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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爱是一个光明的字,被一只光明的手,写在一张光明的纸上。” —— 纪伯伦
贺峻霖在日记本写下在这句话的时候,袁雅美刚从外面打了牌回家,门砰地一声关上,面前的蓝色玻璃窗跟着抖了三抖,像是随时要掉下来把他贺峻霖砸个头破血流似的。
女人进了厨房,不出五秒,如他所料,尖锐的骂声穿越狭小的空间如箭失一般插在贺峻霖的背上:
“人死哪儿去了?老娘累死累活在外面挣钱养的就是你这只白眼狼吗?热饭都没给留一口!”
贺峻霖今晚没有吃饭。自然也没有袁雅美的份。
“我以为你在外面吃了。”
“你以为?!你以为?!” 袁雅美一手插着腰站在贺峻霖卧室门口,贴了一门奖状被她另一只胡乱挥舞的手给划得哗啦作响:
“那你以为,你以为念高中会有奖学金拿,结果呢?!”
“还没到账。”
“少拿这些说辞骗我!你给老娘听好了!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别再指望老娘给你花一分钱学那些没用的!”
“早点给我滚出去上班!”
2.
班里来了个转校生,叫宋亚轩,坐在贺峻霖前桌。那个人很漂亮,说普通话,笑起来很好看。
老师说,宋亚轩从外省转学来的,很多不熟悉,希望大家多多照顾他。
外省跑来sc读书?
真的是脑子有问题。
不知道在sc考生考不上重本么?
3.
星期一早上第二节语文老师和体育老师换了课,大冬天,男生跑了一千米测试。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贺峻霖回教室,从抽屉里拿不锈钢大水杯出来接水。打开抽屉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抽屉被人动过。
他急忙抽出了那本压在最底层的历史课本。书页轻易地翻到了庚子赔款,那里有几张绿色的票子。还好,生活费没丢。
贺峻霖没法想像再问袁雅美要钱的场景,事关孔方君,那女人什么都说得出来。
喝了热水,温暖了起来,肺部呼入的冷空气还是割得他胸腔生疼。习惯性地要拿出日记本写两句,却怎么也没有摸到那本硬壳子的记录本。
得,是日记本丢了。
贺峻霖自嘲地冷笑一声,是谁呢,对我的秘密这么感兴趣么?
同桌是个大胖子,两百斤,和瘦成豇豆干的贺峻霖坐在一起并不拥挤。上课就掏出手机藏在桌子上一大摞教科后面,偷偷看小说。贺峻霖知道,两百斤喜欢看修真小说,还有带大胸妹子的那种漫画。
两百斤每天小说都看不完,对他的秘密不感兴趣。
4.
“看见我的记录本了吗?” 贺峻霖象征性地问两百斤,“蓝色封面,红色的背脊。”
两百斤皱起了眉头,“没见过这么土的本子。”
贺峻霖不说话,他不指望两百斤和自己能有什么精神上的共鸣。就像两百斤桌子上满满当当摆了一堆教科书和教辅资料,而贺峻霖的课桌从来光光生生,干干净净。两个人天差地别,只是坐得近了,被强行捆在了一方天地里。
第三节课后是校会,国旗下讲话的代表又是高二的那个回回考年段第一的学长。
讲话内容其实没有什么新意,站在他旁边的宋亚轩却说,“讲得真好。这个学长叫什么名字?”
贺峻霖觉得宋亚轩这个人真虚伪,张真源的讲话明明又鸡汤又空洞,却被他夸出了花来,
“他叫张真源,高二一班,学生会副主席,单身,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哈哈哈,谢谢你小贺。” 宋亚轩又扬起了笑。
张真源讲完下台,贺峻霖站在那里毫无感情地跟着鼓掌。
优秀学生发完言,教导主任纠出了几个“先进学生”典型,选了一个“模样周正”的,上台念检讨书。
这个人是大家的老朋友,入校半年,出镜率就比高二年段第一张真源高出不少。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我是高一三班的严浩翔。
我在这里当着大家,全面而深刻反省我过去一周犯下的错误……
“
宋亚轩又凑了过来问贺峻霖,“他犯什么事了?”
贺峻霖皱起了眉头,“大概是打架。”
宋亚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打架。”
“不知道,离他远点,惹是生非的。”
“哦,好的,谢谢你提醒小贺!”
又笑,贺峻霖觉得宋亚轩这个人真的是和煦过头了。还不如台上那个霸王来得实在。
开学第二次校会,没提优秀学生奖学金的事。
5.
周二,下午第四节自习课,贺峻霖在座位上趴着写卷子。他的座位靠着窗户,学校教室的窗户大,采光很好,去年秋天的时候,贺峻霖狠狠地享受了一番外边银杏金灿灿的光景。
日记本里他写了些诗,可惜被人偷走了,秘密要是被发现,可怎么好?光是想想就感觉到窒息。
本来在和小滑块和弹簧做斗争,左边的两百斤撞了撞贺峻霖的胳膊,贺峻霖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却发现四周的同学都惊恐地看着窗外。
窗外站了个人。
这个人没穿校服,张扬极了的银色羽绒服里面只有一件黑T恤,脖子上肆无忌惮地挂了只森海塞尔的无线降噪耳机。
贺峻霖觉得很头疼,他昨天才当老好人叮嘱宋亚轩说,离严浩翔这个惹事生非的主远一些,可今天霸王就找上门了。
严浩翔这个名字在一中学子的耳中,大概就和伏地魔差不离。他有很多小弟,收拾人从来不亲自动手。一般都是派小弟来约谈你,说要和你聊聊,聊着聊着,可能你就进医院骨科了。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大概源于他老子严展坤在c市也是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吧!
一中前几年搞扩建,圈了一皮地,在修,地基打了一半,学校财务就被抓了,进去前交代说资金赔到股票里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于是新校区就停工了。
时值严浩翔念高中,严展坤大手一挥,那皮地上的窟窿就被填平了,停工得草都张了一米来高的地方,迅速多了两栋楼出来,死局盘活了一半。
如是,谁敢惹严浩翔?没人敢惹他。教导主任也只敢让他念一念检讨,留校劳动,连个处分都舍不得给。
好在他好像也没惹出什么大事。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过去,送走就好。
6.
贺峻霖是和严浩翔不认识的。
他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出去。
如果是严浩翔看不惯他,比如看不惯他用不锈钢水杯,或者看不惯他桌子上光光生生有碍“校园风貌”了,他只会派小弟们来教训他,给他两拳头让他记住自己几斤几两之类的。
可是严浩翔亲自来找他,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来。
教室外面,老老实实穿着校服的贺峻霖不慌不忙地问面前潮得像走秀才回来的严浩翔,
“你找我?”
“你叫贺峻霖?” 这个张扬的少年歪着脑袋打量他,贺峻霖觉得自己像是被x光里里外外扫透了。
“是我。” 出于一些无法描述的复杂心里,贺峻霖也大着胆子打量起严浩翔。
少年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皮书包,那是前年袁雅美当柜台导购那家店的牌子, Louis Vuitton。
那段时间的袁雅美对贺峻霖还是相当大方的,只可惜袁雅美那刷得比村口贴大字报的大白墙还假的脸,可能没有入得了哪位贵人的眼,工作也是说丢就丢。
呵,贺峻霖又想远了,眼前的少年倒也没继续打量他,也没在意他的打量,从干瘪的书包里掏出了里面唯一一本本子,问贺峻霖:
“这个是你的吗?”
蓝色封面,暗红色的脊。
可不是贺峻霖的日记本吗。
“是的。”
贺峻霖伸手把日记本接了过来,也没翻看,虽然疑惑为什么本子在严浩翔那里,但多年校园生存的经验告诉他,不要问为好,
”谢谢你。”
没有问对方是谁,因为他知道。
“不用谢,哦,对了,我叫严浩翔,三班的。”
贺峻霖僵着脸,不知道回他什么,只点了点头。
严浩翔倒也没在意,拉上书包链子,甩到右边肩膀上,顺了顺微卷的头发,就转身走开了。
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暴躁和不可一世。
7.
“人出生两次吗?
是的。
头一次是在人开始生活的那一天;
第二次则是在萌发爱情的那一天。“ ----雨果
贺峻霖关上日记本,叹了一口气。但愿他没有看过这本日记。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宋亚轩转过来问了他一道数学题。外省的教材和sc的一样,考试题目一样,但是人多了,作业的难度也就不一样了。
“不好意思,我有事,得先走了。“ 贺峻霖看了一眼手表,十点零五分。
“啊!对不起麻烦了。“ 宋亚轩满脸歉意,抱着作业本,顿时让贺峻霖觉得他有些无助又可怜,“你可以告诉我,我问谁比较好吗?”
贺峻霖皱起了眉头,其实班里任何一个同学,应该都不会拒绝宋亚轩的求助。但宋亚轩这么问他明显是另有所图。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张真源来找过自己,说奖学金发放的事情。
“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张真源的联系方式吗?”
宋亚轩一脸震惊,倏尔又坦然地笑了,“是的。小贺真聪明。”
贺峻霖把面前这个男孩盯着,皱起了眉头。
宋亚轩面上有些惊慌,连忙说:“你放心,我不会总麻烦他的。”
贺峻霖懒得管张真源这些闲事,迅速在草稿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
“谢谢小贺!”
贺峻霖已经离开了,从自行车棚推了车出来,飞速地踩走。
8.
钱柜的经理说今天有大客户,卖出去多少酒就看他的本事了。
只是贺峻霖没想到这个大客户是严浩翔,还有一帮他根本不认识的公子哥。今天似乎是其中哪个的生日。
看来严浩翔没有上晚自习。
也对,他上什么晚自习,他学什么习,躺着数钱就可以了不是么。
“你过来一下。” 严浩翔对他招手。
贺峻霖穿着的酒保的服装其实并不合身,刮着脖子又痒又痛,每次都能起一圈疹子。当他迈了两步子走到严浩翔跟前时,严浩翔突然竖起食指,把他死死盯着:
“怎么这么眼熟?”
大概是喝了些酒,神志也没那么清醒,
“像我们年段的那个全优生。”
说着,又自顾自否决了,“嗨!那种人怎么可能来这里……”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贺峻霖知道他估计已经忘了叫自己干嘛了,便开口提醒他。
“你……你……” 严浩翔还是瞪圆了眼睛把他看着,突然大喝一声:”你就是贺峻霖!”
四下吵闹着,有几个公子哥抱着穿着暴露的小姐唱着情歌,严浩翔旁边的几个则是叼着烟没点,在玩□□,花花绿绿的筹码散得到处都是。没有人注意严浩翔说了什么。
贺峻霖面色如常,镇定地说:“先生,您想点些什么吗?零食,果盘还是饮料。”
说完又鬼使神差加了一句:“如果要夜宵,我们也可以帮您点。”
“我,” 严浩翔定了定神,有点斗鸡眼的样子,“要吃小龙虾,你,就你,贺峻霖,去给我买!不能让别人买!知道了吗?!”
说着严浩翔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把钱塞在贺峻霖怀里,一把红色的票子。
什么年代了。居然有人随身带这么多现金。
贺峻霖懒得跟一个喝大了的人计较,转身出门去,问同事借了部手机随意划了家店,点了盆小龙虾。
\"出手真大方。\" 同事眼红贺峻霖手里那一把钞票。
“这又不是小费,呆会还得还他。” 贺峻霖解释道,也不管同事翻到头顶上去的白眼,拿了两张跟柜台换了零钱,把欠人的给补上。
等到贺峻霖再回到包间的时候,严浩翔已经加入了那边□□的战斗了,面前一堆筹码,堆积如山。
还挺会唬人的,赢了这么多。
这时候,坐在门边的一个男的把贺峻霖叫了过去。男子面前摆了一盒烟,男子自然地拿了一根,叼在嘴里,要贺峻霖给他点,
“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无烟包厢。”
“滚你妈的。”
规矩就是拦君子不拦小人的。贺峻霖见他这样,也就作罢,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了烟。而后那男子又拿了一只烟要他点了递给那边玩德普的,
“给严哥,就那个,拍桌子最嚣张的那个,看见没。”
贺峻霖拿着烟到严浩翔面前的时候,感觉严浩翔快把他盯穿了,
“给我的?”
“嗯。”
“你知道是什么吗?就递给我?”
“烟。你朋友给你的。”
“朋友?”
严浩翔冷笑了起来,贺峻霖突然觉得心惊肉跳,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坠落要砸到自己头上,包厢里的酒精,尼古丁,香水的气味混杂,贺峻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砰地一声,包厢门被踢开,
“不许动!都给我抱头蹲地!”
贺峻霖被人猛地撞了一下,暗道一声倒霉,手中的烟掉地上,被严浩翔一脚踩灭。
一群穿着警服的人进来了,包厢里的众人惊慌的惊慌,愤怒的愤怒,但都把手举起来抱着头,一个个蹲去了墙角。
在这里打工一年,贺峻霖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他歪头看了一眼蹲在身边的严浩翔,对方一副闲闲的模样,全然不似别人惊慌失措的。
得,贺峻霖觉得自己告诉宋亚轩的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离他远点,惹是生非的。”
9.
贺峻霖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严浩翔吊甩甩地拎着他那个皮包走在前面。很快就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卡宴,绝尘而去。冬天的夜里很冷,贺峻霖还穿着那件霍霍人的酒保服装。
回店里拿衣服和书包,才得知钱柜要被封店调查。
得,又要重新找工作。
袁雅美知道了会怎么想。
贺峻霖不禁对那个公子哥起了一丝怨恨。
明明可以好好念书,却一点也不珍惜。
害人。
呸!
10.
星期三是个阴天,没有太阳,高一年段却被八卦炸得如烧开的牛油火锅一样沸腾。
贺峻霖是个极其敏感的人,走进教学楼的时候,就知道同学们在看他。背后碎碎念,是在议论他。
“没想到啊,看着挺正常的啊。”
“嗨,你看他长得那样子,就那什么……”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篮球不打,足球不踢……”
“去那种地方,还不会有什么病吧......”
贺峻霖在只言片语中面色如常地坐到座位上,却发现两百斤把桌子挪开了一定的距离,像是他有瘟疫一样,要尽量远离他。
奇怪。
他捅了捅前桌宋亚轩的脊背,问他:
“怎么回事?”
“啊?” 宋亚轩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他们啊!嗨,他们说你是Gay, 喜欢高三那个叫什么来着……唔”
贺峻霖拿语文课本捂住了宋亚轩的嘴。
“谢谢,谢谢你告诉我。”
所以,记什么日记,就没有秘密。
这一周真的是不顺利呢。
宋亚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语文课本稍稍挪了一点下来,给他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别放在心上,他们习惯了就好了。”
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们还说我去夜店找小哥呢,宋亚轩你没听到吗?
到底是谁在传?谁知道这些事情?谁看过日记本?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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