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

　　三个人侍候完金希澈，天已经大亮，金在中靠在窗户边抽起烟来，斜着眼看韩庚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想，
　　“既然这么在乎，当初又何必做出那些决绝的事情来，到了这样的地步，以希澈哥的性子，恐怕是挽回不了，他自己也该知道的，所以从不造次，总远远站着看着。”
　　转而又想到自己，
　　“我可怜人家，其实自己比他还不如。”
　　往事像萤火一般散乱的漂浮开，背着他在雪地里疯跑的男孩子，忽而一身喜袍站在巷子口拱手迎人，转身已然面目凝重，拄着拐杖，膝下靠着一个白嫩嫩的娃儿，金在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郑允浩的名字，却突然看见了李秀满，张氏，思念的情愫戛然而止，金在中打了个冷颤，突然手上一痛，忙抖手扔掉烟头。

　　转头看，韩庚又在掖金希澈的被角，小四在一旁撵他，
　　“爷啊，有我侍候就行了，您忙您的去吧。”
　　韩庚有些窘迫，
　　“我再呆一下就走，他没这么快醒。”
　　小四撇嘴，
　　“你也知道他醒了看见你要坏事啊，算我求你了，你要真心疼我们少爷，就离他远一点吧。”
　　韩庚答应着，
　　“知道了，再坐一下就走。”

　　金在中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喝醉了？”
　　韩庚不回头，低声的说，
　　“我和格格的事情，二少爷都知道了吧。”
　　等了一下，不见金在中否认，便继续说，
　　“所以他的事情，我知道也不奇怪。”

　　说着站起身，小四见他要走，立即过去拉门，金在中说，
　　“你连我和希澈哥的关系都弄不清楚，他的事情，你未必知道多少。”
　　韩庚转过身，微笑着说，
　　“什么关系都不重要，二少爷也罢，崔老板也罢，都是真心待他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和崔始源可不一样。”

　　韩庚也没再说什么，走到楼梯口，金在中送出来，看他有些失神的样子，心里终究不忍，安慰他，
　　“希澈哥的酒量比我要好，这点酒没有大碍，你别担心了。”
　　韩庚感激的点点头，想说什么，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说了出来，
　　“二少爷和外界说的一点不像，心肠这么软的人，在眼下这个世道很容易吃亏的。”
　　金在中不在乎的撇嘴，
　　“我已经一文不名，已经没有什么亏可吃了。”

　　韩庚下了两级楼梯，又仰起脸对在中说，
　　“我看得出郑允浩对二少爷很好，但是二少爷还是别和他走的太近了。”
　　金在中听他突然提到郑允浩，很意外，
　　“什么意思？”
　　韩庚犹豫了一下，说，
　　“郑允浩和日本人的关系很深。前几天赎我出来的那个沈昌珉，他可不是一般人，我听说他们俩关系匪浅。”

　　金在中心里猛然一跳，
　　“关系匪浅？你从哪儿听说的。”
　　韩庚点头，
　　“如果二少爷能给郑允浩递上话，还是请他不要出来做什么会长，和日本人的走狗没区别。”
　　“你都是从哪儿听说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韩庚顿了一下，
　　“唉，这个二少爷不用问了，我说这些都是为你们好，留步不送。”

　　说完就急急的去了，只留下金在中一个站在走廊里愣神，直到小四出来拽他，
　　“那边躺着一个，您又撒什么癔症啊。”
　　金在中问他，
　　“韩庚究竟是什么人？”
　　小四的慌张一闪而过，推着金在中回屋，敷衍的说，
　　“什么人，疯子呗，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阿弥陀佛以后没事别出现在咱们这儿。”
　　金在中不肯罢休，
　　“我正经问你呢，你好好答我。”

　　小四绞了毛巾递过来，岔开话题
　　“你说他怎么知道少爷醉了的，我觉得崔老板不会和他说，他俩对少爷……，你也知道的。”
　　金在中接过毛巾，顺着他的话说，
　　“那也不一定，都不是争风吃醋的年纪了。”
　　小四立即接到，
　　“也不知少爷怎么想。”
　　一边说，一边侍候金在中睡下，金在中折腾了一夜，躺下就昏昏沉沉，半睡半醒还拉住小四问，
　　“你还没说韩庚什么来头呢。”

　　小四扒拉了他，拍拍胸口，转身掩门下楼去了。

　　结果金在中做了一宿的噩梦，梦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是李秀满的灵堂，一会儿是小蘑菇的满月酒，一会儿沈昌珉和郑允浩携手而至，睡的很不安稳，最后被金希澈从床上拖了起来，问起堂会的事，希澈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
　　“东洋酒味道淡，后劲大，一下没留神就喝翻了。”
　　金在中还要再问，金希澈打断他，
　　“中午朴有天来过一趟，看你睡得像猪，就走了。”

　　金在中猛地想起马庆的事情，便爬起来洗漱，金希澈还有些头晕，趴在桌子上打盹，金在中临出门突然问，
　　“韩庚到底是干什么的？”
　　金希澈立起眉毛，
　　“我和他什么相干，你问我干啥！”
　　金在中习惯他这副嘴脸，照问不误，
　　“他昨天劝我不要和郑允浩走得太近，说郑允浩和日本人纠葛很深。”
　　金希澈不耐烦的说，
　　“怎么了，你和郑允浩的事，还怕谁知道不成。”

　　金在中走过来揪起他，
　　“日本人请郑允浩出来做商会的总长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金希澈甩开他，又趴在桌上，骂道，
　　“别碰我，老子管你们这些事吗？和我犯不上说。”
　　金在中正色道，
　　“是啊，我连你都没说，那韩庚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似乎对那么沈昌珉也很了解，他一个报馆的小编辑，又怎么会惹上日本人的？希澈哥，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金希澈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只留给金在中一个僵直的背部，好半天，金希澈才坐起身，
　　“我真的不知道，在中，什么都不想知道，你不要问我，你可以自己去找他。”

　　说兴和县大，金在中天天游荡可以一年半载不遇见郑允浩，说兴和县小，两人就能在狭窄的胡同里，面对面走过去。
　　金在中本来是打算去仁义庄，看天色还早，便想寻一处馆子喝酒，想起书寓还有熟识的姐儿，前几日请过他，便打算过去，金在中走路喜欢低着头，一摇三晃，这是自小养的坏毛病，直到现在也改不了。
　　远远有听见‘笃笃’声响，他也没在意，直到面前有人轻声叫他，抬起头，才看见郑允浩拄着拐站在眼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金在中不应声，郑允浩也没下文说出来，就只好互相看着，突然金在中莞尔一笑，柔声问，
　　“大东家这是哪儿去？”
　　郑允浩退了一步，垂下头，
　　“在中，你别这样……”
　　金在中反倒走了过来，越贴越紧，简直快要趴进了郑允浩怀里，郑允浩进退不得，由得他伏在肩上，在中还在软语问，
　　“我别怎样，嗯？”

　　郑允浩耳边听着他的话，手不自觉就揽住了金在中的腰，这样的姿态和温度，曾经反反复复，后来多年不再有过，魂牵梦萦的人就在怀里，郑允浩却难过要哭出来一般，金在中故意为之的虚情，细声细气的语气，都像一把刀在郑允浩心口起起落落。

　　金在中手抚着郑允浩的细绸褂子，上面绣着双羊团花，富贵织锦，再下面是热腾腾的身体，曾经让自己脸红心跳的身体，如今却夜夜睡在别人床上，自己只这样摸着，真是不甘心，金在中想着，便把脸靠了上去，嘴巴凑在郑允浩耳畔，
　　“为什么，允浩，为什么娇妻美眷，却要让我孤家寡人。大伯，小妈，你一个也不肯放过，”
　　金在中说着，手覆在郑允浩胸口，能感觉到胸膛里突突跳动的心，
　　“你的心，这么狠，和从前一样，这么狠。”

　　温柔的语气，却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怨毒，郑允浩揽在他腰间的手猛地一紧，
　　“在中，你这是干什么！”
　　金在中被他抱着，嗤嗤的笑，
　　“你连半个亲人都没给我剩下，我这辈子只能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我是离不开你的，允浩，对吧，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对吗？”
　　金在中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迫的郑允浩侧过头去，金在中用鼻尖在他下颌上蹭了蹭，然后直起腰，决绝的推开他，刹那间恢复了常态，脸上冷的像罩了一层霜，
　　“金家养了你，你却把金家里里外外占了个干净，干嘛还留着我？除掉我，宁仁堂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姓郑了，你也不用去借什么日本人的势。”

　　郑允浩被他推了个趔趄，撑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在中，我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说我心狠，我要真是心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你这些年不在家里，很多事情你不清楚，我每一件都跟你解释过，可你执意不信……”
　　金在中冷笑，
　　“就是我不在家里，才给了你可趁之机，可是郑允浩，你不要忘了还有天理恕报！”
　　说完，扭身就走，郑允浩追了几步，大声喝问，
　　“我不信什么天理恕报，我只信你，为什么你宁愿去相信不相干的闲言碎语，也不愿相信我？”

　　“因为……你自小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成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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