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炮，闷炮

　　（五十九）

　　手术的事王曾亮完全没有跟他弟说，包括头两天办住院没回家等手术也只是跟王曾喜说工作上有事回不来。王曾喜也没有怀疑，毕竟他哥跟邹黎这关系都结冰结这么厚了。
　　一直到手术头一晚他要睡觉的时候，他哥给他打电话让他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前到医院签字，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个“癌”字吓得整夜魂不守舍，到处百度，连邹黎一夜没回来都没注意。
　　他六点多就在医院住院部门口等着了，门一开就进去上楼，进去后看见另一个认识的人也在，并且头发乱糟糟的正在收折叠的陪护床，看起来像在这住了一夜，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李老板？”
　　李圆并不知道王曾亮头一晚叫了他弟过来，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咧着嘴在打哈欠。
　　听着声儿看过去，差点把下巴咧脱臼收不回来了。
　　“你……”
　　“你……”
　　他惊讶，王曾喜也是。
　　两人面面相觑，眼睛瞪得比铜铃大。王曾亮此时刚从病房厕所冲了水出来，看到是他弟，还给互相介绍了一下：“……你什么你，叫哥。”

　　其实咨询师的信息说得不准确，王曾亮的手术中午就做完了。而邹黎是晚上才去做的咨询。
　　从咨询室出来后，邹黎并没有像咨询师说的那样去医院，而是打了出租回家。但是当车快开到王曾亮楼下的时候，他突然又跟司机说要改目的地。
　　于是，他回到了那个王曾亮再也没回去过的家。
　　他什么都没有想，灯也没开，也未洗漱，衣服都没有脱，他关了门便去了卧室如一根融化的蜡烛一头栽下，以从来没有过的迅速和深沉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天。

　　“Alan，Alan你在哪儿呀？”漆黑的空间外，女鬼的声音在亲切地喊着他。
　　他感到浑身都无比地冰冷，有点畏缩地蜷在书桌下方，抱着头不敢应答。
　　女鬼在漆黑的房间中仔细搜寻着屋里每一个角落，最后在书桌下找到了他。她弯下腰，将手电筒对着自己的脸，突然一张鬼一般画着鲜艳妆容的大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血色的嘴唇大大的恐怖地咧开：“啊，在这里呀。”
　　女鬼伸手来拉他，他企图挣扎，但无论怎么也没有对方的力气大，最后还是被抓了出去。
　　他吓得一口咬上那女鬼的手，女鬼尖叫起来。
　　他趁机逃窜，没想到刚跑了两步便因为在书桌下蹲了太久而双腿发麻摔倒在地，很快，他被女鬼提了起来。
　　“你疯了！”女鬼嚎叫着，抬起长满了长指甲的手，重重地落下。
　　他下意识恐惧地闭上眼。
　　“你才是疯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巴掌意外地没有落下。
　　秦陆骂道：“他才四岁，你为什么要这样吓他？”
　　女鬼跟他对骂：“这是我的孩子，你管得着吗？”
　　秦陆：“你的孩子？那你为什么要叫我回来给你充门面给孩子当爸爸？你到底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几天？”
　　女鬼痛叫出声：“秦陆，你放开我！你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在两个人对骂期间，他跑了。跑出了还没有关好的家门。
　　在这同样寒冷黑暗如一片混沌的夜里，没有任何指向标。他只能朝着月亮的方向跑，身后传来秦陆和女鬼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他不敢停。
　　“这是哪家小孩？怎么鞋都没穿就……哎！喂！保安！前面有个小孩儿！拦住他！”
　　他飞快地跑，石头子扎在脚上也不感觉到痛。他心想，快跑，跑到王曾亮身边就好了，只要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脚上流了多少血。风透骨地冰，一根根刺追在身后。他告诉自己，月亮就在前面，不远了，快到了，再坚持坚持。邹黎，快到了，快……
　　一只手从身后把他提了起来。
　　只听女鬼对他说：“你为什么要跑？你让妈妈好伤心啊，你要跑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没有人会爱你的，所有人都是骗你的，所有人都对你有所企图，只有妈妈对你才是无私的。”
　　秦陆赶过来，打断了女鬼：“邹芮！闭嘴！”
　　邹芮把孩子抱进怀里：“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能这样对妈妈，外面好危险的，外面的人都是坏蛋，都会害死你的，你要是被抓走了怎么办？妈妈没有你怎么活？”
　　“不要听，不要听她的话，阿黎……”
　　疯狂战栗的恐惧感随着强力箍紧他的女人的手臂透进了他的身体，他感到疼痛却无法挣扎，女人像巨人一般地魁梧高大，让人完全逃脱不得。
　　“听到了吗？你这个垃圾，你这个废物，除了我，没有人会爱你！除了我没有人，除了我！除了我！”
　　邹芮把他勒进怀里，在他的耳边无止尽地念咒语般地重复着。
　　“不。”他企图反驳，“还有别人。”
　　“他们全都是骗你的，他们都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他们迟早有一天都会露出真面目，你到时候就完蛋了。”邹芮痛哭流涕，“妈妈就是被这样害了的，妈妈不会让你再被别人害了，妈妈……”
　　“王曾亮，不会……”他艰难地说。
　　他不会害我。
　　我们一起生活了六年，他也没有害我。妈妈，他不会害我的，如果他要害我，他早就这样做了，妈妈……
　　耳边的哭泣突然消失，剩下一片宁静。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宁静，他听到的话语更加地清晰，响亮。
　　“他不会害你，对，他不会。”
　　“但是。”
　　那声音换了一种语调，嘲讽地，挖苦地，看笑话一般地。他听见邹芮哈哈大笑着。黑暗中的眼睛鬼魅般盯着他，轻蔑无比。
　　“你配吗？”
　　“你知道你的亲生爸爸是谁吗？生你的爸爸可不是秦陆，是被妈妈叫做爸爸的人哦，虽然不是亲生的啦，哈哈，你的爸爸也是你的爷爷啊。”
　　秦陆怒道：“不要听她胡言乱语！你在对一个小孩讲什么？邹芮你这个疯子，他才八岁！你要毁了他吗？”
　　邹芮笑着哭着，嘶声道：“我的一生已经被他毁了！我为什么不能毁了他！你不是也要跟我离婚吗？我告诉你，你要跟我离婚，我就马上当着阿黎的面跳楼，我让他一辈子都记着，不是我毁了他，是你毁了他。”
　　“邹芮……”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说的，你说的会一生一世爱我！”
　　两人吵得天昏地暗。
　　邹黎听着听着，逐渐明白自己这是在做梦。等着两人吵累了，熄火了，他对两人说：“吵够了吗？吵够了就走吧，这是我的梦。”
　　说完这句话，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逐渐消失，大脑也渐渐清明起来。
　　他没有睁开眼，而是选择继续沉在困倦之中。
　　不久，他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这是一个清醒的，可控的梦，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冲着黑暗张开手，便有一双手从黑暗的虚空中伸展而出，搂住了他。
　　他和那团虚无的黑影拥抱在一起，感受到后背一下下的轻拍安抚。
　　他跟黑影说：“你都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吧？”
　　黑影紧紧抱着他。
　　“早就跟你说过，是你非要进来看。”邹黎推开他，“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一切，满意了吗。”
　　黑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黑影：“我真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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