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炮，闷炮

　　第十三章

　　若一切注定没有结果，你还愿意去爱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佛说的，但有这么一段流传很广的话，说，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一千次的擦肩而过换得今生的一次相遇，一千次的相遇换得今生一次相识，一千次的前世相识，换来今生的一次相知……】
　　【而一千次的相知，才能最终换来今世的一次相爱。】
　　【你怎么看这个说法？】
　　【你认为……值得吗？】

　　房间内的安静已经延长去了窗外的雪林中，被一只冬鸟衔至空中盘旋一番后朝着那片林中有着一个小许愿池的天空的方向飞去。
　　“这么不好回答吗？”等待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的王曾亮缓缓放开了邹黎的手，谈不上失望，也说不上别的。对于这种尴尬场面他早就在往年的千锤百炼中有了一定的免疫力，非要说心里得有点什么，那就是无力——一种深深的，尘埃落定般的，让人想要立马沉睡过去的瘫软感。
　　他闭上眼调整了自己几秒，再次抬起头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当我没……”
　　“我不知道什么样算是爱。”邹黎突然说。
　　“……”
　　他对上邹黎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海浪般汹涌的苦痛和努力克制的泪意，仿佛要把前面流出来的泪和汗都硬生生地用意志力重新憋回去，憋到眼球里都绷出了可怖的血丝，太阳穴也冒出了青筋。
　　“所以我只能回答你一部分。”邹黎说。
　　王曾亮静静地等待着。
　　“如果你希望我现在说爱你，如果这样做能让你满意和高兴，那么我爱你。”
　　“同上，如果是你希望我这么说，我可以说，即使你明天就和赵星离开，我也爱你。”
　　“如果你回国以后不再联系我，不再想起我，能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会为你开心，会真心的恭喜你，祝福你，祝福你和你的另一半能够白头偕老相亲相爱，幸福一生……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但是我会在心里继续爱你。”
　　“如果你恨我……”
　　王曾亮抬起手想要触碰邹黎，却被偏头躲开了。在这一瞬间，邹黎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时候，那样的无坚不摧无懈可击，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的弱点。
　　“如果你恨我。”邹黎再次重复了一遍，“并且恨我恨得要命，我也爱你。”
　　顿了顿，他又说：“我甚至会感到开心，开心你还愿意恨我，总比忘掉好，我宁愿你恨我……但是憎恨会让一个人痛苦和不幸，咨询师跟我说过，装满了恨的心就装不下爱了，如果你想和你以后的另一半幸福快乐，那就不要恨我。”他说，“忘掉我。”
　　“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不是吗？”
　　王曾亮倾过身体将邹黎轻轻拥住，像拥住了一棵快要折断的树。
　　邹黎在他的耳边说：“如果你说你不爱我，就像我当初对你说过的那样，对我说一千遍，一万遍，这都不会让我不爱你，也不会让我痛苦，知道怎么样做才会让我真的痛苦吗？”
　　王曾亮用全力拥紧他。
　　“真正会让我痛苦的，是让你的眼睛永远都不看我。”
　　“就像他们曾经对我的那样，不管我做什么，目光都不要投到我这里来，无论我笑也好不笑也好，生病也好不生病也好，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成功也好不成功也好……我爱你也好，我不爱你也好。”
　　王曾亮松开手臂稍稍拉远一点距离，注视着邹黎的眼睛。
　　邹黎也看着他：“不要给我任何回应，不要给我任何眼神，把我当成空气，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他问：“这样你也会爱我吗？”
　　邹黎笑了，那是一种无比温柔悲伤的却同时坦诚轻松的笑容：“你知道我那天在许愿池边许了什么愿望吗？”
　　不等王曾亮回答，邹黎又笑了一下。
　　“我许愿，你可以长命百岁。”一直被阀门紧锁着的眼泪突然开始不受控地一颗一颗地滚下来，邹黎慢慢地浅浅地试探地贴上了王曾亮的嘴唇，“你可以不看我，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想看看你，看着你，想记住你，想……”
　　王曾亮抚摸着他的脸颊：“想什么。”
　　“想……”
　　王曾亮深深地吻了下去，将所有的语言都堵在了纠缠热烈疯狂失控的唇齿间。

　　【值得。】
　　【为什么呢？像你们现在这样分手了，那几千年的修行不就白费了，又痛苦又没有结果不是吗？】
　　【是。】
　　【那值得在哪里？】
　　邹黎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才说。
　　【不是结果值得，是他值得。】
　　【即使痛苦，即使没结果？】
　　【即使痛苦，即使没结果。】
　　咨询师笑得像个慈父，欣慰极了：【你知道吗？这就是爱。】

　　……
　　两天后，清晨。
　　“不知道Alan那边怎么样了？”艾梅莎和老伴儿坐在阁楼窗边的小沙发上捧着热茶，担忧地叹气。
　　尼古拉拥着妻子向窗外再次悠悠飘起细小的雪花片的天空看去：“放心吧亲爱的，他们都是好孩子，上帝会让他们幸福的。”
　　楼下不知事的孩子们不知在做什么嬉闹个不停，叮叮咚咚地在楼下地板上踩出响儿来，发出欢呼击掌的声音，其中要数马克的声音最大，猴子一样呜啦啦啦地叫个不停，搞得其他孩子们也跟着不学好，让人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动物园里。
　　艾梅莎朝楼下吼了一声。
　　楼下短暂安静了片刻，没两分钟又爆发出更大欢呼，伴随着欢呼打闹声的还有花瓶落地破碎的声音。
　　这下艾梅莎的暴脾气忍不了了，大吼着冲下楼去：“小崽子们，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不等她拿巴掌挨着抽红小猴子们的屁股，罪魁祸首马克就冲了出来。
　　“艾梅莎女士，我郑重地通知您，您大显身手展示您精湛厨艺的时候要到了！”
　　“什么？马克你又在发什么疯，给我……”
　　马克把手机屏幕怼到艾梅莎眼前。
　　“哦……”艾梅莎，“哦天，天哪……”
　　尼古拉慢吞吞从楼上下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群臭孩子，可少惹艾梅莎生气，小心这位美食家晚上罢工饿着咱们，到时候……艾梅莎，你的嘴怎么了？为什么……”长得那么圆又大？
　　马克嘿嘿一笑，重复了刚刚吓呆艾梅莎的动作，这下好，尼古拉也被眼前怼来的手机屏幕吓得张大了嘴。
　　“天，哦，我的天，家里，家里还有什么好食材吗？酒？还有香肠……艾梅莎，我们的冰箱里……”
　　艾梅莎已经去换鞋穿衣了：“马克，马克！你来开车！我们现在就去超市！”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另一头，也有一家像尼古拉家庭这样被“袭击”到手忙脚乱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的人。
　　今天是国内的初八，节假日还没怎么过完，但玩得实在无聊的王曾喜已经打算提前回城，打算剩下几天和同龄的年轻同学朋友再一起聚一聚。
　　这会儿国内五点半左右，刚吃完早晚饭，准备出门去赶晚九点的火车一路躺睡进城。此时已收拾完行李准备出发，约好的进城拼车就快来了，他跟王春李秋美二人正在门外等着，顺便说几句告别话。
　　而就在这时，王曾亮的跨国网络视频来了。
　　“刚打了爸妈的手机视频，怎么都没人接？”接起来就是王曾亮那张怼满了屏幕的大脸。
　　“他们手机在屋里呢，这会儿跟我在院子外面等车。”
　　“等什么车？”
　　“去城里的，你不在老家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今天初八了，该上班的上班了，该上学的也上学了，我们学校开学晚，我一个闲人在这儿无聊死了，准备后面几天去城里找朋友玩玩，你要跟爸妈说几句吗？”王曾喜拼的进城车远远地开来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车来了，先走了啊，你打爸妈的手机，我让他们去接。”
　　“等等。”
　　“真不说了，我车……哎！这儿！这儿！”王曾喜推着箱子一边去拦车，一边扭头跟爹妈说，“你们大儿子要跟你们打视频，你们去屋里拿手机啊，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保重身体，等我过两个月再回来看你们！”
　　接着又跟手机说：“不说了哥，我先把行李放后备箱，回头……”
　　王曾亮说：“你别走了，待到十五过了再走吧，我记得你们学校十五之后才开学吧？”
　　“啊？啊对，是十五以后……”
　　“那过了十五再走。”王曾亮不容置喙，“别坐车了，现在回家去。”
　　“啊？啥？”王曾喜摸不着脑袋。
　　王曾亮拉过一旁发僵的邹黎，把手机镜头拉远了一点，保证两个人都能入境：“你邹哥跟我大年十四就到家了，一家人一起过个十五，不过分吧？”
　　邹黎：“……”
　　王曾喜：“……”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我看你你看我。
　　邹黎：“新，新，新年……”
　　王曾喜扭头边跑边大叫：“妈，妈，爸爸！别找手机了，出来，快出来！快点啊！出大事儿了！啊呸！有大喜事了！”

　　王曾亮和邹黎先是去了一趟尼古拉家里，见了这一家在这段时间关照过他爱人的可爱人们。去做客之前他根据邹黎的叙述，给每个大大小小的家庭成员精心挑选了一份礼物，每一样礼物都不便宜，都是在比利时最豪华的商场买的，尤其是给两个老人的礼物，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奢侈品。
　　虽然邹黎跟他说了很多次价格不重要，心意有了就好，但是王曾亮不行，他非要买贵的：“我除了钱也没有别的了，这次出来什么也没有带，除了买贵点，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对他们的感谢。”
　　“他们不在意这些。”邹黎说。
　　“我知道。”他怀里抱着两个给女孩子的公仔，又拿起一个毛茸茸的有点憨的穿白衬衣打领带的圆嘟嘟小熊玩偶，“你想不想要这个，做得真乖。”
　　“什么？”
　　王曾亮拿着小熊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像，他把玩偶比在邹黎面前，笑得眼睛睁不开：“一模一样。”
　　邹黎：“……”
　　王曾亮把玩偶塞他怀里，然后又伸着脖子挑了一个差不多样子的，只不过这个穿了个V领黑毛衣，不那么显胖，他把这个也一起塞到邹黎怀里：“你一个我一个。”
　　就这样，两人最后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去，加上精致的包装费，没少做冤大头。
　　尼古拉一家盛情款待了他们，无论在哪个国度，热情款待客人的标准之一都是整一大桌子饭菜，尼古拉家也是，乱七八糟的香肠都切了一个大拼盘，豪华大炖菜，各种沙拉，小吃零食，三瓶品类不同的红酒……
　　在语言完全不通需要邹黎跟尼古拉在中间翻译的情况下，依旧实现了宾主尽欢的大圆满。
　　邹黎在这一家有他自己的专属房间，是楼上书房右手边的那个大卧室，卧室的床很大，刚好够两个人睡。两人上楼之前，醉酒满脸通红的尼古拉不停地用带口音的中文跟他们说：“好孩子，你们会幸福的，相信我，你们会幸福的。”
　　王曾亮拉着邹黎的手，坚定地点头：“我们会的。”
　　尼古拉眼睛微微泛红，要哭不哭的：“爱很重要，有爱的地方才是家。”重复了两遍。
　　王曾亮很明白他在说什么：“谢谢您。”
　　尼古拉又跟邹黎说法语：“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这个房间永远是属于你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孩子？”
　　邹黎给了他一个拥抱。

　　次日他们便离开了尼古拉家，有了尼古拉的批准，邹黎的假期延长到了一个月，剩下一段时间王曾亮叫上了导游赵星，花了一周的时间玩了比利时周边的几个国家，留下了美丽的合影。
　　大年十二他们踏上了回国的路，经过两天的周转波折，由于各种延误和耽搁，原本大年十四晚上就能到的他们直到大年十五晚上十点左右才到乡下。
　　王家父母准备好的一大桌子的菜热都热了两三遍，谁也没吃，谁也没心思吃。李秋美又去热玉米汁了，王春在院子里重新数他摆好的豪华烟花组合，王曾喜则打着手电筒在回家必经之路的村口吸溜着鼻子等着。
　　终于，于十点三十七分到了。
　　一辆墨绿色的SUV开了进来，是王曾喜元旦时新买的车，下飞机前他让人帮忙开到了机场，然后一路自己高速开车回了家，所以比坐火车多了快两小时路程。
　　车里装着邹黎从国外带回来的几箱子特产和礼品，这个以前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也终于学会了这世俗的一套。
　　一路上副驾驶的邹黎紧张得表情都没有一个，一个小时都不带动一下的，王曾亮开一会儿就腾出一只手捏捏他的手：“没事，我在呢。”
　　在王曾喜的指挥下，这台个头巨大的SUV停进了院子里，王曾亮一下车就打开后备箱叫弟弟搬东西，王曾喜没搭理他，而是朝副驾驶那边瞧去。
　　王春和李秋美也闻声相继赶来：“儿子，你回来啦，小邹他……他……”
　　王曾亮看了眼车内，邹黎还在里边僵着，他走到副驾驶门边开了门，伸手进去：“还好吗？”
　　邹黎点点头，握上他的手。一手的湿润。
　　“不行的话我叫他们先……”
　　邹黎摇摇头下了车，差点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走到王家另外三个同样紧张的人面前。
　　挨着叫：“叔叔，阿姨，曾喜。”
　　王曾亮过去拉住他的手。
　　邹黎深吸一口气，先跟李秋美鞠了个躬：“好久不见阿姨，过年好。”
　　李秋美点点头，眼泪汪汪的：“过年好，过年好小邹。”
　　接着他直起身转到王春那边，又鞠了个躬：“好久不见叔叔，过年好。”
　　王春点着头，郑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
　　最后他看向王曾喜。
　　不等他那一躬鞠下来，王曾喜抢占先机先给他鞠一躬，起身的时候笑嘿嘿的：“行了这么大个新年礼，邹哥是不是要给我给个见面小红包啊？”
　　王曾亮一脚差点给他整上：“去，多大了你还要红包。”
　　邹黎也早有准备，把厚厚一个红包拿出来塞到王曾喜手里：“新年好，曾喜。”
　　这么厚个红包，王曾喜的嘴立马就咧耳根子上了，跟条给骨头就认主的狗一样，脚一并手一抬。
　　“新年好！”
　　接着面向院子中央，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去的王春呼呵道：“欢迎仪式准备！点炮！”
　　“收到！”
　　不明所以的邹黎有点慌地看向王曾亮，结果王曾亮当着他妈李秋美的面把他搂住：“看天。”
　　话音刚落，咻咻咻几声，绚烂的烟花便冲上了天。与此同时，李秋美在旁边拍手，王春拍手，王曾喜也在拍手。
　　“一，二，三。”
　　王曾喜传销头子般地带头，有节奏地拍手：“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王春跟李秋美也跟着，边拍边学边示意王曾亮跟上一起：“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王曾亮看着天上的烟花岿然不动。
　　等到一串烟花在天空炸得漫天霞光，几乎把附近的邻居都给炸得来到窗边楼顶看烟花时，王曾亮突然叫了邹黎的名字。邹黎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此时烟花绚烂的花火从夜空划过，和王曾亮的吻一起，轻轻落在了他绯红的脸颊上。
　　“欢迎回家！”王曾喜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
　　“欢迎回家！”王春干脆利落。
　　一旁的李秋美被王曾亮这个突然的脸颊吻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按提前彩排的那样说了：“欢迎回家小邹。”
　　最后是王曾亮。
　　等烟花全部落败，一切归于沉寂和黑暗，昏暗的灯光和弥漫的烟雾让一切都看不太清楚，而这样的模糊正是刚好遮住了邹黎狼狈的模样。
　　王曾亮向他张开双臂，露出大大的温暖的笑容。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明亮，那样坚定，那样的使人信服，一如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
　　“欢迎回家，阿黎。”

　　欢迎你。
　　欢迎你，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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