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和我谁更重要

　　瑞枝为自己没能看清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这件事感到悔恨。

　　她逃避了半年的人此刻与她就隔着电话的距离，吵杂的呼吸声与心跳声混杂着电话中的杂音，吵得她头晕得几近想吐。

　　瑞枝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她第一次参加正式赛、在高年生们嘲讽的目光下踏上了球场的那一刻。
　　只是那时候，场外的观众席上有和她一样是头一次参加正式比赛的青梅竹马的阿市和小弦在为她加油鼓气，而现在……

　　她和她的阿市走散了。

　　这半年来瑞枝并非没有产生过要去联系幸村精市的念头，尤其是在她看完了去年的全国大赛决赛之后。但为着彼此的自尊心，以及幸村精市当日在病房的那番话，瑞枝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久而久之，避开一切和幸村精市有关的消息——包括装作没有看见他发来的一封封的短信、不去点开那一条条来电显示和语音留言，便成为了她的习惯。

　　说来真是可笑，明明他们是相识了近十年的青梅竹马。明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交谈得是那么的顺利。
　　可到了现在，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正常地与幸村精市对话了。

　　仅有一盏落地灯提供着微光的客厅似乎又暗了些，沉默的瑞枝瑞枝看了眼窗外，大片的乌云遮蔽着远方的天空。在光污染严重的横滨市区内，很少能够看见大片明亮的星辰，而现在，就连那一弯残月也被遮挡在了乌云之后。
　　今早被她搁置在落地窗边的网球包隐藏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的孤寂。

　　电话那一边的幸村精市也没有再继续开口。

　　被似乎终于忍不下去强行进行一波助攻的妹妹推到客厅的幸村拉开了落地窗、径直走到了庭院中。

　　天空已经染上了一层浓墨，仅有一弯残月挂在夜幕上，用有些黯淡却依旧温柔的光亲吻着土地，而庭院中种植的小雏菊也一同沐浴着月光——它们曾在他入院的那八个月里一度枯萎，直到他在全国大赛结束后才好不容易救活。

　　只是枯萎的花救活容易，被他亲手掐灭的感情要救回很难。
　　可幸村精市不愿就这么放弃。

　　幸村精市重新拉上了落地窗，坐在庭院外的长廊上抬头看起了月光。他没有在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瑞枝的回应，又似乎是他也和瑞枝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在那场分手的争执时隔半年后再重新打开话题。

　　他有太多想要对瑞枝说的话，只是在妹妹柚希极为突然的助攻下，还没有整理好语句的幸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件事。

　　沉默不知道在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持续了多久，最后率先开口的，还是幸村精市。

　　“那时候的事，对不起。”
　　最后他还是选择先为当日的事道歉。
　　“对不起，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伤害了你。”

　　虽说那日争吵的起因是他听见了医生的谈话而情绪失控，但是他的话伤害了瑞枝却是不争的事实。
　　幸村精市不想为那天的自己狡辩，只是想弥补因为自己的失言，而对瑞枝造成的心伤。

　　其实幸村更想当面为这件事向瑞枝道歉，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把横在他们之间的这个问题解决清楚，那么他和瑞枝的对话便不能继续下去。

　　幸村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瑞枝也没有想到幸村会这么直接地提起这件事，她动作一僵，只觉得捏着电话的手在瞬间变得冰凉。瑞枝下意识地瞥了眼放在落地窗边的网球包，脑海中浮现出了幸村当日的话语，让她又飞速地收回了视线。

　　原本不想和幸村谈这件事的瑞枝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后来我听小弦和柚希说了你当时的情况，现在想想，那天没有发现你的异常还和你争吵起来的我也有过错。”

　　“瑞枝……”

　　“你先听我说完，阿市，我怕之后我就没勇气再说这件事了。”

　　瑞枝紧紧地捏着已经有些发烫的手机，在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她一边想象着幸村精市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边对着电话那端的人缓缓地说着隐藏在自己内心半年多的话语。

　　幸好是隔着电话，不然她担心自己真的没有这样的勇气。

　　“其实这半年我一直在想，那时候……不，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到你的想法的我是不是错了。但是我又在想另一件事，如果我能早些发现你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的话，会不会那天我们就不会争吵得那么厉害？”

　　如果换成其他事的话，瑞枝自知绝不会这么钻牛角尖，只是她和幸村精市那日的争吵涉及到了她最在意的网球和她最在意的幸村，瑞枝不得不多想。

　　当日争吵的内容在这半年间，几乎成为了她的心病。
　　所以瑞枝觉得自己必须问上这么一句。

　　瑞枝说这些话的时候，幸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极度糟糕的预感。他隐隐觉得任由瑞枝继续说下去他们的关系一定会变得彻底无法挽回。

　　不是没有想过要打断瑞枝的话、告诉她这件事她没有错。但大约是太怀念瑞枝的声音，也太在意瑞枝的想法，幸村最终还是沉默而又认真地全部听完了。

　　喉间因为瑞枝的话语油然生出一股涩意，幸村怔怔地望着空中的残月，在脑海中描摹着它完满时的模样。
　　沉思许久后，幸村还是选择秉承本心回答了瑞枝的那个问题，在有关网球的问题上他和瑞枝一样，都不喜欢欺骗自己，也不想用三言两语随意应付过去。

　　“应该还是会的，”幸村在细想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你、我、还有网球，过去我们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但只要这个矛盾没有解决，我们就一定会为这件事发生争执。”

　　只是争吵的时间、程度、和结果都会不一样。

　　“而我们只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引.爆了这个一直存在在我们之间的问题。”

　　然后引发了最糟糕的结果。

　　“果然你也是这么觉得吗？”
　　瑞枝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很想现在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但可惜只是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间，而且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想通，你大约也不想在电话里和我聊这个问题吧？”

　　察觉到了瑞枝语气中的笑意，被她猜中心思的幸村精市也低笑了一声，“我随时都有空，时间就由瑞枝你来决定吧。”

　　“那就等全国大赛结束之后，我们再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吧，那时候我会用我的方式来找你要答案的。”

　　瑞枝的话听起来似乎像是在宣战，却是让幸村眉眼间的神情都变得更加地柔和，他点了点头，用他们吵架之前瑞枝最熟悉的语气回应着瑞枝的话语，“嗯，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瑞枝吐了一口浊气，仿佛是将积压在心中整整半年的负面情绪全部吐出似的，她露出了今晚接到电话后的第一个笑容。她起身走向了落地窗，遮蔽着空中那弯残月的云已经散去，瑞枝和她心爱的网球包隔着玻璃窗，沐浴在了月光下。

　　“身体……好点了吗？”

　　“医生说已经痊愈了，这半年也没有复发的迹象。”

　　幸村这么说着，像是终于放松了似的，他的身体稍稍向后倾斜着，没有拿着手机的左手支着长廊。他仰望着天上的残月，语气一反刚才的压抑与克制，倒是找回了一些自己生病前每晚和瑞枝聊天时的感觉。

　　“瑞枝，我这里今晚的月色很美，你那里呢？”

　　“刚才有乌云，不过现在已经散去了。”

　　她的手贴着玻璃，被春夜寒风侵蚀的玻璃带着些许凉意，但瑞枝却觉得那是因为自己的手终于找回了温度。

　　今夜的月色，的确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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