着我吗？！哈哈哈哈哈！”
　　“你给本公主站住！”
　　“含章接招！”
　　“……你又来一巴掌？！”
　　“哈哈哈哈哈，对称好看嘛！”
　　“给本公主站住！不许跑！”
　　“哈哈哈哈哈含章你追不到我的！”

　　然后，穆老幺格外得意忘形，被自己的草墩绊了个正着，四脚朝天直接摔了个乐极生悲！
　　昭平公主抓准时机，直接骑到了她身上，完美压制！
　　戚含章双手已经在方才地追赶中黑了，毫不留情地拍在穆以安水嫩的两颊上，开始往里夹。穆以安呜呜咽咽地做着金鱼嘴求饶。
　　“唔……航、章……我戳了……不要……”
　　戚含章微微伏下身子，俩人脑门都快贴一起了。她挑衅地笑着：“我看看……先画哪里好呢？”
　　穆以安发出嗯嗯啊啊地求饶声。

　　气氛一时间十分暧昧，只有两个当事人觉得自己是在较劲。

　　“你们……在干什么？”
　　穆以宁的声音宛如利剑划破夜空中无限的宁静与灯光的一熄一灭。
　　戚含章猛地回过神来，从穆以安身上跳开，重心不稳，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个姑娘一人一边坐在地上，目目相对，面面相觑。
　　穆以安先转过头，耳根有些红。
　　穆以宁手上的早已经备好准备烤了吃地地瓜都掉地上，发出闷响。
　　他身后还跟着自己的亲爹和亲大哥。
　　她爹也是不知所措，但十分懂事地抬头仰望明月，道：“宁儿啊，老三！你看看，今夜月色如此之美！”
　　她那个脑子里面缺根筋的大哥十分耿直：“爹，云挡着了，哪儿有月亮？”
　　开灯小能手穆以宁转头对大哥说：“这是托词。”
　　穆以晨：“啊？你怎什么时候也开始弯弯绕绕了？”
　　穆以宁：“哥……这是基本常识。”
　　穆以晨：“？？？完全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世界。”
　　穆国公大怒：“我也不懂为什么生了个你那么蠢的！”
　　穆以晨：“爹，我哪儿说错了你就骂我蠢。今晚真的没有月亮啊！”
　　穆国公：“……好像真的什么地方都是对的。”

　　两个姑娘满脸通红听着一帮大老爷们讨论月色皎洁如练如水如此时该拉灯但是被开灯小能手穆以宁截胡了！

　　许久之后，几人开始围着火堆坐了下来，两个姑娘被夹着坐了中间，更容易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打量地眼神。
　　戚含章已经羞地把脸都快埋进膝盖里面去了，根本不敢看周围坐着的三个姓穆地大老爷们。穆以安注意到了戚含章的异样，怒瞪了三个爷们，出声警告道：“眼珠子再乱飘，今天谁都别想吃了！”
　　穆以宁十分识趣，乖乖地挪开目光，戳着他放进火堆里面闷烤的地瓜。
　　穆国公起身去帮穆以安取玉璇递过来的调料。
　　穆以晨则是漫不经心地扒拉着兔子肉，问道：“有酒不？”
　　穆以宁瞪他一眼：“姑娘在！”
　　穆以晨很不明所以：“姑娘在关我能不能喝酒什么事？”
　　穆以安：“……”
　　戚含章：“……”
　　穆以安悄悄凑过去跟戚含章咬耳朵：“知道他这么些年都娶不上媳妇是有原因的了吧！”
　　戚含章包含同情地看了穆大哥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穆国公抱了一块石板过来，架在火堆上，笑道：“给你刷过了，就拿它烤吧！”
　　穆以安点点头，抢过她大哥手上的兔肉，接过三哥递过来的油罐子，开始在石板上刷油。
　　戚含章从小就跟穆家人呆惯了，什么事也不喜欢瞒着他们，他们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她。穆国公笑道：“含章啊，兔子肉熟可还有一会儿。你先给伯伯说说，见到老大未来的媳妇儿了没？”
　　戚含章无奈笑道：“穆伯伯，父皇还没说和谁赐婚呢！”
　　穆国公道：“不是有消息说是王家小姐吗？”
　　穆以宁：“哼！”
　　穆以安：“哼！”
　　穆国公：“？？？怎么了你们俩？”
　　穆以晨：“那是谁啊？”
　　戚含章脸色有些不悦：“若是真是王家小姐，哪怕是父皇赐婚，八成她也是进不了门的。”
　　穆国公微微蹙眉：“是因为家世吗？”
　　穆以安帮刷完油，十分生气地把刷子往油罐里面一扔，怒道：“爹！你见过哪个陌生人上来就冲你娇滴滴喊一声：‘以安妹妹’的！”她故意拿腔作调，把穆以晨都激灵了一身鸡皮疙瘩，对穆以安的表态十分赞同：“不要！这、这真的不能要啊爹！”
　　穆国公也是头皮发麻，晕里晕乎地道：“可……你小时候含章第一次见到你，不就这么喊的吗？”
　　戚含章：“……”
　　穆国公十分贴心地细致描述道：“你娘说，你当时就穿着新做好的小裙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就往含章怀里扑。含章那时候也小，被你一扑给扑倒了！你倒是好，只是抓着人家袖子不放哭了起来，含章不也是喊你‘以安妹妹’你才不哭的吗？喊了好几声呢！”
　　穆以安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她能跟含章比吗？！开玩笑！”
　　戚含章轻咳一声，掩盖自己双颊的绯红色，道：“所以、所以啊……长乐宫那位的算盘怕是打得不太如意。”
　　穆以晨如愿以偿在一堆调料罐里面翻到了一壶酒，仰头就灌了自己一口。
　　戚含章笑道：“大哥！你想过娶个什么样的新娘子吗？”
　　穆以晨愣愣地：“什么样的？这玩意儿还有种类？”
　　“不找个心上人，你怎么跟她过一辈子？”
　　穆以晨拱了拱鼻子，侧颜和穆以安有几分相似：“我一直以为，娶媳妇儿不就是找了个能跟你睡一张床的亲卫吗？”
　　穆家所有人并上戚含章都被穆以晨的惊天言论震惊到了，戚含章眼睛瞪得老大，穆以宁的地瓜糊了一个，穆以安的油刷子掉了，穆爹一口口水上来呛得直咳嗽。
　　穆爹首先发难：“你媳妇儿能跟你补衣裳，亲卫能？！”
　　穆以晨：“可以，我的衣服都是他补。”
　　穆以宁：“你媳妇儿能给你管家，亲卫能？！”
　　穆以晨：“不是你管家吗？”
　　穆以安：“你媳妇儿能给你做吃的，亲卫能？！”
　　穆以晨：“他手艺不差。”
　　戚含章：“你媳妇儿能给你生娃，亲卫能？！”
　　穆以晨终于愣住了，他又灌了一口酒，恍然大悟：“哦！这个……对他来说有些难度。”
　　穆爹小心翼翼地问道：“以晨啊……老大，你、对你家亲卫有……哪方面的好感？”
　　穆以晨又愣住了：“爹你在想些什么？！一把年纪了！我跟老二能一样吗？！”
　　戚含章一愣：“老二？”
　　穆以安凑过去道：“我二哥，跟高羽琛在一块儿了啊！”
　　戚含章：“……难怪高羽琛要逃了相亲流水宴。”
　　穆以宁也凑过去跟她俩一块儿咬耳朵：“大哥他不是断袖，他就是没开窍。”
　　戚含章深感无力：“他哪是没开窍啊……他是连窍都不知道在哪儿……”
　　穆以安：“耿直的男人……”

　　三个人咬耳朵咬得欢快，并深感大哥无药可救。
　　而那一边，穆以晨正被穆国公追着打。穆国公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老、年纪大云云！
　　穆以晨年轻力壮，不紧不慢地跑着，酒大口大口地灌着，十分潇洒。
　　只可怜穆国公。
　　早上追完女儿打，晚上还要继续追着儿子打。
　　穆国公吹胡子瞪眼。
　　一帮不孝子！

　　李德小心翼翼地端着穆以安烤的兔子，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往皇后的营帐跑，也幸亏穆家营帐距离皇家帐不远，不然误了食物的鲜美可就是扫了帝后的兴致了。
　　他一边跑着不由得又想起来方才见到穆家营帐后头，那一大家子围着火堆和乐融融的模样，昭平公主秀美的面庞被火光映出了别样的色彩，笑起来的样子可谓是倾国倾城。
　　李德在心里面不禁叹息了一声。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主啊……
　　“李总管！可是兔子来了？”皇后贴身宫女，钱尚宫为他掀开了营帐的帘子，道：“陛下和娘娘等了很久呢！”
　　李德笑道：“这不来了！新鲜着呢！”
　　钱尚宫打探了一眼，问道：“当真是穆小姐亲自烤的？”
　　“哪还有假？穆小姐手艺可娴熟了。”李德不敢耽搁，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可真同京城寻常闺秀不一样的！不愧是国公家的姑娘！”
　　钱尚宫跟在他身边，对这话却是打心眼里面不以为然，甚至十分厌恶和不屑。
　　哪家大家闺秀会真的做出这种事情出来？！沾染了一身腥味和灰土，哪里还有点闺秀的样子？！
　　但终究不敢拂了李德的面子，也只是勉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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