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尽狂名亿万年

作者:言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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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6 章


      斩珀斩钉截铁,监礼殿回荡着他稚嫩且笃定的声音。
      徐主闻言神色一沉,看向杜岚初。
      “查。”

      话音刚落,杜岚初招来万千案牍,片片清脆撞击作响,以监礼殿详尽无遗的记录案牍之中,去找王学仙、洪世望袭击之事。
      天人山弟子一言一行,皆在监礼殿掌控之中,薛昆锐的弟子受人驱使,在山中做出此等事情,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案牍片片掠过,杜岚初已是将提及“神算”之言语,一一列于堂上。
      摒除了弟子们闲聊,谢之漓三人始终奉神算大人为首,言语交谈间,不断聊到神算的安排。
      ——只要按神算大人说的去做,定能解决。
      ——琢心幻境再难,也不过如此,神算大人不会骗我。
      ——斩珀厉害又如何,神算可说了,他是灾祸,不会有错!

      三位孩童信誓旦旦,盲从一神算至此的态度,杜岚初从未在任何弟子身上见过。

      “这三子确实在信奉什么神算。”
      杜岚初将载有神算的案牍,巨细无遗的查出,漂亮眉峰始终紧皱,“但案牍之中,并无斩珀所说之事……”

      她说得直白,监礼殿中弟子都听得清楚,对斩珀的话,升起了一丝怀疑。
      吵杂声未起,齐子规见状,于队列之末站起来,出声说道:“徐主、长老,那天之事是我亲眼所见。王学仙与洪世望,为了给谢之漓报仇,故意来害我们,我还听到洪世望说了,他被神算控制住了。”

      他唯恐长老殿主不信,还焦急的看向一旁事不关己的赴涓流,顾不得记仇了。
      “不信你们问赴涓流,是她以一敌二,救下我们。”
      “确有此事。”赴涓流出声作证,“而且王学仙与洪世望用的武学,杀气极重,不是师父所教招数,凭他们两人的身手,绝不可能与我打平,我却惜败一招。”

      赴涓流之话过于狂妄,仿佛以一敌二没能轻松打过两个废物,已是耻辱。
      她秀眉微蹙,看向杜岚初,说道:“正是甲辰己酉之日。”

      赴涓流将日子记得清楚,杜岚初闻言,立刻调出甲辰己酉的案牍记载。
      片片字迹飞速掠过,能录清谢之漓等人当日所作所为。
      呼啦作响的记录之下,谢之漓与王学仙、洪世望如何到了严格之卦摊前,如何怒起动手被谬论兽抓伤的前因,展现得丝毫不差。

      然而,杜岚初神色凝重,未曾停手,反复查了数次。
      “没有。”
      她看向徐主,难得声线低沉,“那日案牍有缺,缺的恰好是薛长老让王学仙、洪世望去与斩珀道歉之后的事情。”
      再一翻,就只剩王学仙、洪世望无功而返,薛昆锐道了一句——
      “咎由自取,那便留着疤痕,自行反省。”

      杜岚初将案牍递了上去,却叫徐主沉下眉目,转头看向跪在地上请求自罚的薛昆锐。
      不过三言两语,其中暗藏玄机,叫他们无法立刻定夺。

      天人山门下弟子,日日言行记载于案牍之中,留待查验。
      可如今,事事清晰,唯独缺了最为关键的部分,连一个神算的踪迹都找寻不到,监礼殿难辞其咎,呈天殿也脱不了干系。
      毕竟,这天人之山,唯有青衫能称作一声“神算大人”。

      徐主漆黑眼眸与连竹对视,片刻得到了连竹轻微颔首。

      “此时需待详查。”
      徐主手握案牍,朗声发话,“谢之漓、王学仙、洪世望三人,同门相残,受人蛊惑,先关入纪事司审问,薛昆锐误信密令,纵容行凶,自行去风雪台反省,待水落石出。”

      监礼殿徐主发话,众多弟子沉声领命。
      黑衣弟子从容不迫的将谢之漓三人拖走,孩童低声啜泣吵闹的响动,也随之远离,唯有薛昆锐无人敢押,自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似是顺从的去往风雪台,只留下了锋利入地的长刀。

      斩珀能够感受到长老与殿主紧张的气氛。
      这神算能在天人山中了无踪迹,又能传讯于应纪皇朝叫司天监马首是瞻,身份本领不容小觑。
      再加上纪牍司记录缺失,仿佛被人硬生生抹去,这能绕过监礼殿的修为,怕是……

      “善之,与我回去。”
      连竹一声轻唤,将斩珀思绪抓了回来。
      他仰头看向师父,却见连竹神情平静,仿若方才密令造假、神算惑人不过寻常之事,并不值得他们心神不宁。

      青衫修士转身出殿,斩珀紧随其后,还能听到他叮嘱川菱。
      “你带师弟师妹回峰好生休息,未时有课。”
      尊尊教诲,听得川菱一愣,视线落在斩珀身上,“那善之……”
      “他不必学。”
      连竹说完,带人离殿,不过几步,就往冰雪覆盖的呈天殿之峰走去。

      斩珀确实不必学。
      这术法、礼教、天机论调,他千百年来了若指掌。
      若是前尘镜在手,今日种种辩驳,不过瞬息就能判明清楚,哪里需要留着细细查探。

      可惜,他身无长物,比凡俗之人强不了多少,只能将期望寄托在连竹身上。
      “师父,你未曾听说神算其人,更知道密令作假、案牍被毁,难道就没有什么法术,能够溯回往昔,一看便知么?”

      斩珀恨不得连竹说有,然后火速回殿取出一观,他立刻就能刊发于明日话玉,叫山中弟子亲自看看,到底谁在作恶。

      然而,连竹沉默不语,静了许久才道:“你为何要为幻境之事出头?”

      白雪覆盖的路途,清幽僻静,这通往呈天殿的道路,向来遇不到同行之人,只剩一地冷清孤寂。
      连竹声音如同喟叹,垂眸看他视线冷冽。
      “琢心幻境危机四伏,圣人自有评断,弟子各有机缘。殒身受害者,无仙缘可许,投机取巧者,为幻境不容,其中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不过是修仙之道上些微波澜,寻常而已。”
      他眉目平静,难得教导起省事的徒弟。
      “你已入呈天殿,能走修仙路,假以时日,与这凡俗世间再无关联。旁人生死,与你何干?”

      斩珀没等到一探究竟的回答,反而等来一声质问。
      听这连竹的意思,他顿时回想起初见连竹时,对他的评价——省时省力,无须旁人相助。
      此刻回忆起来,倒觉得连竹在怪他多事了。

      斩珀问连竹之话,连竹不答。
      连竹问斩珀之话,斩珀亦不答。
      师徒二人青衫青影,踏足雪径,清幽寂静,斩珀不知连竹作何思考,唯他听完连竹所问,心中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是了。
      修仙之人薄情寡义,不择手段才是寻常。
      但他以为灵泽圣人供奉天机子,推崇天道公义,这天人山门下修士便该以公义定乾坤,与鸡鸣狗盗之徒划清界限,恩怨分明。

      可连竹之问,却令他醒悟:这人间依然是他所熟悉的人间,这修士仍是冷漠无情的修士。
      只叹他误以为,天人山会有些许不同。

      师徒沉默之间,呈天殿清幽石柱巍峨直立,隐隐传来冰凉风雪冷沁气息。
      斩珀步入呈天殿,终是出声道:“若师父是怕我多管闲事,遭人报复,那我先谢过师父。但师父若是在劝阻我不要再管此事,那我恕难从命。”

      连竹平静如常看他,低声问道:“为何?”
      斩珀勾了勾唇角,仰视这位冷漠青衫,“因我是天人山弟子,更因天机子所说——”
      “命可陨,世间公道正义不可废也!”

      这是他说的话,更是他陨落之前秉承的信念,即便眼前不知第多少代毫无关系的青衫,如何冷心薄情,他也不改其志。

      连竹闻言,垂眸看他。
      眼中只见八岁稚子,眼眸澄澈,一腔热血,敢于执笔批驳阴险之徒,敢于监礼殿中出声挑明幕后黑手,丝毫不去畏惧暗藏的阴谋诡计,坦荡得无比眼熟。
      也曾有相似之人,比他年长,比他修为深厚,比他精通术法武学,信誓旦旦,至死不悔。

      可惜,终究是死了。
      连竹心境难以判明,岁月流转,往事如烟,唯有呈天殿沁人心脾的雪竹清风,轻抚师徒二人青衫。

      “呈天殿中,唯有岑主可观往昔。”
      冷心冷情的师父终于打破凝滞的空气,轻声说道:“下次我见了他,会替你问问。”

      言罢,连竹青衫衣袂一转,往呈天殿长廊走去。
      他没有叫斩珀同行,斩珀便立于原地,见他身影消失在转角青影石柱之后。

      能观往昔的岑主,斩珀应当见过。
      必然是那位石碑林立之处,能够道清琢心幻境之事的老者。
      岑主亲切温和,又将他神魂送出琢心幻境,免去了师父询问的麻烦,此时得了师父提醒,斩珀便想自己去寻。

      他心思一起,就往呈天殿里走去。
      这恢弘殿堂,内里空幽寂静,想在里面找到那片石碑林立的青色之所,怕是要耗费一些时日。

      斩珀本想寻个青衫问问路,却发现这硕大呈天殿,一个青衫也无!

      他兜来转去,竟然在呈天殿空旷长廊院落里迷失了方向,再继续往里走了走,远远听到了一阵喧哗吵闹。
      “交予岑主的推断,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大篆小篆绝无差错,可这密文所载,我还尚不能定论……”

      斩珀神色一愣,远远就见议事堂青色镂空门窗,他又低叹一声:想不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议事堂来。
      这呈天殿定有术法在内,否则他循着路途往深处去找,怎么会到了议事堂门外?

      他见青衫忙碌,又在琢磨他家仙笔胡言乱语,索性走了进去,打算问问仙笔所在碑林,到底是什么地方。

      平日青衫忙碌,谁走进来都不会得一分眼神,却在斩珀身影出现那一刻,骤然寂静。
      霎时间,一位青衫师兄跳了起来,格外热情。
      “善之,善之来了!”
      “快快快,善之快来!”
      “你可算来了,我们还说你去了哪里,怎么这才来啊?”

      斩珀被他们的热情,惊在原地,神色迟疑。
      自己与他们素不相识,莫不是中了邪,才叫这群我行我素,目不斜视的忙碌青衫,对他如此的热情。

      然而,青衫不管斩珀的狐疑,上前就迎着他往桌前带。
      “既然回来了,便是无事。”
      迎他的青衫,从容不迫,拿过桌上已经研究了许久的纸页,直奔主题,“当初你这密文,到底是怎么解出来的?”

      亲切的青衫修士,驱散了斩珀心中低沉情绪。
      他视线一扫,就见不同字迹,比照着他提笔译出的“山河斗转”“胡星天馋”斩钉截铁的做出了大篇推论——
      此字弯曲粗线,有若贼星过际,定与“斗转”相关。
      此字匍匐稍翘,宛如川流不息,疑与“山河”相关。
      此字趋近一体,难以拆离,暂论与“胡星天馋”之星象,再行推算。

      字字句句,尽力去寻斩珀所写与仙笔鬼画符的关系。
      斩珀看得愣神,耳畔已经叽叽喳喳想起了青衫的催促。
      “善之,你于山下来,是否见过与这字形相似的典籍?”
      斩珀失笑回答:“不曾。”
      青衫惊疑不定,又问:“那你怎么一看这天机密文,就能提笔写出这些句子!”
      斩珀忍不住笑意,伸手拿起仙笔胡乱编出的密文拓片。上方字痕婉转扭曲,随心所欲,他读的哪里是字形笔画,他读的明明是仙笔耐不住寂寞的心境,与这纸上百无聊赖的胡诌。

      既然仙笔也是胡诌,斩珀张口就答:“因为我发现,这些字迹特别好玩,并非一字一意,而是看完整句,才隐隐约约有所感悟。”
      他声音稚嫩清澈,说得极为认真,却叫青衫们目瞪口呆。

      青衫研习天机谶言多年,墙上卷轴案宗数不胜数,编译了不少应对字形的参考,对这密文始终束手无策。
      如今,斩珀一语道破——
      这不是一字一意,而是一句一意?

      斩珀见青衫们神情莫测,充满了探究又不敢断言他所说真假,便坦然取出碧玉青石笔,沾墨于空白纸页落笔。
      “于首弯曲,于尾合折,期间三点又横,我感知‘星空浩渺’,应是在论天河星斗,浩渺无尽。”
      “于首斜纹,于尾开口,期间折勾似刃,纠缠不清,我感知‘悲浮哀叹’,许是天下不公,有祸四起,该明察之。”

      他落笔有理有据,尽是仙笔往日振振有词的密文笔画。
      若是有了千年话痨反复在眼前鬼画桃符,定能和他一般,一眼认出这些弯曲斜横勾折点刃到底在叨叨些什么。

      可惜,青衫所见,只有岑主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
      往日篆书云纹颇多,这密文字形也不过是几句罢了。

      虽是几句,他们也看得格外认真,甚至有人从忙碌推演中抽身,特地来看斩珀认真讲述仙笔寂寥的笔法。
      句子不多,斩珀简单讲完,很快又有人递了一张拓片过来。
      “善之,这份你再瞧瞧。”

      说话的是董执法,他并未以执法之姿命令,而是一脸虚心求教,视线里全然是信任。
      这一殿青衫,专注于仙笔字符,不肯放过任何可能。
      哪怕斩珀年仅八岁,执笔剖析,也没有人自视甚高的说一句“你胡言乱语”,破坏斩珀心情。

      这等信任,叫斩珀心中暗藏的寂寥消失殆尽。
      他笑着接过董执法递来的拓片,上面清晰写着“主人,你回来啦”。

      此情此景,斩珀笑得畅快,仿佛这诸多青衫都成了陪伴仙笔多年挚友,等待着能与这孤寂仙笔来一次简单明了的论道。

      斩珀感慨万千,故作思考,提笔写道:“这句首恣意,句尾波澜,我感知落笔之人心中雀跃欢喜,好似在说:故友,远道而来,欣喜之。”
      他的碧玉青石笔,挥笔而就,将他译出的字迹,落于纸上。

      董执法得此纸页,视若珍宝,与身旁青衫反复探看。
      “故友、故友……这定时天机子与友人论道之言,再观善之所译,句句贴合,必然是上方仙界正在论道,传来了一言半语!”

      他说得笃定,更有山河斗转、胡星天馋为证,怎能不叫青衫欢喜。
      议事堂中忙碌了彻夜的修士,如释负重,连言语都变得轻松许多。
      “想我们依样画葫芦,比照了多少密文,始终不得详解,原来是这样的。”
      “首尾句意,本就难猜,当初论述之法,渐渐不能适用,有善之在此给出新法,叫我心都安稳了起来。”

      他们言语之中,对斩珀充满赞赏,毫无保留。
      斩珀越听,越觉得他们性格直率,好过外面尔虞我诈千万倍。

      董执法抬手拍了拍斩珀稚嫩肩膀,眼神欣喜若狂。
      “善之,难怪岑主与你青睐有加,原是你心思澄澈,能懂天机子于字句中倾注的神魂,我这就传讯岑主,让他赶紧看看!”
      斩珀闻言,眼睛一亮,“董执法可知岑主所在?”
      “自然。”董执法点了点头,抬手将斩珀所译纸页,往外一送,“岑主于墓林之中,从不外出。”

      墓林,乃是天人山陨落修士神魂暂居之所。
      于呈天殿深处,无人能够入内,唯有传讯传音才能与岑主一语。
      斩珀亲眼见到,纸页消失在议事堂中,端坐于桌前,听着身旁师兄,一边抄录天机谶言,一边与他细说岑主。

      岑主年余八十,从不外出。
      议事堂偶尔得讯,便能见青色幕帘之后,传来岑主之声。
      一位亲切慈祥,无人见过的殿主,能与灵泽圣人挥笔传信,更能沟通天地,得天机诏令,推演天下。
      此番种种,都叫青衫修士钦佩有佳,连岑主唯一的徒弟连竹,也因传承衣钵,能推会算,得了青衫们一声心服口服的尊重。

      斩珀在议事堂听了许多,写了许多。
      只觉他们所说墓林,必定就是他在琢心幻境,见过的碑林。
      他走出呈天殿天色已晚,却没能等到他们所说幕帘之后的岑主。
      斩珀还以为,自己如此迅速的译出仙笔胡言乱语,岑主会惊讶错愕出现,问他一番。
      谁知,无事发生,连川菱都未曾见到。

      斩珀捏着手腕玲珑珠,转身回了青竹峰。
      齐子规早已坐于院中,摆弄着他的龟甲小蛇,神情凝重的在问:“到底是谁做了这种坏事?”
      他猛然摇晃龟甲,那只黑色小蛇偏偏不肯出来,置若罔闻。

      斩珀一听,就知道他想占测神算是谁。
      不禁笑着出声,“你那龟甲,也只能说个是与不是,何必为难它?”
      “斩珀,你回来啦!”齐子规见他,永远欣喜快乐,“我见连长老叫走了你,担心了好一阵子,想推算一番。可这龟甲……”
      可这龟甲只答字花,齐子规问的问题着实太难,它答不上来,便赖在龟甲里面,任由齐子规怎么摇晃,它都绝不伸头。

      斩珀哈哈大笑,将龟甲从齐子规手中取出,放于桌上。
      “小事罢了,何必烦恼。”

      别说什么了无踪迹的神算,或是不肯追查的连竹,于斩珀而已,算不得什么值得忧心忡忡的事情,不如更多时间,想想怎么去得墓林,又怎么见到岑主。

      思来想去,斩珀问道:“师姐今日是否陪你们?”
      齐子规乖巧点头,说道:“师姐坐在你的位置上,还与云长老呛声起来了,可我觉得师姐说的对!”

      齐子规绘声绘色,讲述川菱和云亦思在堂上论道的精彩。
      毕竟川菱是个青衫,要从云亦思的课业中,挑出过度解读天机子的话语,实在是轻而易举。

      斩珀耐心听着,手指细数腕上玲珑珠,终究没能往地上砸一砸。
      面见岑主,说急不急,且待他等到明日,再看董执法传去的书信,有没有音讯再议。

      斩珀放弃求助于一惊一乍的师姐,早早睡下。
      心中仍是想着辰时起来,先去议事堂转转,然而脑海昏沉,还未细思,就坠入了梦乡。

      斩珀会做许多的梦。
      斩府轻言细语哄他睡觉的娘亲、话玉堂散漫懒惰话多的章师兄、绒毛赤红眼眸圆圆的谬论兽,轮番在他梦境走过。
      他好似眼神一转,神魂轻盈,就见到了一片氤氲的青色光芒。

      斩珀以为,这是呈天殿中,议事堂的青色幽光。
      忽闻一句低沉询问:“又来了?”
      骤然将他从模模糊糊的识海之中,召得清醒。

      斩珀站在石碑旁,眼前是熟悉的青色碑石,脚下仍有水波荡漾,层层而去。
      墓林?

      他心思刚起,又听见老者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碑林深处传来。
      “怎的不说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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