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尽起

作者:Tuna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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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0.

      他举头望着民众,他们一时静默了。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当爱向你们召唤的时候,跟随着他,虽然他的路程艰险而陡峻。——纪伯伦

      1.

      六月二十六,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课程日。下午物理课结束后,教室里热闹地翻腾起来,因为所有人都要把抽屉里的书籍搬走。然后只留三十张桌子在教室里,别的都要拖出去。布置标准化考场。

      大家伙忙碌着,整栋教学楼都是此起彼伏拖动桌椅的尖锐响声。

      “宋亚轩你有毒吧!”前桌的温柱柱插着腰评论着她的同桌,“ 哈哈哈哈!神经病!”

      “这刚刚好啊!”小宋被吐槽了也不恼,咧着嘴笑,“ 有何不可?”

      \"轩哥,这事儿只有你干得出来。\" 两百斤这么评价。

      原来是小宋书包不够装,就把秋季校服的拉链拉上做成了个大口袋,杂七杂八的“动物世界”杂志和着五高三模等练习册统统装了进去。

      衣摆拽在一起,拎在手里:

      “嚯!真重!”

      “我可以帮你搬。”贺峻霖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看见宋亚轩费劲地拎起那夸张的一大“袋”,好心要帮忙。

      “谢谢小贺!不用麻烦,我可以的。”

      贺峻霖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打算怎么一个人把他累积了一学期的家当统统给运回宿舍。

      当然他的疑惑也只是暂时的,因为他不久之后他就见到了张真源。

      大概是高二一班最后一节是拖堂李天王的课,张真源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温柱柱和两百斤早已把书桌移到了教室外面回家复习了,小宋和贺峻霖这一排是考试座位,所以留在了教室里面。

      “没等很久吧?我才下课。”

      “没有没有!”宋亚轩原本歪七扭八地靠墙坐在看《蛮荒大地》讲肯尼亚动物大迁徙,见某人来接他,合杂志就蹦了起来。

      少年骄傲地拍了躺在课桌上的校服包裹,冲着张真源讲,“就这个大家伙,别的我都可以。”

      张真源这才注意到到宋亚轩用校服打包的那一大坨。

      也许是联想到小宋打包它那机灵得冒泡泡的模样,男生不由得眯着眼角笑了起来,左手抄在口袋里。右手伸了过去把包裹拽了起来,掂量了掂量,“真厉害!还挺省力。”

      “哈哈哈,那是!”小宋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我是最聪明的。”

      “嗯!”张真源也点头,“很聪明。非常聪明。”

      拿好东西,学长回头问小宋,

      “还有别的吗?”

      宋亚轩闻言立马拨浪鼓一样摇头,书包背好,自己从角落里又抱了个装满零食的篮子,用身子撞了撞张真源,

      “可以走咯!这就是全部家当了!”

      “那走吧。”张真源点了点头,不忘回头给贺峻霖打个招呼,“小贺,我们走了。你考试加油!”

      张真源难得这么真实愉快地跟他说话,贺峻霖停下手中的事,对着男生笑了笑:

      “你也是。”

      小宋也挤眉弄眼地给贺峻霖道别,

      “小贺!明天见!考试加油!”

      “你也加油,再见。”

      轩源二人离开之后,贺峻霖收起笑意,坐在那里,慢吞吞地收拾,卷子一张一张地理顺,书一页一页地翻。

      少年目光有些呆滞,不知想什么。

      教室里的热闹逐渐趋于平静,直到大多数同学都处理干净桌椅离开教室,就连最爱磨蹭的拉斯特都跟小贺说了再见;直到值周打扫卫生的同学草草地搞完卫生,直到劳动委员要回家拜托小贺最后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窗。

      直到下午五点半,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不像别人,贺峻霖没有那么多教辅资料和课外书,他只有教科书,学校发的练习册,以及老师发的卷子。

      夏至才过几天,五点半太阳还在可观的高度挂着,教室里没有开灯却亮堂堂的,灰色的水磨石地砖和橙色的木质桌面镀上的是金灿灿的阳光。

      外面天很热,但这一会儿教室里还算凉快。

      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座位,这间教室,这个学校,也许还有......这一些人。

      最后一本练习册装进书包,贺峻霖终于起身,把椅子推到桌子底下。

      今天结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学校上课。

      其实能读完高一也很好了。他自我安慰道。

      只是少年还是奢望太阳慢一点下山,明天慢一点到来。

      要离开,也不能留下点什么,也不能做点什么,真的很遗憾。

      如果能攒够钱,我还是可以回来的吧?

      少年忍不住这么想。

      没有背书包走人,他绕到教室后面的阳台上,把水龙头打开,用蓝色塑料水桶接水。

      从自来水管里哗啦啦流出来的水是凉爽的,渐起来的水珠打在少年的皮肤上,很快就卷着热气蒸腾掉。

      是夏天,他想。

      他原本是喜欢夏天的。

      水桶满了,被少年拎进教室。教室里的桌椅比平时少了一半,多的都在外面走廊上。

      他分六次把水泼了出去,地面覆盖得还算均匀,又从阳台门背后拿了把塑料扫把,沿着墙角跟开始刷地。

      或许是从前打扫卫生十五六岁的高中生们都敷衍了事,泼出去清清澈澈的水,刷了两下就混上了陈年的灰变得浑浊。

      少年用撮箕舀起变浊的水,倒回水桶。地砖找回本来的颜色,莫名其妙有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教室很大,他仔细地从前到后,刷了半小时。期间窗外偶有打着篮球路过的男生,也有放学不急着回家。叽叽喳喳在校园里散着步的女生。

      “你还没走?!”

      下午六点,太阳终于斜到了足够柔和的角度,照在写满理想的墙的光影让人想起熟透的橙子。

      严浩翔在球场上跑得大汗淋漓的,回教学楼瞥见二班教室里的人影,就把怀里的足球哃地一声拍在高一二班教室前端的铁门上,站在门口,打量着忙碌的某人。

      “啊。”贺峻霖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急忙直起腰来,动作太快,瞬间有些头晕目眩,定了定神才看清来人,“我打扫完就走。”

      站在门口的人把球又抱回怀里,踩着湿了薄薄一层的干净地面,走进教室,眉头皱老高:

      “他们怎么让你一个人打扫?!劳动委员呢?”

      大有要找人算账的架势。

      “别瞎说!他们没让我扫,我自己想扫。” 贺峻霖连忙解释。

      “骗鬼呢?”严浩翔嘴里倔强地说着,一边把那颗足球放在讲台上,一边冲去后阳台拿苕帚。

      “啊!你不用麻烦,真的是我自己想扫,这样解压,”贺峻霖试图伸手阻止严浩翔,却被他机灵避过,“我已经快打扫完了,你找个位置坐着就行!”

      显然这样的阻止是徒劳的,某人哪里听得进去。拿了苕帚回来三两下就扫了一滩污水出来。

      “是吗?那我也得解解压!”严浩翔这么说的。

      你有什么压力?你别到处施压就不错了。小贺腹诽。

      严浩翔身上还挂着湿透了的球衣,头发还没有干,白净的脸上被晒出了红印子,但他刷地的动作迅猛又干脆,让贺峻霖想起电视剧里见丈母娘的女婿勤劳肯干的模样。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严浩翔侧过来看他,正好见小贺站在那地方前有一方斜阳,瞬间忘了追问,拿了手机出来,“你往前走一步。”

      “啊?”

      “往前一步,你挡住你后面那堵墙了,我要看上面写的东西。” 严浩翔说着,一边打开相机。

      贺峻霖不疑有他,严浩翔本来就想一出是一出,他身后那堵墙是二班同学写的人生理想之类的东西,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藏了自己的愿望。

      往前一步,少年踩进了那一方光影中,突然一缕暖色的阳光闯进了他的眼睛,巨大的亮度变化让他立刻合上了眸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再睁开眼睛严浩翔已经收起了手机,又拿起扫笤帚刷地。

      【银河系的信号】:[图片消息]

      【银河系的信号】:抓住了光。

      贺峻霖很少有自己的照片,所以他并不太适应看见照片里的自己,而且还是这么好看的半身照。

      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校服站在阳光里,紫罗兰色的领子和袖口,背后模糊掉的的理想墙壁,合上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溅到脸上亮晶晶的水珠,以及……微扬的嘴角。

      【呵】:照得真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都在一个教室,发什么微信!” 小霸王吐槽道。

      贺峻霖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卖力劳动的身影笑。

      其实这一切只是他私心的一个告别仪式。

      从第一天作为小学生背着书包进入学校,到高一结束,整整十年。从大字不识,到能出口成章。

      也许今天,是他这辈子最后一天在学校里上课,他不想要结束,却不得不结束。

      贺峻霖不认同瓦当巷里那些商铺家庭的看法,说什么读书无用,反正都会忘,不如早入社会挣钱。

      但其实:像你吃的每一粒米饭会化为你的骨血一样,你读的一字一句,学的一分一毫,都会化为你灵魂的骨血,支撑你成为一个精神饱满的人。

      他在和学生时代依依惜别,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而这一场原本孤单的告别,因为一个人的闯入,而有了温度。

      也许还是有希望的。

      谁又知道呢?

      2.

      “站住!”

      七月一日下午,在球场上训练了一天的严浩翔提着球鞋和一袋从更衣室带回来的脏兮兮的球衣,大摇大摆地穿过门厅。一脚还没踏上旋梯,就被客厅里的男人叫住。

      极其不愿意搭理。但还是转过身去。

      “爸爸下午好。”

      严展坤难得回来一趟,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台笔记本和一杯咖啡。

      “过来。”是命令的口吻,从来没得拒绝的分。

      小霸王在学校霸道,在家里霸道,背地里老变态长老变态短地叫,但真正在严展坤面前他不敢造次。大概是因为严展坤是真的无情,手腕一套又一套的,从他妈到他后妈,离婚都没有从严展坤身上拔到一根毛毛,娃的抚养权要不到,赡养费还得出。

      严浩翔走到他爸跟前,任何一根汗毛都不会立着,服服帖帖的模样。

      严展坤取下金边眼镜,抱着手臂眯着眼打量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的严浩翔,然后通知他:

      “暑假给你报了个夏令营,在美国,一个月,学英语。”

      “不去。”脱口而出,眼看着严展坤冷下脸色,好赖补充了个理由:“球队有训练,还要打比赛。”

      男人完全忽视严浩翔的话,把决定又重申了一遍:“去学英语,和你妹妹一起。在加州,一个月不用手机,不能讲中文,很快就能学会。”

      “我觉得我英语得还可以!”

      严展坤不再理他,低头查看电脑上的邮件。

      如果说一物降一物,那么严展坤就是严浩翔脑袋上的紧箍咒。

      做决定从来不和你商量,你闹翻了天也必须按照他的计划走。

      比如,结婚离婚,读什么小学,念什么初中,上什么高中,暑假去哪里,要干什么……

      如果严展坤插手,那就没有严浩翔能做决定的份。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包裹,被严展坤粗暴地捆绑了就投递。不管中途有没有磕着碰着。

      他反抗,他叛逆,他闹事,但这一切好像是鸡蛋,根本敲击不到严展坤,还把自己摔个粉碎。

      严展坤从来不会理会严浩翔的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出了事骂都不会骂他一句。只会派个助理秘书来处理处理。他的儿子,在他规定的学校规定的班级念书。至于到底念得怎么样,他觉得并不重要,总有办法把他送到下一个地方去深造。

      严浩翔恨透了这种感觉。他只想拥有一条自己的船,自己掌舵,说开到哪儿就开到哪儿。

      “爸。”严浩翔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安排十二分的愠怒和不满,“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严展坤有抱起手臂,抬头看站在那里的少年。皱起眉头,“什么安排。”

      “球队暑假要训练,有省比赛要打。”

      “你不可能一辈子踢足球。”

      “可这是我的爱好!”

      “你的爱好能给你金子吗?”

      “我高兴!”严浩翔发觉自己的音量有些高,见严展坤的嘴角往下沉了很多,只好耐着性子说,“省比赛拿了名次,评国家二级运动员,高考可以加分。”

      “哦?”严展坤调整了个姿势,靠上沙发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严浩翔,“你说说,能加多少分?”

      “十分。”严浩翔说。虽然也不是为了这么点加分踢球,但面对严展坤这样的商人.......

      “笑话。”男人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给你加上十分你上得了本科线吗?上不了就别浪费你们学校的名额了。把英语学了,托福考了,明年考SAT,大学去美国读。”

      原来严展坤的算盘是这么打的。

      严浩翔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爸!你都不问问我,想不想被这么安排吗?”

      “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帮你做的是最好的选择。”

      严浩翔忍无可忍,胸口剧烈起伏,累积的不满和着青春期叛逆的怒火,一把烧了起来。

      “你才不懂!”

      “我坚决不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严浩翔吼完转身就走,走路带着龙卷风。

      背后严展坤对于他的怒火置若罔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查看起了邮件,不忘扬声说了一句:

      “你会去的。”

      跑到楼梯上的少年僵住了背脊。

      其实他知道,他反抗不了,说什么都没有用。

      太恨了。

      2.

      严树:小贺叔叔,早上好。今天2016年7月4日,最高气温36”C最低气温29”C。消暑好办法:把头伸进水里。

      ……

      领成绩单和暑假作业的这天一大早,严树的微信端程序多了天气预报的功能。贺峻霖给它浇了点水,看着它在晨曦的沐浴下生机勃勃的样子,柔和地笑着,也不知道严浩翔发什么神经,连夜折腾严树的脑子。

      江上清清爽爽的,没有雾气。阳光一老早就和波浪约好,灿烂地唱。贺峻霖接到严浩翔的时候。小霸王的模样十分颓唐,在这个愉快的早上,显得有些刺眼,

      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贺峻霖小心翼翼地问他:

      “要不我来骑吧?你再休息会。”

      “不用!” 严浩翔说,“你坐好了。”

      小霸王有心事,贺峻霖猜道。不想忤逆他惹他更不高兴,小贺还是老实坐上后座位。

      前面的少年蹬着脚踏板滑行了一段距离,跨过横杆,稍微摇晃了两下,就稳稳当当地把车骑了出去。

      紫罗兰色的衣领和袖口,白色的衣摆。精精神神的是少年独有的气息。没有校服口袋,后座的男生单手环着前座人的腰,安静地坐着。

      “贺峻霖。”

      “嗯?”

      “你说我能考上本科吗?”

      “能。”

      “你都不想一下就随口敷衍我吗?”

      “你可以的。”

      “可我才考四百来分。”

      严浩翔自嘲地笑了,自从三月月考之后,他的从53号体育馆改造的考场,移步到了35号化学实验室改造的考场,然后就驻扎在了那里,四百分上下的成绩,稳定得很。

      “你好好学,是可以的。” 贺峻霖十分认真地讲道,“还有两年呢。慢慢来。”

      “那你帮我补课?”

      “你可以找好一些的老师帮你补。”

      “我看见中年男女就没胃口,学不进去。”

      对于严浩翔这些奇奇怪怪挑三练四的理由贺峻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能妥协,想着或许自己也能为他做点什么,比如把仅有的一些知识分享给他。

      后座上的少年认真地盘算着七月中旬开始得去工厂上班,白天做工,也只能晚上给他补课。

      “暑假可以,但是白天没空,晚上给你补,可以吗?”

      “暑假补不了。下学期给我补。” 小霸王的声音恶狠狠的,一点也不开心,“老变态要送我去集中营。”

      “那是什么?”

      “就是收了你的手机和电子设备,一群人吃喝拉撒睡在一起,只能说鸟语,关一个月再出来。”

      “鸟语?”

      “就是,英语。”

      “那不挺好的吗?至少学的不是哑巴英语,可以和外国人交流,学一门语言,就是迎接新的世界。”

      “但是老子不想去。”

      “为什么?”

      “球队要训练,要打比赛。等我去集中营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啊……” 贺峻霖确实犯难了,“那可以不去吗?”

      “不能。”

      那你还说个蛋。

      “小贺。”

      “嗯?”

      “我乖乖地去你要奖励我什么?”

      ?????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在你爸哪儿讨不着好,搁我这里耍赖是吗?

      哎!但如果你要的话:

      “你想要什么奖励?”

      “八月中旬去爬山,还有胖哥他们。”

      “什么山?”

      “灵山。”

      “好啊。” 贺峻霖答应了,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爬个山好歹强身健体。

      灵山是c市附近的一座最高海拔三千来米的山脉,适宜攀登。一中的少男少女们也热衷于组织去往灵山的三天两夜的登山活动,据说徒步爬上去在山顶上的寺院许愿会很灵,山顶可以看日出,可以看云海,可以看到很远很远。贺峻霖从来只是听说,没有去过。主要是他也没有那个资金去。

      不过等严浩翔回来,自己应该已经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了,加上晚上做木工挣点钱,本地人的游山票也不贵,应该还是可以去一趟的。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严浩翔哼起了歌,似乎前方阴霾的未来多了点值得期盼的东西,变得不那么阴霾了起来。

      脚踏板迅速地踩了四五圈,车轮子欢快地奔跑了起来,风一样地穿过了立交桥下的隧道,钻出了黑暗,迎接灿烂。

      3.

      “我去那个什么集中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晚饭的时候严浩翔和严展坤说。

      “是夏令营。” 严展坤慢条斯理地吃着牛排,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哦?是吗?” 虽然严小霸王刚被安排的时候,怒火都快把脑浆烧糊了,但他不是鲁莽没有脑子的炸药包,他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有办法反抗,就只能笑嘻嘻地接受,这样说不定可以从老混蛋那里捞点好。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 严浩翔忽略掉父亲的藐视说,“你答应了我就保证一次就把那什么劳什子托福过了。而且这个条件对您百利无一害。”

      严展坤眯着眼睛,玩味地看着这个拔高了个子的叛逆小子。

      “哦说来听听?”

      4.

      宋亚轩的暑假并不是躺在广州的家里吹空调。

      他有大事要干。

      科技社有几个项目报名参加了十月份的科技创新大赛,暑假里面要做实验。所以他每天都待在综合楼顶楼那间大厂房一样的教室里,和电脑,3D打印机,还有各种电路元件为伴。

      当然还有几个同样参加比赛的小伙伴,比如漂亮学姐,比如自满的学长,比如想法很多的马老师,还有话不多但是总是干活到最晚才回去的张真源。

      令宋亚轩开心的是他被分到和张真源一组负责他们火星探测机器人的登录模型设计,令他不开心的是,和他们一组的还有另外一个叫杨满的学长。

      杨满此人人如其名,骄傲自满,口头禅三句:

      “我早就知道了。”

      “看吧,我说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

      杨满成绩也很好,只是总是被张真源压了一头,所以在全校同学都对真源很友好的同时,他就看真源哪哪不顺眼,连带着看和真源关系好的人也哪哪都不顺眼。

      找不到真源的错处,但总可以训低年级的。

      所以宋亚轩刚入科技社那会,就一老被杨满指使者干这干那。

      宋亚轩总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也总是有很多听起来很荒唐的点子。杨满丝毫不了解张口闭口就嘲笑他,说他不靠谱,搞得宋亚轩这么好脾气的人都不想听他说话。

      这不,中午吃个饭,都能把宋亚轩给噎住。气得他跑到艺术楼顶层的房顶晒着大太阳站着,也不愿意去科技社吹着空调和杨满一屋呆着。

      起因是午饭时的一场口角,马老师也在,宋亚轩本是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吃他那一碗麻辣烫。突然他想起初步设计的火星探测器登陆模型似乎在计算上有错误,也没什么顾忌,当即就和坐他旁边的张真源说要去待会儿验证一下。张真源也是个对待问题极其认真的人,思索了半天,又细致回问了小宋几个问题,两个人就你来我往讨论了起来。

      其实就是很正常的讨论,但一旁的杨满听着就坐立难安,随即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开心了,一拍筷子就嚷宋亚轩说,

      “宋亚轩,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不用鸡蛋里面挑骨头,说我的计算有问题。”

      “本来就……” 恶人总是先告状,宋亚轩觉得自己明明是本着认真的态度在想问题,却被莫名其妙扣了顶假公济私的高帽子。

      “有什么问题不可以下来和我讨论吗?非要当着马老师的面影射我!” 杨满打断他的话,大声地讲,似乎要让所有人明白,他有多委屈多无辜,“ 我每天在这辛辛苦苦工作十多个小时,你倒好,耍耍嘴皮子,就推翻我所有的努力。”

      “我……” 颠倒黑白的能力,简直……“ 杨满学长,我没有针对你啊,就事论事啊,这个计算确实可能存在问题啊。”

      “哪里有问题?”

      “那好,我就跟你掰扯掰扯!”小宋也轴了起来,

      “以火箭所带的燃料能供给的能量,七个月后探测器到达火星,穿越大气时摩擦生热几乎可以达到太阳表面的温度,这里我们提出的模型里使用的材料能不能承受这个温度,还没有验证过。再者,穿越大气层后,高空时使用降落伞减速,近地时切断降落伞采用充气包反复撞击地面减速。从切断降落伞到完全静止,五六年前美国发射的spirit号的数据是四十五分钟,减速距离长达1.6公里。那我就不知道,现在我们这个模型里,估计的二十五分钟,1公里是怎么算的?”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比较容易接受和原谅的是别人犯的错误,而接受别人的正确和优秀却是极其难的事情。

      就像宋亚轩和张真源对于工程怀有的巨大热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这一份认真的热忱,看在为了高考变容易而参加比赛的杨满眼里,就格外的刺眼。

      他宁愿相信别人的优秀都是鸡鸣狗盗包藏祸心,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真的逊色且普通。

      “切断高度不一样,当然减速时长不一样啊!” 杨满说得理所当然,“宋亚轩,你学得不好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别的科技社的同学大气不敢出,而指导老师马老师是个很怕惹矛盾的人,见着两个社员嚷嚷了起来,一时不知道如何调解,和稀泥一样地说:

      “哎,消消气,别吵了,待会儿吃完饭再算算。”

      “凭什么?!” 杨满站起来,把椅子震了出去,“别忘了这科技社设备还是我爸赞助的,你们这么欺负我,良心不痛吗?”

      “这哪儿跟哪儿?这是对待科学的态度,能不能严谨一些!” 宋亚轩皱着眉头,对于杨满拿资金来压人的态度十分不屑。

      “严谨?!” 杨满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呲牙裂嘴嘲笑宋亚轩,

      “你还配提严谨?大家不就是为了那点自主招生名额嘛?搞得自己多清高的样子。一天到晚真源学长长真源学长短的,抱大腿抱得不亦乐乎,还在这跟我提什么严谨。我看你就和张真源一样,虚伪!”

      “不许你这么说他!!” 别的都还可以忍,但最后一句话出来,小宋是彻底被点燃了,跟个炮仗一样腾地一下也站了起来,隔了一张用作餐桌的工作台就把杨满的衣领拽住,整个人拖了过来。杨满嘴很厉害,但人很窝囊,被小宋着双目赤红的发狂模样给吓得打起了哆嗦。

      “亚轩。” 张真源扯了扯宋亚轩的手臂,示意他不用跟杨满计较,但宋亚轩在气头上,一时半会气血顺不过来,难得没有对张真源有好脸色,抽出自己的手臂,倒还是把杨满放开,面前的麻辣烫外卖盒子抓了扔进垃圾桶里,就转身就跑出了科技社。

      门槛是铁条,被他踢得咚地一声响。

      天台上有风,热的风,吹起亚轩的刘海,午间的太阳正毒辣,让少年烦躁不安,皱着眉头。

      张真源上楼顶的时候,宋亚轩正趴在水泥围墙上,望着远处的足球场。足球场上校队在训练,米粒大的人跑来跑去,看着都热得难受。

      宋亚轩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他本来就是不太容易发火的人,有了脾气也能很好的消解,他就是觉得楼下的空间突然让他觉得膈应,所以即使太阳很晒,他也乐意多晒一会,好像是用紫外线把不好的情绪都给消灭掉,通通消灭掉。

      “亚轩。给你。”

      一个人挨着他也靠在了栏杆上,宋亚轩面前多了一颗圆滚滚的Lindt巧克力,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巧克力握在汗涔涔的掌心,软绵绵的,似乎要化掉了。

      “快吃,会化掉。” 大概是阳光太强,张真源只能把眼睛眯起来,又是宋亚轩熟悉的月牙儿。

      糖纸剥开,甜味蔓延开来。

      宋亚轩很喜欢吃这种巧克力,像它能轻而易举地把幸福带来一样。他也经常把巧克力塞给不开心的朋友们,希望一颗圆滚滚甜腻得霸道的巧克力,可以让他们开心起来。比如被欺负的小贺,比如总是减不了肥的两百斤,比如表白被拒的温柱柱,比如写诗投稿报社被拒的拉斯特……

      比如张真源。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张真源口袋里也装着这样的巧克力,跟变魔术一样,伸手就能变一颗出来。

      宋亚轩在游泳池摔到脑袋后出医务室的时候,张真源变了一颗出来给他;

      去医院检查脑震荡做穿刺哭丧着脸出来的时候真源也给了他一颗;

      期末考试前搬东西回宿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真源也变了一颗巧克力给他。

      “为什么不让我揍杨满?”

      “没有必要。”

      “可是他说你!”

      “他说他的。” 张真源似乎不太在乎这些,说话的时候认真地看着宋亚轩的眼睛,“你,别生气。”

      “嗯,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生气了。” 宋亚轩反复强调。

      张真源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一桩事情,也许说出来亚轩会很快把不高兴的事情给忘了,于是开口说:

      “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去爬山吧,严浩翔叫我,他说贺峻霖也去,让我把你叫上。”

      “啊!真的吗?!!” 宋亚轩高兴得跳起来,“ 好啊!好啊! ”

      少年人的愤怒和开心都那么简单,张真源从灿烂的小子身上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绿油油的足球场,和西瓜红的跑道,有些燥热。

      大概是想吃冰镇西瓜了。

      10.

      严浩翔被严展坤打包送走之前又丰富了严树的语言库,现在严树每天问候都换花样。

      【严树】: 7月15日,天气,热,很热,非常热,小贺叔叔少出门晒太阳。

      【严树】: 7月16日,天气,热,很热,非常热,小贺叔叔要多喝水。

      【严树】: 7月17日,天气,热,很热,非常热,小贺叔叔要多吃水果。

      【严树】: 7月18日,天气,雨,大雨,大暴雨,小贺叔叔有没有想我爸爸。

      【呵】: ???你爸爸?

      【严树】:小贺叔叔,不要老给我浇水了,我喝多了。

      【呵】:啊,抱歉啊,严树。

      刚开始在工厂干活,就是普通的机械型的操作,可以什么都不想,做同样的工作,反复来去,就是一天。工友们下了班不是进入某不知名的巷道的麻将馆,就是摸近一些神奇的诸如按摩店,发廊的场所,贺峻霖在这些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敢相信,自己真要这么过上几年。

      总得想点办法,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

      银河系的信号被困在美利坚的集中营里,只能偶尔拐着弯地闪烁一下。

      【银河系的信号】:小贺!给你看洛杉矶的环球影城!

      【银河系的信号】:[图片消息]

      【银河系的信号】:小贺!给你看湖人队的主场!

      【银河系的信号】:[图片消息]

      【银河系的信号】:小贺!给你看加州科技中心!

      【银河系的信号】:[图片消息]

      【呵】:出去玩了?

      【银河系的信号】:网上下的图。

      【呵】:So, where are you right now

      【银河系的信号】:厕所里。

      【呵】:哪来的手机?

      【银河系的信号】:来第一天就藏厕所里的。

      呵……做你的手机真不容易。

      【呵】:严浩翔,好好学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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