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尽起

作者:Tuna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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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1.

      “给我静默,我将向黑暗挑战。” --纪伯伦

      日记本的页脚提醒着贺峻霖荷包吃紧。还要赔五千块钱,下周五交到财务处。

      中午又没吃饭,他从给严浩翔那帮人拿外卖那个角落翻了墙出去,找了家建设银行,领了号排队取钱。

      这张老旧的存折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两千块钱。是爷爷的遗产,也是贺峻霖最后的家当。

      贺峻霖还清晰地记得那些被爷爷拽紧了皱巴巴的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票子,还有一个一个攒起来稀里哗啦响的钢镚一大麻袋。

      他最开始把钱拿去存的时候,遭到了多家银行的拒绝,唯一收款的银行,整整数了两天、才把那些细碎的零钱点明白。

      他一直不愿意动这笔钱,如果可以,一分都不要。

      可是现在走投无路了。

      用完都还不够。差三千。

      贺峻霖盯着银行大厅理悬挂着的基金信息,想着要不干脆买只股票得了。

      算了,不可能的。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脑子里一闪而过严浩翔的脸,以及他在深夜路灯下的提议。

      一笔交易,事成十万。

      自嘲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走投无路了。什么交易能值十万?贺峻霖不知道。但他晓得。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倒是有可能下刀子。

      2.

      阴天总是没有尽头,像宋亚轩的笑脸一样不要钱。

      “ 小贺,高二年段足球比赛,去看吗?”

      “不去。”

      “为什么?”

      “要下雨了。”

      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其实没甚干系,反正都是写作业。

      “ 小贺 ” 宋亚轩大概是见他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问,“ 五千块你是不是不敢跟家里讲?别怕,我可以借给你!”

      “ 谢谢你。我先凑一凑。”

      借了还是要还,还不起只能抛妻弃子跑路,死在外面。

      还有七天。

      “ 祝你好运!” 宋亚轩从桌子下抱了一箱功能饮料,抱怀里笨重得很的样子,一边侧身跟他说:

      “ 我去看足球比赛了?!你要有什么麻烦,记得找我!”

      “ 好。” 满口答应,还记得关心朋友:“ 宋亚轩你把伞带上,快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要下雨,踢什么足球比赛?

      “ 知道了。”

      男孩嘴上答应着,神采奕奕地抱着一件饮料离开,往操场过去。

      还是没有带伞。

      3.

      写作业写得头昏脑胀。看什么数字都像前面打了一个美元符号。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这学期仅仅花了两周,就从资产为正变成彻彻底底负三千。

      本来可以读完高中。现在生活都成问题。

      想不通倒霉的源头。是自己太丧了吗?

      什么样的人运气能好?

      出生就含金汤勺的人,比如嚣张跋扈的严浩翔。

      还有,爱笑的人,比春暖花开的宋亚轩。

      “你就应该多笑一笑。” 严浩翔好像这么说过自己。

      无意识间试着扬起嘴角,透过面前不锈钢茶缸,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 翔哥!翔哥!足球场!!!高二的足球赛,临时缺个裁判!”

      壮汉打贺峻霖窗前跑过,走廊里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

      “ 高二那两个班互相都不服气,要个懂水的正经裁判,何教请你去!”

      “ 何教自己最懂水。”

      “ 还是算了吧,你饶了他吧,他膝盖刚做了手术,全场跑不下来。”

      如果说,一中还有人敢指挥严浩翔的话,那艺体组的何魁算一个。这事说起来,还可以引出去年刚入学那会,校足球队里的一则八卦。

      严浩翔彼时嚣张得很,要加校队,教练何魁就说:你可以进,但是进来得听我的。严浩翔答应得爽快,结果一连两周下午训练,何魁就只让他跑一万米,愣是球都没让他碰一下。

      严公子怒了,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活了十六载从来没有那么窝囊过。跟何魁叫板。何魁说:可以啊,你和我比三项,赢了就不用跑一万米。

      一项踮球。

      一项开大脚。

      一项一万米。

      灵活度,爆发力,还有耐力。

      踮球没有时限,谁先掉球谁输。

      开大脚就是看看你一脚能把球踢多远。

      一万米就看谁先跑完,或者谁先跑不动。

      严浩翔年轻气盛,非常看不惯中年秃顶的何魁,气焰涛涛地应战。

      可惜这三项,他一盘盘全都输给了中老年代表何魁。

      “ 小子,我好歹玩了半辈子这个。”

      如是严浩翔便服气了。

      哦,又扯远了。贺峻霖被窗外这帮人吵得神烦,索性放了笔出门上厕所。漫不经心走过严浩翔那一帮人,听见严浩翔说,周末要去师大打比赛,希望胖哥多领点人去撑场子,免得师大的裁判为所欲为。

      公子哥有点爱好总是好的,贺峻霖想,也不至于完全无所事事。

      4.

      艹,陈达那个王八蛋。

      又把他关在厕所里。

      连续数日每况愈下的困顿让习惯隐忍的贺峻霖也忍不住出口成脏。

      他觉得自己像一把张满的弓,蓄着百步穿杨的气力,可惜没有箭羽,好比枪没上膛,没有任何威慑力。

      要说多少遍,老子是同性恋也不是见男的就喜欢。还有,老子没有艾滋病。

      他手臂上还有伤,不想爬那么高再翻出去。所以只能坐在马桶盖上等人来了帮他开门。

      周五下午,大家都撒丫子出去玩了:球场上还有各种比赛,礼堂里有表演,电教室有电影,哦,社团还有活动。呆在教学楼里老实写作业的少之又少。

      有人来,贺峻霖根据声音判断对方身份,长日来的流言蜚语和明目张胆的排挤,让他不敢随意向人求助。而那些进来看见格子间外面别了扫把,还不给开门的,应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是,过了一小时,天色暗了下来,厕所里的自然光少得可怜,贺峻霖看了一眼手表,才五点半。初春,南部的天空,不会黑这么早。又过了一会,他听见了雨声,打在树叶上,哗哗地响。

      真的下雨了,也不知道那帮人的足球赛会不会因此停止。

      有人跑到厕所外间的门口,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 呼!好大的雨!”

      是宋亚轩的声音,贺峻霖终于松了一口气,张口想要求助,却又听他说

      “ 学长,你膝盖上有伤,要处理一下,雨水不干净,伤口容易感染。”

      “ 嗯。”

      “ 我陪你去医务室吧?!”

      “ 不用麻烦,你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我可以自己去。”

      原来是张真源。听声音,他好像没多停留就打算走。宋亚轩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 淋了雨,我去拿点感冒药,我不忙。”

      胡乱编了个理由一起去医务室。贺峻霖都没来得及开口喊人,脚步声就远了。

      5.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就在贺峻霖认命地站上了马桶盖子、想要再从隔间顶上翻出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那个人不知在做什么,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出声,随后别在门上的木棍和苕帚被人一脚踢掉,在一阵木棍空竹竿子哗啦作响声里,隔间的门缓缓转开。贺峻霖就这么站在马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外的严浩翔。

      “怎么?站那么高要干什么?要我给你磕头?“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生穿着黑色的裁判服,套了个骚包的运动外套,过小腿肚的球袜,带钉的球鞋,胸前的口袋里装了对红黄牌。因为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焰,雨水把头发划拉成一股一股的,也并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倒是把人勾勒得硬朗了。

      贺峻霖看见面前这人有些呆滞,他没想到,严浩翔会好心到帮人开门。但果然这厮开口就不是什么动听的话。他也懒得回答,从马桶盖上跳了下来,走出隔间,和严浩翔面对面站着,

      “谢谢。” 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温度。

      “你混得真差劲。” 对方歪着头评论道。

      贺峻霖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没忍住,说了一句:“还不是拜你所赐。”

      严浩翔本来是依着墙壁战得歪歪扭扭,这下好了,他站直了,瞪大了眼睛,伸手捏住了贺峻霖细瘦的的肩膀,把人搬正来对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贺峻霖侧头不看他。

      “你说清楚,老子好心放你出来,你说你混得差怪我了?”

      贺峻霖抬手把严浩翔捏住自己肩膀的手给用力掰了下来,他懊悔自己刚刚节外生枝:“我讲错了,对不起。”

      “哼!”

      严浩翔瞪了他一眼,看贺峻霖抬脚要走,突然腾了起来,动作迅猛地扯住贺峻霖的胳膊,一把将对方拉了过来,灵活地就地打了个转,把人死死地摁到厕所的瓷砖墙上。

      贺峻霖只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带着,再抬头就看见严浩翔那双眼睛瞪着自己,好像两把刀子,划拉着他的脸。头底下,不看对方。身体微微蜷缩,手习惯性地放在□□附近。经验告诉他,这样有利于减少伤害。

      “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严浩翔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怎么就拜我所赐了?来说说。”

      贺峻霖被人捏了下巴,极其的不舒服。

      “你没听大家在传吗?”

      既然这样……就说出来:“我是同性恋,还有艾滋病,你靠我这么近,不怕被传染吗?”

      “哈哈哈。” 严浩翔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是觉得是我传的吧?我有那么无聊吗?”

      “你拿了我的日记。” 贺峻霖说。

      “所以那本子是你的日记?”严浩翔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你不能怪我了,我可一页都没看过。”

      贺峻霖惊讶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对方,最后犹豫地开口,“那日记本哪儿来的?”

      “不知道。” 严浩翔说。

      贺峻霖皱起眉头。

      “真的不知道!艹!我看到这本子的时候,它就放在我桌上。”

      真的不是他?墙壁玻璃瓷砖的冰凉透过不够厚实的校服布料,抵达了他的脊背。「如果不是严浩翔,那是谁?是谁看过他的日记」

      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行动在夜幕下的闲言碎语,相比于严浩翔的拳头,更令他惶恐。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混的这么差劲?”

      “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同性恋,有艾滋病就排挤你。”

      “我怎么知道。” 贺峻霖说的时候,面上样子很无所谓,完全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还有,我没有艾滋病!!!”

      严浩翔眯着眼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我也这么觉得。”

      “对不起,误会你了。”

      贺峻霖想起自己给眼前这个霸王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有些后怕。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果然。

      “那你要我怎么道歉?”

      自己就是一只死掉的青蛙,死得透透的那种,开水怎么烫,都受得住。

      严浩翔没有直接回答,倒是问他:“谁把你关这里面的?”

      “不知道。”贺峻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严浩翔手臂一顶,又把他牢牢地按在墙上:

      “我不想问第二遍。”

      “陈达。咳咳”

      严浩翔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记得这个陈达是哪路人物。

      “一班的。” 免得他又勒自己,贺峻霖老实交代。

      “你们私人恩怨?”

      “他觉得我是变态。”

      “年级里还有别人这么做吗?”

      “不知……大家都在传。”贺峻霖赶在严浩翔用手臂勒自己之前,敷衍着回答。

      “看来我得帮你解决这件事。”

      严浩翔松开贺峻霖,他原本湿漉漉的胳膊已经干了,在贺峻霖洗的雪白的校服上印了一道灰色的印子。“不然这罪名就落到我头上了。”

      贺峻霖不指望严浩翔能解决什么事,他无非就是打架威胁,

      “算了,法不责众。”

      “你就忍了?”严浩翔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又瘦又白,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果然,对方说:“我没空管这些闲事。”

      其实是三千块钱没有着落,还顾得上什么声名狼藉。

      6.

      晚自习,贺峻霖作业写完了,没有看书。他偷偷地在他那个屏幕极其卡顿的智能手机上划拉,从淘宝店家里顺藤摸了几家看起来营业的木雕工坊,一个个发了消息过去。

      搞了两个小时,接了一单木雕的活。刻一幅《清明上河图》。问那边管事的这一单能有多少分成,对方甩给他一个pdf文档,说是接单要求。费劲吧啦地加载了半天,圈圈还没有圆满,手机顶部倒是突然弹出来了一条微信,

      「银河系的信号」:周六下午两点,师大足球场。

      干什么?没头没脑一句话。发错了吧。贺峻霖没有在意,关了微信回来。

      艹,文档又要重新加载。

      圆圈加载了一半,银河系的信号又来了:

      「银河系的信号」:两百块钱,半天。

      贺峻霖点开微信消息,一个问号刚打好,对方又有消息。

      「银河系的信号」:就记录员,足球联赛。

      「呵」:?

      「银河系的信号」:来不来?

      「呵」:来。

      足球比赛需要记录员吗?贺峻霖不是很懂,他早年确实喜欢看球赛,但是毕竟不踢球,更不踢正式比赛,根本不知道要记录什么?比分不都是一目了然的么。不过他现在没有办法想那么多,他现在和谁过不去都不会和钱过不去。

      银河系终于没有向他发射信号了,淘宝商家的文档总算打开了。

      可以分到三百块钱。回给店家说这个活,他接了。

      7.

      周六是个晴天,天气异常的好。师大的老式足球场上的草才刚刚从枯黄中恢复了一点绿色。

      严浩翔拽了一个足球队的球员来教贺峻霖怎么记录。男生说自己叫刘耀文,是高一27班的,贺峻霖点了点头,一边听他讲,一边看到严浩翔再球场上热身,一脚把球踢老远。

      还是有两下子。

      比赛开始,贺峻霖就拿了个摄像机一边拍,一边记录时间,以及双方队员犯规啊,失误啊拿球顺序什么的。有点麻烦,但贺峻霖还算运作得过来。一中足球队教练何魁,还有师大球队的教练陈满两个人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又嘶吼,又嚎叫,把场上的球员一个个都嚷了个遍,贺峻霖觉得自己耳膜都快震破了。

      是和师大足球队友谊赛,一中的球队配合打得挺好,最后赢了比赛。当中严浩翔进了一个球,得意得把衣服脱了扔到场外,何魁还指挥贺峻霖去把那球衣捡了起来给严浩翔扔了回去。

      也许是在空旷的操场上呆了一下午,贺峻霖莫名其妙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

      何魁点了三百块钱给他,说小伙子辛苦了,记录弄得很工整,看样子挺懂球的。问他下次市里面有什么联赛记录员可不可以还找他。贺峻霖爽快地答应了。

      他都没有察觉,自己迎着下午肆意温暖的阳光,上扬了嘴角。

      8.

      周日袁雅美没有回家,显然是在外面有人厮混落脚,贺峻霖乐得清闲,刻了一日一夜的木头,把《清明上河图》雕了一大半。

      星期一的到学校。同学们依旧窃窃私语。

      贺峻霖早就习惯了。不过他发现这些人,好像不是在议论自己。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呵,人是这么贱皮子的么?

      两百斤老实地给他让位置,宋亚轩转过来跟他讲,“你知道吗?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啊!”

      “怎么了?”

      “陈达被打了,鼻青脸肿,还上了双拐。”

      “谁打的?”

      “据说是那伙人。”

      那伙人,就是严浩翔那伙人呗。贺峻霖突然觉得有些心慌。感觉场面不受自己控制。像是乘在电梯里,失重。

      “对了,你跟家里讲了吗?赔钱的事。” 宋亚轩问他。

      “讲了。” 贺峻霖并不想麻烦他,撒了个小谎,无伤大雅。

      “那就好。” 宋亚轩拍了拍心口,放心的模样,“我还担心你父母因为这事教训你。”

      讲了也没用,袁雅美有一分花一分的,上哪给他弄五千块。

      贺峻霖把食指环扣,捏着指腹上的硬茧子,烦躁地敲击桌面。
      还有五天,差两千五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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