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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自从梦醒，安念自己一定能改变生命的轨迹，可是方才她若像一旁的小仆一般没有勇气，那跌落陡坡的就可能会是两个人。
安念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让这般努力地挣脱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不是反倒起了反作用了。
——
安念原以为黎静枫这种胆小内向的性子，被刚刚差点坠坡之事一下定然不敢再走了，谁知黎静枫却硬是咬着牙跟在安念身后上去了，不敢走的反倒是另一个友人。
安念把她妥善交给仆从带回去后，和黎静枫两人追上了前方的人。
她们几人在后方耽搁了太长时间，等到终于赶上卫鸢时，卫鸢和起余人已经在卫家在山路旁一处特意开出来的平地精致院落中歇下了。
安念同黎静枫两人，一个救人，一个被救，搞得浑身上下灰头土脸的，在场的人见到了，不免关怀了几声。
卫鸢和善地对安念招手，笑道：“念妹妹，你来的晚了，位置没得挑了，就坐我这边吧。”
卫鸢左侧坐着言彤儿，右侧隔着一个黄杨木茶几，还有两把椅子空着。安念自无不可，携着双腿还有些哆嗦的黎静枫过去坐下，黎静枫坐下没一会儿，便向主人告了一声，去院内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安念目送黎静枫走出院子，视线便被此时天空壮阔的美景所吸引
不得不说卫家家主确实有他独到的审美意趣，不仅山底的别庄奇绝，山上这处精致院落的选址更是匠心独具，建在了山脊附近，视线开阔，头顶便是随风滚动的金边云海，杳杳云层被山风吹拂而动，如翻浪，如腾鱼，见之令人心胸顿生豪阔，诗兴大发。
当然，诗兴大发的人中不包含安念，她没在场这些才女们的文学底子。这八年的贵女培养下来，如今安念可以轻易模仿出名家的字体，也能照着琴谱弹出中规中矩的琴曲，只是这作诗……能免还是免了。
安念找了个整理仪容的由头向卫鸢借了间屋子，避开了一会儿互相赏阅彼此新诗的尴尬场景，卫鸢了然地点点头，放安念离开了。
等安念磨磨蹭蹭回来的时候，众人都完成了自己的花笺，放置到了院内一张铺着云水纹锦缎的长桌上。
安念的高挑和白皙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天然地吸引他人的目光，此刻她回来，自然也有不少人看向她。安念隐隐感觉到这其中有几道目光透着几分古怪，在回看过去时，这几道目光的主人又貌似无意地低下头偏过她的目光。
一个两个如此倒也罢了，但四五个都同时以一种极度可疑的姿态躲闪她的目光……一种浓重的不安在安念的心头升起。
而此刻黎静枫已经归来，先她一步坐回位置了。而安念对上黎静枫目光时，却从黎静枫紧皱的眉头和闪烁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她的不忍和欲言又止。
安念有心过去问问她怎么了，卫鸢便已站起身笑盈盈地迎了过来。
安念心中生起警惕。
卫鸢笑得人畜无害，从长桌一侧放着的琉璃茶壶中倒出一杯嫣红的花露，举到安念身前，体贴地为她解释道：“念妹妹，方才你不在，想必不知，大家已推举了你为今日雅集的诗祭。按照雅集的惯例，你当先满饮此杯花露，再诵读今日花笺内容，主持评选。”
安念虽很少参与这种雅集，却也知道规矩，即被选为诗祭，自然要遵规矩饮了花露。
安念接过这杯洛神花露，嫣红的花露被盛放在毫无杂质的同色琉璃杯中，晃动的水面在阳光的映照下晃出点点金光，透着一股妖冶。
安念将琉璃杯凑到面前闻了闻，只有一股花的清香酸甜味，作势要饮时，安念特意看了一眼卫鸢，她面色如常，看不出异样。
这一眼看罢，安念将杯子放下，道：“卫鸢你才华横溢，是京中闻名的才女，这诗祭应当你做才是，怎么会选到我”
卫鸢掩唇一笑，道：“念妹妹莫要取笑我了，如今这整个朝廷谁还不知道妹妹私下已被皇后定为继太子妃的人选，姐姐可不敢掠妹妹的锋芒。”
卫鸢语气温柔，可话中却隐隐有以众人之意逼迫安念的味道。
安念眨了眨眼。哦，原来大家是因为听说了她要当那个继太子妃，未来要当人上人了，这才选了她。
那她可真的让所有人失望了。
安念抬头环顾众人，又看了看手中这杯诱人的花露，面露惋惜之意放回到桌上。轻笑一声，道：“我不想喝，也不想当这个诗祭，卫鸢你要是有兴趣，你自己当吧。”
勋贵圈子里的交际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大家表面上就算有再多的不情愿，也不会像安念这样当众不给人面子。
况且是这种早有不成文惯例在的雅集。要么就别来玩，来了就要守规矩，像安念的这样的做法却是从未有过。
卫鸢本就心思敏感，脸色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正当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小院藩篱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几声渐渐清晰的男子脚步声。
众女子往院外山阶处张望去，片刻后或惊诧或羞涩地与同伴窃窃私语。
“是陈王……”
“陈王怎么来了”
“莫不是为了在场哪位？”
自从前些日太子监国，陈王以强势之姿回归朝堂后，受到了太子的极度信任。在朝堂上的各项工作推进也都顺利异常，如今的陈王既有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爵之位，又有实权手段，从一个众人口中的叛祖之人，成为了各家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
这便是权势的力量，安念丝毫不觉得惊讶。
脚步声已来到了院外，安念转头看去。漫天的金光映照下，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沉闷玄衣边缘也被赌上一层金边，逆光下，玉白的俊美面容有如神祗。
这确实是个祸害，安念心想，还是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祸害。
不过这祸害，她是不敢再得罪了。安念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如今已然恢复白皙完美的脖子，心里不免嘀咕，今日有八成可能，这人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卫鸢作为此地主人，有些慌乱，这条上山之路是只为卫家及卫家的客人开放的，陈王这位不速之客又是为何会得知此路，他的来意为何，又是如何通过的山路口的守卫？
陈王的身影快而沉稳地走入院中，安念藏在众女子的最后，随着众人低头行礼。还未起身，就见那片玄色下摆和一双镶皮皂靴从眼前快步经过，又回走几步，在安念身边站定。
“免礼。”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安念直起身，又听得他问，“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安念还未回答，卫鸢便抢过话白：“回王爷，小女子邀了几位相熟姐妹在此处雅集，此处是卫府私地，不知王爷闯入此处有何贵干？”
安念心道，对，看起来就是这样。但谁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子澹神色冷淡，不答反问：“安念，我在问你。”
安念抬起头，不卑不亢：“方才大家推选了我当此次雅集的诗祭。”
“诗祭？”徐子澹踱步过去，拈起桌上的琉璃杯，“清心雅集，诗祭需饮花评诗？”
安念看到卫鸢抢前一步道：“这是古礼书上就有的规矩，陈王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把它喝了。”他用命令的语气，对卫鸢说道。
卫鸢心下生寒：“殿下这是何意”
徐子澹没再说话，双眼不带任何情，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镇的全场一时鸦雀无声。
卫鸢强作镇定，拿过杯子道：“一杯花露而已，既然陈王殿下如此逼迫与我，我也不得不从。”
徐子澹双眼微眯，卫鸢先前那片刻的恐慌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只当杯中物有问题，却又闻不出来……如今她这般坦然地饮下，莫非？
“爽快。”徐子澹唇角勾起。接过这盏做工精细的琉璃杯，握在手中转动欣赏。
安念离得较近，隐约间听到杯子处一声珠子滚动和琉璃摩擦之音，于此同时，一股比花香更为浓郁芬芳的气息在院子内氤氲开。
徐子澹冷哼一声，命人又满上琉璃杯，摇晃杯中液体，脸上寒意比方才更甚，如箭般的目光直刺卫鸢。
在他的注视下，卫鸢已是血色尽失，豆大的汗珠从她精致竖起的鬓角处滚落下来。
徐子澹收回目光，偏头向身后侍卫淡淡吩咐两句。侍卫听令上前拿住卫鸢，动作并不因她是女子而更轻缓。
卫鸢仍然强自镇定，语气却急切非常：“卫家自认没有得罪过陈王府，陈王何故又为难小女子？”
“捏住她的嘴，把这杯曼陀香给她灌下去。”
在场女子中有一些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低呼出声。
曼陀香!那个传闻中能让初次服用之人欲\\仙\\欲\\死举止无状，且会让人在服用上瘾后不人不鬼，继而痛苦死去的舶来之物？这东西是被朝廷明令禁止交易的，若是抓到，便是死罪！
安念皱眉。卫鸢方才竟然想对她使用这种歹毒之物，幸好她方才因为黎静枫给她的眼神而对卫鸢起了疑心。
卫鸢被人捏住了下巴，仍不住挣扎：“王爷！王爷！这是一场误会，若是你肯放过我这次，卫家一定会鞍前马后为王爷效劳!鸢儿可以保证！”
徐子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便挥了挥手令侍卫停下。
“卫小姐这话，本王怎么听不懂呢？我不过一介闲散王爷，如今也只不过是因与太子的友情，帮他稳定一下局势而已。怎么能与朝臣们有所瓜葛？至于小姐说的鞍前马后，本王就更听不明白了。镇南侯从天家举旗以来便一直忠心耿耿，又怎能被他人所用？”
说罢，他让人放开了卫鸢，又将那杯子交人好生保管起来，走之前，狭长的眼眸淡淡瞥了一眼安念：“还要留在这等着被人害吗。”
安念憋屈地跟了上去。
什么意思啊，他就算不来，自己也不会喝下去的好不好。怎么被他搞得好像欠他多大人情似的。
自认为很聪明的安念又郁闷了。
两人离去的身后，只留下一个瘫软在地的卫鸢，一个自责不已的黎静枫和一群目瞪口呆看着地上卫鸢的贵女们。
——
安家的车夫驾驶手法了得，回程路上，马车一路上行的平平稳稳不急不徐的，如果没有车中另一个人的存在，大抵会是一场非常愉快的旅程。
安念发誓，如果她有得选，她绝对不会和这个可怕的冷面怪同坐一辆马车，哪怕半炷香，不对，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她都不要！
安念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以此来缓解不由自主的尴尬。一会儿搓搓车帘精致的纹绣，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发髻，紧一紧簪子，但车内也就这么大，余光总是离不开坐在对面的徐子澹。
徐子澹端正地靠坐在车中软垫上，眼睛闭着，眉头微微下意识皱着，流露出与平时气质不符的疲倦。
似乎是被车内女子的动静影响到，他略张开眼，用沙哑疲惫的声音说道：“别吵，安静点。”
安念马上缩回手，拳头蜷缩在腿边，乖乖的应了一声哦。
但徐子澹却似乎无法再次入睡了，索性睁开了眼，坐正。
“我记得上次我见到你，曾对你说要保重自己和安家。你若想保住自己能被利用的价值，就老实呆在家里别出去。我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救下你。卫家显然在针对你们安家，卫鸢想当太子妃，你成了她的阻碍，你竟然也敢赴她的会。”
安念默默撇嘴，她也没想到卫鸢会狠毒到对她用什么曼陀香的地步。
“所以，曼陀香到底是什么东西？”
徐子澹闭上眼睛，掩住眼中的情绪：“一种卑劣的毒，百年前始出现于盛京，据载，是陈朝初期由天竺商人舶来，最初最为一种名贵香料，有致幻功效，风靡显贵家庭……”
他停了很久，安念忍不住问：“然后呢”
徐子澹张了张口，说：“然后，那些人都没活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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