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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妹妹
何夏不愿意将那方砚送给顾世言,不是因为它贵重。
这样的礼物送给旁人,是用心。
送给他,总觉得太亲密纠缠。
石料是她亲取的,造型纹饰是她亲绘的,还有砚台底部那枚小小的兰花落款,是她亲自刻的。
想着这些,何夏走到书房门口时,听到兄长正在同顾世言说话。
“世言,梁王那幕僚之妻,外貌只称得上清秀。梁王义子为了得到她,竟会不惜惹怒这幕僚,逼得他投奔太子。这才捅出梁王同党辅国大将军培养死士于各地蛰伏的消息。”
“难道这就是戏文里说的,情到深处不能自己?”
顾世言默想,这环节算是自己计划失误,幸好那义子不成器不挑食。
喝了口茶轻咳一声,正色道:“世上已没有梁王府,慎言。”
“对我今后注意,这场政变回想起来真后怕,若处理不慎,大历的劫难啊。”
“圣上如此看重逆王,辅国大将军意图不轨的证据确凿,圣上当时都不愿意继续追查。世言,多亏了你父亲以自身性命担保,请求秘密彻查梁王。”
何夏紧攥手中砚台,原来如此。
梁王政变无论上一世或是今生,都是朝廷禁忌的话题。上一世,自己是嫁给顾世言之后,耐心收集信息,慢慢地拼凑出事情的大概真相。
何夏作为闺阁女子,重生后还没来得及探寻,今世政变为何结束的如此迅速。
顾府置身权力的中心,无论是无意之举或是刻意为之,确实让何府同很多府邸一样,免于这场政权争斗造成的人祸。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前世有幸得顾府庇护,今世与大历百姓共同受益。
顾府,顾世言,前世今生,多谢。
何云泽:“世言,我看你这段时间很是奔波,今日这等悠哉,事情处理完了?”
顾世言也不回避,“算收尾了,宠妃郑氏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室血脉人赃并获,更有宫人抖出先皇后病故是郑氏手笔,太子命我协助查案。”
何云泽:“若放在正轩门政变前,郑氏这事可能又被圣上掩盖过去,但太子今时不同往日,怎会轻易放过杀母仇人?想来郑氏再无翻身之日了。”
顾世言和兄长口中,郑氏落马时也不过是小小贵妃,不值一提的输家。
可何夏亲历过的前世,郑氏及其家族是顾府一生之敌。
郑氏仗着圣上宠爱积蓄实力,从一介妃嫔再到权倾后宫的继后,甚至将先皇后所出的太子打压到近乎被废,顾家作为太子一党日子甚是艰难。
哪怕太子逼宫登基后,碍于郑氏贤名与势力,遵其为太后,她仍权霸后宫干涉朝政。
直到顾世言大胜东凉后,朝局在新皇励精图治之下,才慢慢扭转政局。
顾世言出征西蕃战死之时,郑家虽仍屹立朝堂但已成大厦将倾之势。
何夏呈送御前的郑府私账,坐实氏通敌大罪,也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郑氏这颗毒瘤被扼杀在萌芽中,今世再不会有这些坎坷了。
何云泽:“不过据说这郑氏最擅培养美人棋子,你针对她跳腾这么长时间,没给你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安插一个?”
顾世言:“我既老奸巨猾自是暗中针对,倒是秦小将军初生牛犊,怕是被郑家女子霍霍过。”
听到郑家女子,何夏不由想起前世的陆浅浅,顾世言心尖上的白月光。
今世顾世言不太热衷带兵打仗,反而斡旋于朝堂争斗。
若顾世言不会带兵平叛,是否还会转角重逢爱?若无郑妃在圣上面前垂泪恳求,陆浅浅是否能洗脱罪身,光明正大再出现于世人面前?
不过这一切,就不是何夏需要操心的事了。
“阿兄我回来了,侍郎久等。”何夏长舒一口气,端着金丝楠木匣进了书房。
“顾侍郎,你看这方砚可合你的心意?”何夏将匣子轻放在案上,小心打开。
顾世言和何云泽围拢过来,一旁随从也伸长脖子往桌案这边瞅。
这是一方竹节式玉砚,玉质坚韧微密,细腻柔润。
造型精巧,一枝凸雕的竹枝叶横出,把砚池划分为两部分,小部分微凹,大部分受墨处平润,砚外还配有长方形嵌玉木匣。
顾世言微微发愣,俊雅冷淡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困惑,看起来呆呆的:“这竹节玉砚大有来头吧?”
何夏轻轻点头:“它取自南阳独山玉,是已故书法大家沈老亲制的。我一直小心珍藏,绝对称得上是端正清雅,也符合顾侍郎的喜好。”
顾世言翻看砚台背面,果然有沈老的图章。
他有些看不懂何夏的行为了,她不舍那方歙砚是小姑娘惜财,可巧言善辩寻找由头,却是为了送自己这方可以说是无价的玉砚。
顾世言轻抬眼皮看向何夏,她正抚着木匣所嵌的透雕螭纹,目光坚定,满面柔情。
啊,原来如此,顾世言明白了。
何夏前世日子过得艰难,与萧家板上钉钉的姻缘也因朝局动荡化为泡影。
内外交困下,自是无心于男女情爱,也就把他这位才貌双全的夫君,看得同世间其他凡夫俗子一样。
如今何夏虽慈母早亡,但还有疼爱她的祖母和父兄,家庭美满无忧无虑。而顾世言重生后与萧家也有往来,尚未听闻与何家结亲之事。
何夏如今既尚前缘羁绊,作为一个正常的小娘子,初见便倾慕于自己,这才是正常的发展方向。
可惜,他终是要辜负她芳心初动了。
幸得上苍垂怜,顾世言重生回十九岁,解决了前世朝堂遗憾,也保住了至交好友性命。
方才初见时情绪的波涛汹涌,逐渐回归于理智。
顾世言答应过何夏,来世若重逢,定要做陌路人。
眼前十六岁的何夏虽不知情,但大丈夫既许誓言理当守之。
何夏虽在眼前,但顾世言与她其实并不熟识。他为人最是理智,既下定决心,就绝不会对近在咫尺的何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现在要紧的是,得提前断了何夏的心思,以免她日后情根深种毁她一生。
顾世言要让她明白,自己是她兄长一般的存在,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这也是为她好。
顾世言既下定决心,“如此珍贵物件我不敢受,何家妹妹也勿要轻易赠与旁人。原本要赠我的那方歙砚,我会好生使用的。”
何家妹妹?
在场的人俱是心中一抖。
何夏更是抖了又抖。
顾世言平日不笑时,眼睛精致狭长看起来清心寡欲,偶尔笑时,唇角微扬似冰雪消融,很是好看。
但现在这个无比虚伪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突然改口的何家妹妹,尾音发颤……像是快要哭了,顾世言竟如此喜欢这方歙砚吗?
罢了罢了,砚台送顾世言了。
他再这样笑下去,何夏感觉要双目失明了。
思及此处,何夏也假笑着点点头。
门房在外通报:“顾侍郎的随从,说有急事寻侍郎,正在前厅候着。”
顾世言听说是有急事,立即严肃起来,“让他收拾好马匹,我马上出去。”
边将砚台收进沉香木盒,边歉意地对何云泽说:“如此厚礼改日再谢,应是找到了线索,我须得立刻去追查。”
顾世言正要出门,又转身对何夏扬起沉香木盒,“劳何家妹妹费心准备,我一定好生收着。”
这是一句恰到好处的客气话。
可何夏瞧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世言的出现仅是一个小插曲。
何夏带着木槿从书房院子出来,赶忙回到倚兰阁梳洗。
祖母昨日启程去晋昌坊的慈恩寺祈福,晚上宿在了寺院,算时间应该快要回来了。
铜镜中的自己,柳眉杏眼,目光坚定有神,皮肤光滑细嫩。只因身子弱,唇色看起来有些淡。
“姑娘,要梳什么样的发髻?”佩兰边用木梳梳通何夏的及腰长发,边问道。
“梳一个惊鹄髻吧,祖母喜欢活泼的式样。”
佩兰的手很巧,一会功夫便将何夏的长发反绾在头顶,绾成惊鸟欲飞的样式。头发全部扎起来,不会蓬松下垂,很是精神。
何夏从妆匣中挑拣了支玲珑点翠箜篌簪,插在如云发间。
佩兰陪着自家姑娘在府门口等老夫人,只稍等了一刻功夫,就瞧见祖母院内小厮川柏骑马到了门口。
川柏利落地翻身下马,对着何夏作揖:
“老夫人担心姑娘等的心急,差我回来报信,老夫人在慈恩寺遇见萧老夫人,二人要一起在寺中用斋饭,不必等她一同进午饭。”
何夏仔细回忆下,“哪家的?同祖母很熟吗?”
川柏:“是已故老太师的遗孀,为了二娘子,不熟也得熟呀。”
佩兰也在一旁调笑。
照川柏的说法,祖母是有意替何夏相看萧家。
何夏及笄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她常年不在京中,没有什么口碑,难为祖母如此。
是了,何夏在越州时,祖母曾来信问她想找何种郎君。
当时何夏在江南无拘无束潇洒自在,便说她一定要嫁个不用规矩束着她的疏阔儿郎。
正轩门之变前夕,祖母还来信说给她相看好了儿郎,如她回京见了也欢喜,就可以定亲了。
但父兄故去后,祖母只流泪叹道有缘无分,却不再提定亲之事。
何夏如今想来,那时差点同她家结亲的,便是萧家了。
正轩门之变,逆王党斩杀多名重臣。
老太师虽已亡故,但其门生子弟遍天下,朝中威望仍在。而萧老夫人承夫遗志支持正统,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族中多人,被梁王生生取了性命。
梁王伏诛后,萧家本就已元气大伤,却不得喘息又被郑氏针对,无奈之下萧家子弟接二连三致仕。
直到太子登基,萧家在朝堂才又有了一席之地。
可如今,萧家有哪些适龄郎君尚未婚配?
萧家几房未曾分家,子侄众多,嫡庶多如乱麻。
前世自己和萧府少有往来,饶是何夏以记性好自居,也是一头雾水。
萧府不似自家这般清爽利索,父亲仅迎娶阿娘一人,即便是阿娘病逝,也不曾续弦或是纳妾。
家中清净和睦,却也子嗣稀少,所以前世何夏的父兄故去时,祖母根本禁受不住沉重打击。
许是前世对婚姻耗尽全部心神,何夏如今对婚嫁诸事都没想法,只想好好陪
着家人。
她得好好同祖母撒撒娇,定亲之事以后再说吧。
倒是兄长让何夏发愁,依他在情爱方面沉稳内敛的性子,若她不筹谋一二,今世她几时才能结识长公主啊。
兄长婚事顺心顺意,祖母她老人家也能多欢心几分。
何夏边盘算着,边作势扭打碎嘴的佩兰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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