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需猜

　　月底年级内部活动，定在二十二号。三个年级分别在学校的三个大场地举行，高一年级被安排在田径场上。又因为两个小孩儿名声在外，活动当天连校领导都被惊动了，几个校领导也都混在人群中，等着看高一年级的压轴表演。
　　二人果然不负众望。
　　二人依旧穿着单薄的运动款校服，依旧背对背站在舞台中央，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重复上一次的表演时，他们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其实重复班级表演是最常规，也是所有人的正常选择，而他们那天的表演无论看几遍，都让人激动，不会腻味，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人无数次重播当天的录影呢！
　　可他们二人并没有就此满足。
　　二人依旧站在场中央，都准备好了后，张窕照旧打了个手势。
　　音乐起。
　　随着一声夸张的“嗷呜”，二人齐齐蹦着转身，面对观众开始跳舞。观众群中愣了一秒钟，紧接着口哨音此起彼伏，观众席顿时如同沸水，咕嘟咕嘟的翻滚起来，并有溢出之势。
　　这是陈玉先前很喜欢的那个歌星的代表作，一首舞曲，原舞蹈十分动感，非常适合健身，可惜性暗示舞步太多，几乎充斥在每一秒，平均每个舞蹈动作都在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
　　张窕当然不许陈玉跳那样的舞蹈。
　　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接受陈玉顶着这样一张脸，跳那样的舞蹈。
　　更何况他们还是小孩子。
　　可陈玉就想表演这个。
　　二人商量的结果就是现在他们呈现出来的表演，两人各退一步，给这首超级动感性感的舞曲，配上符合他们年龄和能力的武步。
　　校领导们在听清楚音乐的时候，齐齐皱起眉头，又在看到二人的表演后，齐齐松了眉心的川字。观众席的热情却没有因为他们改变的步数而消减，反而更加热情起来。
　　随着舞曲的高潮来临，歌手喘息的嗷嗷声回荡在学校的田径场上。然而现场却没有半分不和谐，原本应该让人听着面红耳赤的歌曲，却因为台上一组高难度的“翻云覆雨手”达到另类高潮，这一刻没有人心生旖旎，余下的只有无限震撼。
　　这也太厉害了吧！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全校都在流行学习那组“翻云覆雨手”，甚至，连续十年这个节目都是这所学校新年晚会的必演节目，然而无论多么厉害的舞者，还是多么了不起的运动员来表演，都无法还原那二人的表演。
　　别说超越，旁人连复制模仿都做不到。
　　回到活动当天，陈玉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在公开场合跳了这一曲。张窕也很高兴，因为陈玉很高兴。
　　可他还是有一点失落。
　　因为……
　　晚上回到家，看到家里黑黢黢的时候，张窕更失落了。
　　他生日，可没有人记得，连父亲都不在。
　　算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张窕对自己安慰，小孩子才过生日，过了年他就十四岁，他不是小孩子了。

　　“生日快乐！”关上家门的瞬间，三个家长却推着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出来。
　　“！”张窕忽然很感动，咬着嘴唇险些掉眼泪。
　　陈玉哈哈哈笑着催促他许愿，而后才说这一天忍得多么难受，好几次他都差点露馅了。
　　待张窕吹了蜡烛，陈玉打开家里的灯，好奇的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张窕搪塞过去，转而哀怨的看自己的父亲，他以为他忘了呢！
　　其实这十几年来，张窕一直刻意不过生日，因为他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他怕父亲受不了。
　　可十二岁不一样。
　　即便已经重生了好几次的张窕，依旧希望这一次自己能够和家人和陈玉一起看着自己成为一个“大人”。过了十二岁的生日，才算真的成了少年，以后他就不是小孩儿了。
　　“傻儿子！”张爸爸笑着把寿星因为表演节目而打理的发硬的头发揉了个稀巴烂，抱着孩子使劲儿亲了亲他依旧稚嫩的脸颊，道：“恭喜你长大，以后不是小孩儿了，所以——”
　　“又怎么！”张窕高兴着呢，哪儿知道还有个所以，登时不高兴的看父亲，等着他说所以后面的内容。
　　“所以，你以后不要躺在地上蹬腿哭了，”张爸爸说：“我再也不会心软因为你撒娇就依你了。”
　　“哎这么丢脸的事为什么要说！”张窕气死了，这么重要的时候，为什么要提他的黑历史呢？！原本他是感动的想哭，现在他是羞愧的想哭了！
　　想起当初张窕为了和陈玉一起上学在地上打滚的往事，陈爸爸也忍不住直笑，陈妈妈提醒后，他才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连忙递上一个包装得好好的盒子，给张窕。
　　“打开看看。”陈妈妈说。
　　张窕依言打开盒子，心里还有点小忐忑，其实无论陈家父母给他什么他都高兴，就算不给他生日礼物，他也不会难过。可真正看到自己收到的礼物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扭头看陈玉。
　　“？”陈玉古怪的看张窕，又看自己的父母，他们准备了什么，张窕为什么这幅表情？
　　走过去一看，陈玉就明白了。
　　盒子里是一整套西装，包括搭配好的衬衣和领结。
　　张窕看陈玉，是因为陈玉十二岁时收到的是同款。
　　三月，陈玉过生日的那天，他还特意穿着新西装给张窕看，约他一起穿西装呢，也就是那时候，陈玉知道张窕没有西装，所以他也不再穿西装了。
　　张窕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陈玉暴露给陈家父母了呢。
　　陈玉连连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俩的一起准备的。”陈爸爸道：“一直想等着你过生日的时候再给你。”
　　他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在等张窕长大而已。
　　“……谢谢……”张窕还是很羞，突然有人对他这么好，他很不适应，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陈玉，你不拿你准备的礼物吗？”陈爸爸提醒道。
　　张窕回神，看向陈玉，怎么陈玉还单独给他准备礼物了？
　　“爸你好烦哦！”陈玉不满的看了父亲一眼，转身把在书包里藏了一整天的小盒子拿出来，递给张窕，道：“生日快乐。”
　　“谢谢……我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陈玉的脸有点红，道：“你的。”
　　张窕急吼吼的把小盒子拆开，发现里面是一个木盒子，打开那个精致的木盒子后，入眼是一块温润的暖白玉柱。
　　“？”
　　“你看啊！”陈玉催促道：“没做好，你别嫌弃。”
　　张窕拿起那块触手升温的白玉，这是块好料子，价值不菲。陈玉不懂，可陈爸爸一定懂。他抬头看陈爸爸，给他这么贵的东西，合适吗？
　　后者颔首，示意无碍。
　　价钱不是问题，陈玉挑中的才是关键。
　　玉柱一头被打磨成鸭嘴型，穿了一个孔，那里拴着一条暗红的中国结。
　　另一头则是……印章，这是张窕的名字。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张窕感动得想掉眼泪。
　　“喜欢吗？”陈玉期待的问。
　　“喜欢。”
　　得到肯定回答，陈玉立刻高兴了，得意拍着自己，骄傲道：“我刻的。”
　　他亲手刻的，那天他特意让他爸爸开车带他去找师傅学习，又亲自挑的玉石，还亲手编了这个结。
　　“这是磬结，意思是温馨喜庆，平安吉祥。”陈玉道：“张窕，你要一辈子都平安，幸福哦！”
　　“你……”张窕又要掉眼泪了。
　　“这小子，又哭的像个小姑娘了！”张爸爸笑着把儿子揽在怀里，免得他一会儿又后悔自己当着大家的面哭唧唧了。

　　第二天还是工作日，几人没有玩很久，一人分着吃了一块蛋糕后，各自回房休息。
　　张窕的生日，张爸爸没有给他生日礼物，反而找张窕要了个礼物：“跟爸爸睡一晚。”
　　“好。”张窕当然同意了，跟陈玉挥手后，随着父亲去了他的房间。
　　不一会儿，陈家三人都听见张窕哭了。
　　十二点的钟声一过，张窕就十三岁了。再过几天就过年，过年后他就十四岁了。准十四岁的少年，在十一岁的最后几分钟，哭得像个六岁的小儿。
　　“调令已经到了。”张爸爸说。
　　“我不能拒绝。”张爸爸说。
　　“张窕，你是个大孩子了！”张爸爸说。
　　张爸爸收到公司调派，元旦就得去X市上任。
　　他在跟张窕说换学校换城市的事。
　　当然，张爸爸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也是他和陈爸爸一起商量的结果。
　　调任的申请是他自己打的，像当初来S省D市，是因为张窕背着他给公司打申请一样，这次离开这个城市，是因为他背着张窕自己给公司打的申请。
　　有些事情不是无迹可寻，两个爸爸互通个有无就明白了。那件事陈爸爸没有教陈玉，可陈玉却没有遇上和张窕一样的问题。两个爸爸都是聪明的明白人，当然知道这不是因为陈玉还小不懂事。
　　陈玉不小了，他发育很正常。
　　随之而来的应该是正常的发泄需求。
　　可陈玉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向陈爸爸求助。
　　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张窕。
　　张窕学会了以后，教陈玉了，更有甚者……虽然两个爸爸都没有说出口，可两个爸爸心里都明白，张窕很有可能为陈玉代劳了。
　　这个时候分开，对两个孩子，两个家庭都好。这是两个爸爸商量的结果。
　　而张爸爸选择提前告诉张窕，是因为知道张窕的性子外圆内刚，临走的时候才告诉他的话，后果谁都无法保证。也因为今天是张窕十二岁的生日，他长大了，收到礼物了。

　　“爸——”张窕不想接受，他一点也不想跟陈玉分开，一刻也不想。
　　“我——”
　　“你太小了。”张爸爸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小九九？他摇头道：“你现在太小了。”
　　十二岁，太小了，小到什么都不算。
　　“可我——”
　　“剥离也是一种成长，”张爸爸拉着张窕，认真道：“就像我和你妈。”
　　“……”张窕说不出话了，这话是他对父亲说的，当初劝父亲的时候，他说：“剥离也是一种成长，我妈的离开也许就是为了让你成长成更加优秀的成年人。”
　　这句话之后，还有一句：“爸，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过去无数次，他就是这样留住一次次在放弃边缘徘徊的父亲的。
　　张窕看着父亲，父亲张开手臂，用行动对儿子说了那句话：“张窕，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张窕泪眼汪汪的看着眼前这个老男人。
　　这个本该在十几年前就为亡妻殉情，随那个女人一起去轮回的老男人，却因为他的自私，被迫留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的和他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老男人……
　　张窕拒绝不了，他不能那么自私，不能那么没良心，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拒绝这个老男人。
　　这是他欠他的。
　　张窕哇哇的哭着，扑进父亲的怀抱，呜呜抽泣着认可了他的决定。
　　走。
　　他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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