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BG]第十二封

　　“那支柯勒律治之花，是我与这座城市的最后回忆。”

　　01.
　　「亲爱的格雷森先生：
　　我听说你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有一朵花停在上面，它还不算太孤单。那些花瓣颤抖又稚嫩，把苍白的信纸都榨出几汁柔软。月亮又被巨大的照射灯刻出黑翼，其余部分就被捣碎坠进河，任凭这座城市的污垢把它染得浑浊。
　　我闻见熟悉的灼烧味，这是哥谭常有的，或许是燃着的炸药绳索，又或者是哪里迸出来的硝烟。这就像是午夜把月亮遮住半截的卷层云，把所有光鲜亮丽的色彩都吞噬进去。

　　管他呢。
　　我并不在意这些，严格来说我现在只在思考着唯独一件事——那只罗宾在哪儿。
　　每晚我都会听见钟楼里的大钟晃荡，就像是记忆里的罗宾荡着绳索。他每飞跃一次，爪钩攥紧下一座目的地，那摇晃的钟摆就会在我的脑袋里响起闷哼。最近那座钟楼停摆，罗宾销声匿迹，我不由得想起外面那些摇头晃脑的大人们猜测起：哥谭的罗宾坠陨了。但蝙蝠侠还是会把星光都吸进他的披风，让那盏蝙蝠灯最终完美熄灭。
　　在我这个年纪对于英雄字眼，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概念。它代表蝙蝠侠、蝙蝠女孩，也代表罗宾，但他们似乎总是更乐意称自己是义警。那就像是我在哥谭的孩童时代里做过的梦，黑色蝴蝶扑朔过去，洒下漂亮鳞粉，甜美又真实的神秘迷梦。

　　“嘿，帮个忙？”我听见窗户玻璃被叩响了几声，对方似乎克制了力道，把每一声都变成了遥远又漫长的闷钟。我迫切地扭头望过去，心脏剧烈跳动着，我想或许我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是谁——看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现在改成我确定。

　　我打开窗户的时候，他没像以前笑得那么灿烂，我现在更愿称之为…他表现得很忧郁。或许还夹着点反应过来打扰到我的懊恼。我没告诉过他我不介意，我甚至很少对他说什么。
　　他很迷人，我却没再盯着他。我竭力扯出一个一定歪歪扭扭的笑容，小声地对着他一字一顿：

　　“…晚上好，格雷森先生。”

　　02.
　　我怀揣一个秘密，在这座满是秘密的城市里。
　　那年我十岁，躲在孤儿院最不起眼的一个房间，比起和别人交谈，我更擅长于把想法写在一张苍白的信纸上。我想我一定是属于和其他房间里的孩子沟通不畅的类型。
　　语言是苍白无力的，我相信这一点。尽管只是因为我有些语言障碍，或许又只是因为我太久没发出过声音。噢，谁知道呢。这些事情连我自己都搞不懂，更别提在这座混乱又肮脏的城市忙碌着的其他人。
　　尽管那会我才十岁，可我已经知道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响彻夜晚的警笛声，从窗外溢进来的叫骂声、破碎的尖叫声。或许只是因为我的房间位置不太好，窗户的外面是一条几乎没亮过灯的窄巷。这里总会发生很多事情，多数时候我只会藏在窗户的对面悄悄盯着。

　　那个秘密就发生在那里，甚至我头一次庆幸我的语言障碍能够完美地埋葬它。
　　那大概是个没比我大多少的男孩，黑色的头发能融进夜里，有一双能驱散夜色的眼睛。或许也没这么夸张，但是那双眼睛过于纯粹，在那盏难得亮起来一点光的街灯下都能攥紧我的心脏。就好像你可以把一切让你不愉快的东西都被它淹没，最后它们又要从那片蓝色里迸出来，你只会相信那些会是星辰、雪花的脉络，黄昏的碎片。一切世间穷极想象，美好的落叶。
　　那双眼加上那张漂亮的脸，像是能让我着迷的一切。不得不承认，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存在拥有这种迷人天赋的男孩了。

　　当他套上那件内里是鹅黄色披风的上衣和短裤时，我甚至想扼腕叹息。不过那件衣服确实给他那双似乎看过不少事的眼睛和咧得过于成熟的嘴角，加上一点童趣。
　　我已经趴在窗户前了，他刚打扮一新，还没扣上手里攥紧的黑色眼罩。
　　我甚至确信他发现了我，他笑得温柔起来，把原本有点少年意气的嘴角压下去了点。那双眼睛突然对上我的，我差点窒息——因为他突然跃到我窗前，隔着层玻璃都能看见他呼出来的雾气。

　　我一边为那片蓝色着迷，一边看见他伸出食指抵上嘴唇。他做了个噤声手势，在戴上眼罩之前对我眨了眨眼。
　　“嘘——”
　　那片黑色把他的蓝眼睛遮住，像只鸟雀一样飞跃在夜里。我突然想起来，或许他就是罗宾。属于哥谭的知更鸟，只是笑声太不像是个英雄。

　　「亲爱的罗宾先生：
　　你选的换装地点一点也不好，一点儿也不。」

　　03.
　　人总是会随着成长去明白点什么。一旦拥有一个秘密，理智总会叫嚣着让你去弄清楚秘密的来源，把它咀嚼咬碎，理解的彻底。
　　我头一次不是那么不情愿地踏出房门参加孤儿院的答谢宴，这是每年固定的一次活动。孩子们会用着最童真的笑容去答谢资助人，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是布鲁斯韦恩。
　　他似乎很有名，大人们经常夸张地讨论他的财产。我每年总是怀疑到底能不能见到这位大人物，你知道的，亿万富翁要注重的事情有很多，可时间很少。而来孤儿院看看或许只是被他资助之一的孩子们，显得有些不足轻重。
　　可我每年确实能看见他，他总是更像没什么表情，或者是绷得太紧的那类大人。但是他会匆忙扫过我们一眼，然后再离开。

　　但我感觉这次有着什么其他人在盯着我，这种感觉过于强烈，我只好皱眉顺着视线看过去。然后坠进一片自由的天空里，那双蓝眼睛让我过于印象深刻。我确信即便是我只瞥过一眼也能认出来。他正在布鲁斯韦恩的身后盯着我，笑得有点太过于灿烂。那会儿他的笑容还没变得太温柔，更偏向于青春期男孩的嚣张和自信。就好像他知道如何把握笑容适度——尽管几年之后他掌握得更炉火纯青。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怀抱希望和憧憬，还没被这座城市里的雾卷进去。其他房间的孩子们总是大声谈论着蝙蝠侠和罗宾，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英雄，我承认我也怀有憧憬。可不是对他的英雄身份，我只是唯独又纯粹地，对着那夜里自由飞驰的男孩产生了向往。
　　他拥有双翅，见过天空。那还不够令人着迷吗？

　　可我没打算要实质性地接触他，我低着头踱过走廊，推开房门。
　　“笑一个？”咔嚓的一声和闪光灯直接把我的脑袋都闪成空白。旁边突然闪过又立马退开的呼吸声，紧接着的男孩的笑声听起来很开心，当我眼前终于不再是空无一物的空白时，我一点点地看到他。他正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我确定他是拍了张合影。
　　他或许是来让我保守秘密的，每一个被发现秘密的人都会怀揣不安，然后确保它们不会被泄漏。可他只是看了一圈我的房间，甚至没想过这会不会有点不礼貌。
　　或许他想过，我闪过有点庆幸的念头。

　　“我是迪克，迪克·格雷森。”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我点点头。可他探究性质的目光还是穿透我，这让我有点想退缩。或许是那双蓝色眼睛其实是灌满勇气的海洋，我第一次回应了别人的目光，尝试着发出一点声音。
　　什么都好，我只知道我想回应他。

　　“…迪…”我张了张口，想控制住声音。
　　“迪克。” 他缓慢地吐出发音，标准又好听，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只是继续诱导着我。
　　“迪…克。”
　　“格——雷——森。”他把音节吐得饱满，每一处都念到，就像念着什么漂亮的句子和诗。他比看起来显得更有耐心。

　　“…迪克·格雷森。”我终于吐出了我出生以来头一次念出的名字，我甚至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没读出来过。那一瞬间我觉得他过于耀眼，以至于能让别人产生梦想，他或许想不到他会被他帮助过的人怎样铭记。
　　比如被他救了的孩子也去救助别人，他会不会觉得高兴。
　　我把桌上的信纸摊开，用我最喜爱的方式写下来：你不想问我会不会保守秘密吗。
　　他摇摇头，西装和衬衫让他即便在这个年纪也显得成熟：“我知道你会的。”

　　这句话多年之后我依旧没忘掉。我把第一封信交给他，看着他对我露出笑容。或许他是习惯那么对人微笑了，我猜测着，即使他的笑容里装满了温暖的斜阳。
　　只是最无力的不过是他和太多的人交谈甚欢，而我自始至终，只认识他一个。

　　04.
　　那是第十二封信。还没来得及装进信封，信纸的边角卷起来，我依稀还能瞥见没干的墨水渍。半行倾斜的字母勾出去，摊在桌角上。
　　他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从窗户边翻进屋子里，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虽说我向来沉默，每次都是听着他说。
　　他的外套可能被丢在哪里了，干净的白色衬衫半敞开着，扣子被扯掉了几颗。我看见里面缠着绷带，或许那死白色的绷带裹住了他半个上身。
　　他受伤了，我想这也许就是那只快活的罗宾鸟没再出现过的原因。
　　“我只是…正好路过。”他看上去像是蒙了层灰，只有漂亮的蓝眼睛里还涌出活力。那里有着他几寸不屈，他低喃着，带着股丧气，“蝙蝠侠不让我再做罗宾了。”

　　英雄总是没办法回归平静，迪克看来是被蝙蝠侠阻止了。可我知道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坚持，他克制不住，我是说，他没办法不再成为义警。
　　况且跌落高楼的鸟，也会迫切地再次冲上天空。
　　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诗人触碰诗集、牧师捧着圣经。那双手即便是这种时候也足够温柔，他带着暖意渗进来，把温暖毫不吝啬的灌给你，这是迪克格雷森，把我憧憬的那个少年，化作英雄。

　　这是第十二封信，也许是最后一封。
　　他的眼睛正盯着那几页信纸，终于又露出了以前的那种笑容。他伸手把那几页信纸拿起来，那朵停在上面的花便坠下去，掉在桌角的信封上。
　　“哇喔，我会想念死这些信的。”他说的很真诚，事实上是他说过的话我从来都只选择相信。我确信他已经看见了那封信的开头几句。
　　钟摆又荡起来，扬起落叶，扫过我梦里的那盏昏暗街灯的脚边。
　　我努力对他也露出一个笑，这几年我总是在偷偷练习，我觉得我今天可以做到。他没再继续笑下去，只是认真盯着我嘴角，看来我成功了。我从他的表情里知道这的确是个完美的笑容，以至于让他陷进沉默里。

　　“再见了。”他还是没办法变成一直沉默的那一个，他在我的笑容里攥紧那几张信纸，看上去好像要再翻出去。他很适合在夜里，甚至可以融进去。就像是最温暖的午夜。
　　“再见，迪克。”我咀嚼过无数次的那个名字，终于第一次被我吐出来，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只知道他即将要去咬碎那片黑夜，然后再度变得自由。
　　后来我看见了被他留下的一张合影，年少的我和他被永远地封在了照片里。没记错的话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和他说话时被他拍下的照片。
　　再之后我在狭窄的街尾看见了一捧灰烬，或许有个没燃尽的“R”，也可能是其他什么。
　　雨水扑下来，把这片灰烬都点燃。
　　这夜之后，或许就会什么也不剩，我想。

　　05.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场梦吗。像是黑色蝴蝶掠过来，把所有漂亮的回忆都变作虚幻，漫游在梦里。又在梦里醒来。
　　我好像刚被打捞起来，从湿漉漉的梦里爬起来呼吸。我总是梦见我还在哥谭，和迪克格雷森一起。
　　可梦里的我总是发不出声音，即使念出他的名字都要耗尽我全部力气。可我不是，我变得可以正常的走进城市，从一座换到另一座。
　　我漫步过无数城市，可没结识到什么人，只是有些城市总有一点共通点：拥有超级英雄。

　　英雄，我根本没接触过他们任何一个。虽说总是在我梦里出现的那双蓝眼睛，或许他也是个英雄。可我听说哥谭的罗宾回来了，但是笑的没那么灿烂，多了点少年时代的叛逆骄傲。
　　——或许那才是哥谭。
　　我说不好，只是朦朦胧胧的觉得我的罗宾不是他。
　　现在我终于能够从漫长的旅行和梦境里停下来，留点喘息时间。这座我到达的新城市叫做布鲁德海文，我打算稍作停留。
　　房间里的灯光很柔和，我把背包打开，决定用用我买到的新墨水。我总是痴迷于它们，带香味的更甚。
　　我翻到一封写着“格雷森”名字的信封，里面没封好信纸，只有一张老旧的照片。于是我干脆抖抖它，看见有朵花坠下来，停在我眼前。
　　稚嫩又颤抖的花瓣好像能捣碎月亮，把所有少年时代的鲜活都灌回来。我蓦地想起柯勒律治之花，它从梦境里剥离出来，变成我与哥谭的最后回忆。

　　我把它装进胸口的口袋，冲进夜色里的长街。灯盏昏暗又闪烁，展翅的蓝鸟正从我头顶的高楼间荡过去。
　　罗宾从灰烬中消失，燃成夜翼。
　　正如我胸口的那朵花变得炽热，我期待它能燃烧。

　　他或许看到了我，又或许没有。
　　毕竟这个故事不是我的，从来不是。

　　*柯勒律治之花：“如果有人梦中曾去过天堂，并且得到一支花作为曾到过天堂的见证。那么当他醒来时，发现这支花就在他的手中，那么将会是什么情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