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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惊肉跳
1971年宋亚轩三十一岁,张真源三十二岁。张知蓝六岁,被张真源塞进了部队附近农场的工农兵子弟小学。
9月12日那天夜里,134团正好在看电影,放的是《地道战》。也就是在这一天,□□强行闯出北戴河,从山海关机场乘坐飞机出逃,在机场熄灯、导航关闭、飞行员不到位的情况下强行起飞,次日凌晨坠毁在蒙古境内。
全军停飞整顿。
11月,部队许了10天的探亲假,张真源和宋亚轩就带着四岁的张向阳回重庆。这是张向阳记忆里唯一一次见到外婆,也是宋亚轩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向阳长得和宋瑞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宋母看见她就红了眼眶,抱着向阳,爱得不得了。宋母瘦极了,宋亚轩给母亲塞了些钱,还有回乡带的些城里买的糖果、饼干,农村里面哪里见过那么多好东西,宋母就又一个劲儿把糖果往向阳怀里塞。
“亚轩,”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宋亚轩拉到一边,“你也三十一了,还没个着落,你看看你弟弟,才十七岁,就谈了朋友回家给我看。你这样一个人,母亲担心啊!乡下的姑娘你看不上,能不能让真源帮你在部队家属里寻一个?”
“孩儿不孝,” 宋亚轩低下脑袋,“我答应过妹妹,替她照顾好两个孩子。”
“可是这和你找对象结婚不冲突啊!” 宋母着急,最让她骄傲的是这个大儿子,最让她担心的也是这个大儿子,“你娶了老婆,帮你们带知蓝和向阳不好吗?”
“娘!我哪有空谈对象?”宋亚轩看着才四十七岁就早已生了华发的母亲,根本说不出后面那些句话,于是他宽宥她道,“我之前说,做不完手头那个项目就不成家。不过您要是遇见好姑娘也可以给我介绍啊!我喜欢漂亮的、聪明的、善良的、有志向的、独立的。”
宋母听他这么讲,才放了半个心下来,转头又教训他:“你也太挑剔了,哪有这样的姑娘!娘上哪儿去给你找?”
这时,张真源抱着张向阳从外间进来,问宋亚轩向阳的小斜挎包在哪,他要带向阳去田上看看,正好听见宋母说的话,便问道:
“娘想要给树立找对象吗?”接着他又补充说,“树立他太挑剔了,啥样他都看不上,部队家属区的嫂子们都得被他得罪光了。”
“我没!”宋亚轩一边辩解,一边给张真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说些话安抚母亲。张真源领会了他的意思,张口就来:“娘!您也别担心了,部队里这样一心工作的人也不少。树立他师傅,李工,就是教他空气动力学还有飞行器设计的那个,快四十了,也没结婚,非说自己向往平等的爱情,如果没有宁愿和飞机翅膀呆一辈子……”
说到一半,他看见宋亚轩瞪圆了眼睛对他怒目而视,这才刹了车,拍了拍胸脯改口说:“不过您放心,树立的终身大事,包在我身上!”
宋母向来是信任张真源的,比宋亚轩有过之无不及,得到真源的保证,她便不担心了。
第二天去霜河张真源家的路上,乡镇大巴车开得颠三倒四的,张向阳的小脸蛋被抖得一颤一颤地,撇折着小嘴,一直忍着没哭。张真源穿着军装,带着领章还偷偷在腰间别了把带子弹的枪,挤在灰扑扑的农民堆里太醒目了。宋亚轩就知道他是为了回家得瑟一下,好叫那些人都别看轻了张家。他也不戳穿他,只是下车后帮他把军装给理平整了。
走到霜河镇的街道上,一切事物那么熟悉,但行走在街上的人却有些陌生,宋亚轩拉了拉张真源军装口袋,张真源回头看他:“怎么了?”
宋亚轩连指着旁边赶集用的坝子说:“我想起小时候,日本刚投降那会,我们还跑到这儿来看大兵煮饭,后来解放了,上初中,这里老有女学生扭秧歌。”
“哈哈哈!是啊!” 提起小时候张真源便又打开了话匣子,拉着怀里向阳的小手,指着赶场的宽敞坝子絮絮叨叨讲起来,“向阳你看!这是爸爸妈妈还有舅舅的家乡,你舅舅和我在那边那个霜河中学念的初中,都考过第一名,向阳以后也要做第一名啊!”
“……”张向阳一脸迷茫不知道她爹在说什么。
宋亚轩又拉了拉张真源的军装口袋,“真源哥……”
“树立,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今天总是东拉西扯的。”
“是的。”宋亚轩站住了,打定主意说出口,“我想说,你不用给我介绍对象。”
“啊?”
张真源看着宋亚轩为难又愁苦的样子,好像是要把他拉上刑场一般,于是问他:“怎么了?”
“我不能结婚,” 宋亚轩说,“如果回去你家,再有人问起来,你能帮我打个圆场吗?说我有对象。”
“好。”张真源其实很好奇,他听说过“不想结婚”、“结不成婚”,还不知道有谁“不能结婚”。但就算他好奇,他也不会逼着宋亚轩去刨根问底。实际上,张真源觉得自己也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但他说不明白为何这样。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是有私心的吧!
张五哥这个人,如若觉得现在日子过得还好,家是家国是国的,就想一直这么过下去,不会花功夫去细想,像开飞机打靶巡航那样深思熟虑仔仔细细判断地标方向风向。
他在生活和感情上是粗神经的。一辈子没说过什么肉麻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如此,就算隐隐约约明白树立也需要成家,也许有一天就娶个小媳妇回来,搬去隔壁,生儿育女。他也出于一些自己都无法明白的原因,忽略了这个事实。
如果树立成家了,那自己的家是不是就缺了个角?张真源并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可恶又自私的想法,怎么就这么浑浑噩噩把树立给耽误了?所以前一天在宋母面前,他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要帮树立解决终身大事。
可现在,树立说他“不能结婚”。
那不能就不能吧!大不了,他们两鳏寡孤独的,老来也可以互相照顾。
宋亚轩的脸涨通红,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借口,但没想到张真源这么干脆就答应了,什么都没追问。如准备了很久的一场考试,你还没考,老师就让你通过了。
“你不问我吗?” 宋亚轩问他。
张真源哼了一声,接着说道:“问你有什么用?你都准备好了,答案一定是合情合理的。”
安徽到四川、四川到安徽火车来回要四天,张真源在霜河呆了三天,又有多余的事要去别的军区办理,于是就先行离开了。宋亚轩带着向阳,回钟祥陪了母亲一阵子,帮忙做了点活,才坐上回安徽的火车。
张真源走之前上,把身上所有的钱和粮票都掏出来给了宋亚轩。
“拿着,你路上用。”
“你怎么办?”
“我是军人,用不着这个,现在全国都在武斗,指不定那段路又走不了了,你身体不好,又带着向阳,不能饿着了。” 宋亚轩犹豫了很久,知道张真源说的是实情,所以还是拿走了那几张崭新的票子。不过往他兜里塞了一把糖果,以防万一。
宋亚轩这辈子有许多事不知道,张真源的这趟归程也是其中一件。张五哥把粮票和钱一股脑都给树立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炸铁路而被困在陕西三四天。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路都轻飘飘的他甚至还无比庆幸,觉得自己英明极了,把粮票都给了树立。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咸阳军用机场,见到敖子逸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
许是因为饿太久了,敖子逸的爱人做的一桌子菜,他咽都咽不下去,只能喝些汤水。敖子逸见他这么狼狈,打趣他说:“这么多年不见,你饭量还退步了?”
张真源苦笑着摇头说:“我平时很能吃的,两大碗白米饭不在话下的,身子骨好得很,能扛饿。要是树立和向阳遇上这一遭,多遭罪啊!”
……
家人就是这样:年迈的父母待成年的孩子,总还想着张开失去光泽的羽翼遮风挡雨;年轻的哥哥待嫁了人的妹妹,总还想着要帮她保护那个得之不易的家。就是想要替对方扛着什么。
而搁张真源这,哪怕宋亚轩已经读了大学,走了四方,挣了公分,三十而立了,他还总觉得他们树立是那个父亲出走了过后央求自己带他去抓鱼、把自己泡水里、怕别人看见他哭的小树苗。而他自己,也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拍着胸脯告诉那颗小树苗:“你别担心!今后哥罩着你!有哥一口饭,你就不能饿着!”
一转眼,就二十多年了,承诺还是崭新的。
天飘着小雪,医务室里静悄悄的。炉子里的蜂窝煤烧得通红,只听见贺医生的笔划在纸上唰唰地响。门响了三下。
“请进。”
推门进来的人穿着不合身的军大衣,帽檐上有雪,一股寒气让贺医生瑟缩了一阵。
“亚轩?”贺峻霖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他,“你怎么来了?”
说着站起来给来客倒了杯热水。
“朋友,我有事请你帮个忙。” 宋亚轩将笨重的军大衣脱掉,拍了拍上面的雪挂在门口,并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这才接过贺峻霖手中装着热水的茶钢。
“什么事?”
宋亚轩喝了口热水,暖和了身子,不急不缓地冲贺峻霖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耳朵上来,
贺医生很是好奇,不知道面前这人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宋亚轩撘着手在贺峻霖耳边说了些什么,贺峻霖逐渐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以!?”
“小贺,你得帮帮我。”宋亚轩一脸歉意地笑了笑。
“可是,为什么啊?你图什么啊?”贺峻霖听了宋亚轩的打算,心惊肉跳。
“小贺,我相信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贺峻霖说。
宋亚轩没说话,他把贺峻霖盯得死死的,盯到贺峻霖觉得自己像是透明玻璃做的一样,被宋亚轩看穿了。
不理会他微弱的否定之辞,宋亚轩又说道:“我这样的人,结婚就是祸害人家姑娘,我的健康状况确实有问题,也并非是教你造假,省去一些麻烦罢了。”
贺峻霖现在已经并不在意宋亚轩请他帮什么忙了,他心脏剧烈地跳动,宋亚轩一字一句明明是在讲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能结婚,而贺峻霖就是隐约觉得,对方言语之中还有别的意思,
他像是知道自己埋藏于心的秘密,那不可说,令人知道就万劫不复的秘密。宋亚轩怎么这么敢?贺峻霖还想,他对严浩翔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藏了那么深,怎么会?怎么会有人看出来?
他轻微地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我帮你,但愿你不后悔。”
“不会。我这一生所求不多,一是能为国家做些微薄的贡献,二是能一直专研些问题,三是把侄儿侄女盼大对得起死去的瑞年。”
四是彻彻底底清洗我的罪恶。
宋亚轩深呼吸了一下,把他那些愿望收整起来:“小贺,谢谢你能帮我。”
贺峻霖有些无奈,摆了摆手说,“没事,这点忙我能帮。”
1971年底,134团家属区的妇女们私下里耳语起了一些八卦。
王家的跟李家的在淮河上值班的时候就掰扯:“你知道吗?我给你讲,张中队小舅子,就那个空气动力研究员,跟着李工的那个,他好像那方面有问题。”
“啊?这样吗?谁说的?那难怪了……难怪我们大家给他介绍多好的姑娘他都拒绝了,”说着还叹口气,很是可惜的样子:“多帅气一小伙子,没想到啊……”
“就是就是,我也是听别人家的说的,说是什么贺医生跟谁讲的时候,说漏嘴教他听见了。”
“嗨,谁嘴这么碎,人家小伙子还要不要在这里混了,抬得起头吗?”
“哎,多好一人啊!人时常帮着我家的,自己种的瓜果也各家各户分点,你别瞎传了,人家得多难过啊。”
“哎,我也就跟你说说。”
72年初,134团改建,单独划了个夜航大队和一个表演大队。原来张真源和严浩翔都是中队长,各辖五架歼击机,做队列飞行。现在严浩翔因为表现优异,被升任成夜航大队长,而张真源还是在原来的大队,不过多了个职务,做了飞行□□。
贺峻霖难得主动提了一袋营养品去找严浩翔,给他道贺。严浩翔却愁眉苦脸的。
“这不是好事吗?严大队长。”
临近夜幕,严浩翔坐在靶场边上,面前空旷得很,身后一架架歼击机整整齐齐地停着,显得坐着的两人渺小得很。
严浩翔撇着嘴:“李非那厮就是在整我,让我飞夜航。就那些新来的学员的飞行技术,三个气象都没飞完,专门飞夜航那不等着出事嘛。”
“啊?”贺峻霖不是很懂这些,他以为当了大队长,就是进步了,起码是所辖的飞机更多了。
“夜间不比白天,能看见地面。飞夜航如果是有月亮的夜晚还好,可以看到地标,判断天际线。如果没有月亮,那就是两眼一抹黑。”
“可是,”贺峻霖闻言担心了起来,“不是还有星星吗?”
“星星?夜间飞行大脑要迟钝很多,容易晕眩,前几年不还出过一事嘛,盆山机场那边一个飞行员,夜间转场,判断失误,以为地面是星空,星空是地面,飞机倒挂了,就摔了。”
沉默,两个人都没说话。“摔飞机”这个词,在空军部队里提起,就没人敢大声讲话,贺峻霖在严浩翔身边坐下,训练场上还挺冷,他俩就这么坐着。
良久,贺峻霖问:“你是怕了吗?严浩翔?”
严浩翔猛地一抬头,看向贺峻霖:“怎么可能?!我要害怕,我就不飞了。我只是担心,这个大队长我做不好,害了我队员性命。”他解释道,“从前我只要飞好我自己就行了,现在我还要训练他们,确保他们技术过关。”
星星渐渐升起挂满天空,贺峻霖想了想,慢慢地说:“你都说了,你不怕,那你应该相信你自己啊!你看,你都飞了一千九百二十一个小时了,这就是你的底气啊!你和你的队员是战友,他们信赖你,你也要信赖你自己。”
严浩翔没说话,望着星空眼睛里闪着光。良久,他说:“你说得对!”
气氛轻松了许多,过了一会,严浩翔转头问贺峻霖:“你怕吗?”
“怕什么?”
严浩翔没说,贺峻霖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低下头,如实说道:“我怕。” 严浩翔惊讶地回头看着贺峻霖,他以为小贺会再说点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可是他并没有,只听小贺继续讲,“我怕,但我也知道,失去了你热爱的天空,你就不是你了。”
“小贺……”严浩翔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句,“我可以抱你吗?”
贺峻霖突然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他不明白严浩翔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什么意思?
“严浩翔,你又要闹哪出?”佯装镇定,把人推开。
“小贺,”严浩翔说,“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
贺峻霖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极力压抑着自己,说出冷冰冰的话:“怎么?你现在看上哪家姑娘了?人家不理你?”
“哎!”严浩翔自嘲地扯了个笑,“我这个人,可能跟大家不太一样,我不喜欢姑娘。”说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把贺峻霖望着,“我喜欢小伙子,可我也知道啊!哪有那么巧的事,我喜欢的人就恰巧也喜欢小伙子啊!所以我就等,想看看你到底中意哪家姑娘,我好死心了。”
贺峻霖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鹌鹑,冬天里被架在火上烤,一面冷一面烫的,那边严浩翔还在讲:“可我等啊等,等到我们都三十而立了,你还不急着找姑娘,我就产生幻想了,你是不是也喜欢小伙子。”
贺峻霖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严浩翔,你知道这是犯法、是要被拉出去枪毙的吗?你还是个军人!”
“我知道啊!可我觉得我没错啊。”严浩翔见贺峻霖冷淡的态度便心凉了半截,“如果你不喜欢,那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严浩翔坦坦荡荡,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人民,没辜负过谁,也没伤害过谁。我不想死得臭名昭著。”
“对不起。” 贺峻霖低下头。
对不起,我确实很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多。我渴望你,爱你,可我也了解你。我太了解你那不管不顾的性格,也知道你今天的位置来之不易。正因如此我害怕这份感情伤害到你,怕你失去梦想跌落云端,变得不再是你……
贺峻霖道完歉就沉默不语,清晰理智告诉他,不要有任何端倪。
空气凝固,四下安静得像是没有时间在流动,严浩翔叹了口气,望着星空问贺峻霖:“小贺,我们还是朋友吗?”
“是。永远都是。” 贺峻霖说。
“那就好。”严浩翔说着就乐呵了,艰难地扯着笑脸。
贺峻霖看着都心疼极了,他还听见他说:“如此我也不遗憾了。”
后来,漫长的年岁里,贺峻霖无数次地回想这个冬夜。
想要抱抱他。抱抱那时的他。那个还有体温、有心跳的他。哪怕是短暂的一秒,哪怕之后万劫不复,也好啊!
1973年五月的一个星期三,宋亚轩牵着张知蓝和张向阳,按往常一样,一个送去工农兵子弟第一小学,一个送去幼儿园,然后回机场研发部上班。
他们出机场大门的时候,背后训练场的歼击机一如既往地排着队列迅速升空,在空中完成队列编排的动作。音浪卷着周围的草木摇晃,宋亚轩教孩子们保护好耳朵,不要老回头看飞机。
其实,很多年来,宋亚轩都不敢看张真源飞行训练,张知蓝和张向阳好奇,看见天上有飞机,总是会问宋亚轩:“舅舅,哪架飞机是爸爸的?”
宋亚轩只知道张真源驾驶长机。一个中队里一般有五架飞机,中间那个是长机,所以他就告诉向阳和知蓝说:“中间那架。”
而这一天,如之前任何一个早晨一样,场上在训练,他送孩子去上学。
他们刚走出外场大门,只听背后先是一道不同寻常尖锐的轰鸣,接着就是一阵震天的巨响,“轰!”
整个区域都凝固了。道路上还有些家属,听见巨响的一瞬间,都顿住了。谁家不是顶梁柱在那飞行大队里?这一声震天的响,就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幸福被彻彻底底地炸掉了。
宋亚轩没有回头看,他拉着张知蓝和张向阳继续向前走。小孩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大爆炸很稀奇。
而恰恰回头看过的张知蓝轻声说了一句:“飞机掉下来了,是中间那架。”
宋亚轩忍着眼泪水,一手抱起向阳,一手牵着张知蓝,迅速地离开。一边走一边说:“别回头,你俩今天要好好学习知道吗?不要教爸爸担心。”
“好的舅舅!”
张知蓝或许察觉到了舅舅的不寻常,也意识到了摔飞机的恐怖性,等妹妹进了幼儿园,他就小心翼翼地问舅舅:“会是爸爸吗?”
宋亚轩顿时被点燃,他从来没凶过孩子,这一次,他狠狠地打了一顿张知蓝的屁股:“瞎说八道!快呸!呸!呸!”
张知蓝是个硬骨头的小子,被从来不发脾气温和得很的舅舅打了,憋着泪水不掉下来,乖乖地连着呸了好多声:“呸!呸!呸!”
“舅舅不担心!知蓝错了,知蓝再也不乱说了。”
孩子忍着眼泪,宋亚轩也忍着眼泪。舅甥两长得像。眼睫毛都很长,被泪水打湿了,耷拉了下来。
安顿好了孩子,宋亚轩心急如焚地往回赶,好不容易回到机场,整个片区都笼罩在阴沉的气氛之下。他捉住一个人,也不管认不认识,开口就询问:“是谁?”
那人说:“是一位中队长,起飞前座舱盖没关好,起飞之后,舱盖直接掀飞了,跳伞高度都到不了……”
“哪个中队长?”
“就那个谁,姓陈。”
“谢谢!”
陈中队?叫什么名字来着?宋亚轩记不得了。好像和真源不是很熟悉,但宋亚轩记得那个小伙子挺年轻就升中队长了,皮肤比较黑,一头卷发,前不久,他媳妇才给生了个胖娃娃。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为别人悲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还好不是真源哥。宋亚轩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手脚都被抽去了力气。这是他第一次碰见摔飞机,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庆幸。
张真源去集合的路上碰见跌坐在地的宋亚轩:“树立!”
“真源哥!”宋亚轩抬头看见眼前这人活生生的样子,觉得眼眶湿湿的。
张真源如何聪明,当然明白他为何这样,一把他把从地上拉了起来,环着宋亚轩的肩膀,顺了顺他的背,轻声在他耳边说:“不担心。我没事。”
整个134团的家属区,一连一个月都静悄悄的,大人小孩都不敢大声说话。陈中队跳伞失败,飞机坠落在河滩上,飞行员的遗体已经不全了,被接回来开了追悼会,葬进了烈士陵园,家属成了烈士家属,由国家照顾,全团停飞整顿了半个月。
严浩翔那段时间之后就有些萎靡,虽然平时和陈中队没有密切的交流,但都是战友,在一个部队训练生活,一起作战,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而丧命,他有些难以相信。
他还是动不动就逛到医务室门口,却又止步不前。
贺峻霖老看见他在门口晃悠又不进来,心疼极了,便搬了凳子在门口坐着等他,很快就把人捉住了:“严浩翔!你这神出鬼没的是要吓我吗?“
“没。我怕打扰你。”
“严浩翔,你可不是这么客气的人。”
“我……”
“你这样我挺担心你的。”贺峻霖说。
严浩翔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咳……咳……别误会,我说,作为你哥们,我很担心你。你这样,我是不会允许你飞的。”
“我没事!” 严浩翔保证道。他拍了拍自己皮夹克上的灰,一副很精神的样子,“小贺!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想吃什么?我晚上要飞转场去浙江,我给你带大肉粽好不好?”
“好啊!那我提前谢谢你了。”
这天下午其实是阴天,贺峻霖知道,可能晚上气象不会好,没有星星月亮,云层还厚。
这天下午,和他说着话的严浩翔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不少。贺峻霖依然批准严浩翔符合飞行条件。
飞机是检修好的;风向风速是预测好的;飞行员状态没有问题的;就不该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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