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已久

　　微敞开的门扩散了外边的讨论声，原本安静的会客厅又重新融入到快节奏的工作环境。
　　江掠意却仿佛自带了消.音.器，此刻只感受到胸口加速的心跳声。

　　那人隔着茶几站定在她面前，身形修长挺拔，阳光穿过落地窗映在他的侧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越发清晰。

　　她怔怔的盯着来人的脸，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江宇富同志诚不欺我！

　　“江小姐？”

　　江掠意对声音有莫名的分辨力，尤其是好听的声音，例如这道，更近的距离较之上回的清冷里多了一丝沙哑感。
　　她听得仔细，好半响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给出反应，于是慌忙冒出一句，“麻烦先关上门，有点吵。”

　　男人愣了下，双眸探究似的瞧了她一眼，才转头将门拉上。

　　会客室的氛围归回静谧。
　　静得只有他走近的脚步声。

　　江掠意这才觉得不对劲。
　　他们现在好像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扇门还是她让关上的……
　　救命，她这是给人留了个什么初印象。

　　江掠意心下疯狂郁闷，面上倒是端得极为板正，“你好，我是江掠意，我爸今天临时有事，就让我来了。”

　　“没关系，江总跟我说过。我叫沈初礼。”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公事公办的拿出文件，“看过合同了吗，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

　　他略微低头，眉眼深刻，薄唇微抿着，也在重新审视那份文件，格外认真。

　　好绝……
　　江掠意看得入神，没想他突然抬头，目光交触片刻，又欲盖弥彰的撇开。

　　“其实在社区及家庭中应用智能产品，可以做到管理的便捷化以及提升楼盘的附加价值，也是一个吸引业主的亮点……”沈初礼看向她，先行引出主题。

　　江掠意愣愣的听着，终于忍不住问：“我爸没跟你说别的吗？”

　　沈初礼皱眉，“什么？”

　　“就是除了合同，我爸没跟你说别的事？”

　　“比如？”

　　“咳……关于情感问题。”江掠意小声提示。

　　“嗯，说了些。”沈初礼合上文件。
　　“沈叔之前说他女儿长得很好看。”他认真打量了江掠意一眼，“确实挺好看的。”

　　“那当然。”江掠意乐了下，又觉得不太谦虚，连忙找补，“其实也还行，就一般般啦。”

　　“……”

　　礼尚往来，江掠意也夸他，“你也长得不错。”

　　“谢谢。”沈初礼应了句，点了点文件边角问她，“不谈合同了吗？”

　　江掠意想到她爸昨天的叮嘱，万分纠结的摇头，“没心情。”

　　沈初礼扫了眼她的杯子，花茶是满的，空调温度正好，当前环境应该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心情的因素。他轻皱眉，开口问：“原因。”

　　“我死对头要结婚了。”她暗戳戳的瞅他，语带试探，“然而我还没对象。”

　　就这？
　　沈初礼松了口气，深深看她一眼，顺着话题道：“真巧，我也没有。”

　　“那太好了，江宇富同志总算靠谱一次。”江掠意按下欣喜，直截了当，“我爸让我今天来跟你见个面，我理解为相亲。”

　　“？”沈初礼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茫然。

　　“我爸没跟你说啊？”江掠意缓缓收了笑，单方面相亲的社死现场让她难以直视对面，“那，那可能是我弄错人了。”

　　“没有弄错，江叔确实说过。”只不过他没想到是以合同为理由，在公司会客厅见面。相亲难道不是应该在稍微有气氛的餐厅更正式吗。
　　沈初礼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印象里的相亲步骤来。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到饭点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掠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转移话题。
　　也是，长成这样还年轻有为，肯定不缺追求者，估计是人家不好意思拒绝她爸造成了误会。
　　虽然满意他的长相，但江掠意也有自己的骄傲，才不会死缠烂打，不过是在心里嘲讽了几句对方没有眼光，然后板着脸，语气生硬，“不用了，谢谢。”

　　说完起身拿包，动作一气呵成。

　　沈初礼几秒困惑，斟酌着解释，“我的意思是，可以吃个饭了解一下。”

　　江掠意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也……行。”

　　—

　　恒世科技所在的大厦，正处于北城市中心，周围不泛有商场及城市标志性建筑。

　　虽是饭点，但法式餐厅顾客不多，大抵是附近集团企业的白领们不会选择这样费时的午餐。

　　江掠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点了餐厅的特色主食。
　　耳边环绕着轻柔的钢琴曲，桌上有装饰用的一支玫瑰花，这氛围倒不像是在相亲而是约会。

　　她不由抬头望向沈初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敷衍的情绪。
　　毕竟看在她爸面上，邀请她吃个饭再聊聊也情有可原。可惜她什么也没有捕捉到，沈初礼正低头翻阅菜单。

　　“再加一份草莓拿破仑，谢谢。”
　　服务生记下，离开。

　　江掠意没忍住问：“你喜欢吃甜食啊，看不出来。”

　　“给你点的。”沈初礼说：“这里没有草莓甜甜圈，只有拿破仑，也带草莓。”

　　“我喜欢吃草莓？”江掠意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抓住一闪而过的思路，不敢置信道：“我爸说的？”

　　“草莓甜甜圈。”沈初礼补充。

　　江掠意嘴角一抽，表情生无可恋，“他还说了什么？”

　　沈初礼想了想，复述，“你最喜欢的是粉色，房间就是个粉红海洋……”

　　——那是她五岁的时候。
　　江掠意面无表情。

　　“爱好是撒娇……”

　　——目的是要零花钱，次数确实多了点。
　　江掠意生无可恋的想。

　　“灵动率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贴心小棉袄。”

　　每说一个词，江掠意的头就低下一点，听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她爸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几个词就完全虚构出另一个女儿。
　　遗憾的是她没有亲姐姐或者妹妹。

　　江掠意再次看向沈初礼时，眼神都带了几分同情。
　　原来这人是被她爸骗了。

　　虽然沈初礼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但江掠意还是觉得做人该诚实些。
　　不过在坦白之前，她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觉得我爸说的那人怎么样？”

　　沈初礼点点头，“不错。”

　　是了，不然他也不会答应相亲。
　　男人内心果然还是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

　　江掠意突然想到别人形容姜清知经常用的那几个词，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不带犹豫道：“我爸是骗你的。”
　　“我这人脾气不好，不会做饭煲汤，更不会做家务，跟温柔体贴压根不沾边，善解人意最多也就占了个善字。”

　　“那你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掠意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唇角勾起的弧度好像是带着蛊惑一般，她不察觉间竟脱口而出。
　　“暖床。”

　　话落，空气仿佛凝固。
　　沈初礼怔住，唇边的弧度渐渐放大，眉眼间也染上了笑意。

　　恰在这时，服务生端来菜品。
　　江掠意终于从美色间清醒过来，她双颊通红，还是故作淡定道：“开个玩——”

　　“挺好的。”

　　“什么？”

　　沈初礼将那份草莓拿破仑挪到她手边，认真的说：“我觉得你很好，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再多接触几次。”

　　江掠意惊呆了。
　　这句话冲击力大到江掠意靠在驾驶座上还是懵圈的状态。

　　她刚刚做了什么？
　　不仅拒绝了沈初礼要送她回去的绅士举动，还高举江宇富同志刚给她买的新车钥匙，炫耀自己的五年驾龄。

　　呜呜呜，太丢脸了。
　　她当时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做出这么一反常态的事。

　　江掠意懊恼得锤了几下方向盘，忽地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果然看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她连忙点了同意。
　　还好，不需要漂流瓶联系。

　　江掠意松了口气。
　　习惯性的点进置顶好友群。
　　这才发现，今早上顺手发出的“卧槽”两个字，引起激情讨论。

　　周希云：【这什么意思？是见着人了？丑得惨不忍睹？】

　　徐末：【该不会真等来一个大帅比吧。】

　　周希云：【不可能！搞IT的，没有满脸痘就算清秀了。】

　　徐末：【江江只有见到长得帅的男人才会爆粗口，没有例外。】

　　……
　　两人秉持着对她的了解，在群里引经据典，争执了一番。
　　最新一条消息是在十五分钟前。
　　周希云跟徐末以限量款包包做赌注并@她。
　　【快出来打脸徐末，这个包我馋很久了。】

　　江掠意默默为她心疼一秒，而后言简意赅。
　　【我遇见了爱情。】

　　发完开车扬长而去。

　　可能是限量款包的诱惑力太大，江掠意才开出停车场，就接到周希云的电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刚错过爱情吗！”

　　“又遇上了，可能这就是缘分。”江掠意回过神后，心情还不错。

　　“那人真长得很帅？”

　　“嗯。”

　　“他看上你了？”

　　“废话。”
　　江掠意也不瞒着，简单的把刚才的对话重复的一遍，就是说到“暖床”时没好意思，换成“什么都不会”敷衍过去。
　　说到最后，她还特意学了沈初礼的语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多接触几次。”

　　周希云沉默了几秒，觉得自己被雷得彻底，“所以，他对你刁蛮任性、百无一能的性格非常满意？”

　　江掠意反驳，“怎么就不能是我的人格魅力让他爱屋及乌呢。”

　　“那说实话，他是冲着你爸来的还靠谱点。”

　　“你说他喜欢我爸？”

　　“……”
　　周希云服了她的脑回路，“合同，为了合同！”

　　“哦，这样啊，那也没事。”江掠意慢悠悠的说：“我爸有钱，相信他为了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不会吝啬的。”

　　不得不说，江掠意将她爸的心思猜得极准。
　　在这样忙碌的工作日，江宇富竟然早早就丢下工作，在家等着她的结果。

　　“怎么样怎么样？”

　　“还行。”江掠意看她爸迫不及待的表情，又加了句，“比梁衡好多了。”

　　“我就说他不错吧。”江宇富乐得轻哼起小曲，过了会想起来问：“那合同谈的怎么样？”

　　“没谈。”

　　“不是让你——”

　　“下次吧，还能多见几回。”江掠意说得理直气壮。

　　江宇富被她说服，“有道理。”

　　忽悠完她爸，江掠意回到房间就忍不住看微信。
　　没有新消息。

　　“怎么都不问我到没到家呢。”江掠意一边嘀咕，一边点开刚添加的头像。

　　他的头像是简单的几圈线条，江掠意认真的看了会，也没找出什么规律。又去看他的朋友圈，空白的页面只有一行字。
　　——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江掠意意尽阑珊的退了出来，看着一点没动静的对话框，没忍住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到家了。】

　　那边没有秒回。
　　江掠意也懒得等，丢开手机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外边天已经黑了。
　　文姨正在敲门，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喊她下楼吃饭。

　　来了客人？
　　也不知道是谁。
　　江掠意换掉睡衣，兴致缺缺的往楼下走。

　　“是掠意下来了吧。”中年男人望向她，转而又去拍江宇富结实的肩膀，“又长好看了，是我家那个臭小子没福气啊。”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江宇富说。

　　她走近，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人。好在她妈及时提醒她，“梁衡他爸。”

　　“哦，梁叔叔好。”江掠意敷衍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声问陈黎，“这是在干嘛？”

　　“还不是之前他跟你爸说好，让你跟梁衡培养一段时间感情就订婚，结果他们家现在要跟姜家结亲，就怕你爸有不满吧。”

　　江宇富确实不高兴，以至于梁康升前几天请他吃饭他都推掉了，没想到梁康升直接上他家来，也不能将人赶出去。

　　江掠意皱皱鼻子，忽略掉浓重的酒气，拿起手机打算跟好友吐槽一番。
　　点开微信才发现，沈初礼给她回了消息。

　　她紧张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有点失落。
　　因为这条消息一眼见底，不用点开就能一眼见底，只一个字。
　　【好】

　　——【我到家了。】
　　——【好】

　　江掠意难以置信的盯着聊天框好一会，开始怀疑沈初礼今天那句就是客套话。
　　他这回复，像是想跟她多接触的样子吗。

　　江掠意怒气冲冲的截了图，习惯性的要发到群里让好友们轮番批斗，在发出去的前一秒停顿住。

　　不行！
　　她下午才跟周希云吹嘘了一下自己的魅力，这么快翻车，也太丢脸了。

　　江掠意决定忍住，她干脆将沈初礼的聊天框删掉，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下，连原本想吐槽的心情都没了。

　　桌上，江宇富开了瓶酒，当然不是他珍藏的那些，但酒气还是弥散在餐厅里。
　　江掠意皱皱鼻子，端了盆草莓躲去客厅。刚坐下就看见她妈也满脸嫌弃的跟过来。

　　陈黎追的狗血偶像剧正在播，剧情进行到女主相亲的场景。她看着看着，目光投向江掠意。

　　“小意，你爸今天让你去见的男人怎么样？”她倒出一把刚炒出来的腰果仁，自顾自说：“你爸的眼光，也就看上我的时候好过一回。”

　　“这回也不错。”

　　“你满意？”陈栗有点惊讶，然后嘀咕说：“那我得找机会见着人，给你把把关。”

　　“行啊。”江掠意坐直起来，难得殷勤说：“我帮你找机会。”

　　“？”
　　还不等她问出口，江掠意已经抱着手机坐到沙发另一侧。

　　本来是不想再联系他的，但她妈想见也没办法。
　　江掠意默念着理由，再一次从通讯录点开沈初礼的对话框。
　　思考好半响，回头看了眼餐厅的江宇富，才发去一句。
　　【刚被我爸批了一顿。】

　　沈初礼：【？】
　　那边倒是回得比中午快。
　　可能是觉得一个问号过于冷漠，他又发来一条。
　　【怎么了？】

　　【今天没谈合同，还是再找个时间吧。】
　　江掠意找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发过去。

　　沈初礼：【只是谈合同？】

　　江掠意莫名心虚起来。
　　【嗯。】

　　这次沈初礼没有打字，他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江掠意看了眼陈黎，故作淡定的起身往楼上走。

　　等到了房间，她才点开那条语音。
　　声音低低沉沉的，回响在耳边。
　　“在南城出差，三天后回去，时间按你的心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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