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玄霄

　　越帝进入边境军军营虽只有短短一个月，但这一个月内却受益匪浅，从前他是居于庙堂之上的君王，不谙世事，更不知军营艰辛，如今有了这段经历，注定会使他成为一个更好的君王，但对他来说最大的收获，还是遇见了关若飞。

　　亲眼见到关若飞之前，他的脑海中对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形象，见到关若飞之后，他才发现，关若飞比传闻中更加英勇，却又比自己想象更温柔，是将军，也是女子，而且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女子，也是世间唯一一个让越帝自觉配不上的女子。

　　和军营里的其他男人比起来，越帝确实逊色许多，但他身上同样也有其他男人比不了的优点，与生俱来的自信，超乎常人的坚韧，与众不同的见识，这些都足以让关若飞对他刮目相看。

　　自从关若飞下令不准让越帝在军营帮忙后，越帝在城内里又开始无所事事了起来，他每天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跟着关若飞。

　　白天，关若飞经常出城巡视，越帝并非每一次都能跟着她，到了夜间，关若飞不是在看兵书就是和身边的几位将领们聚在院子里喝酒，如今边境没有战事，城内的将士也终于能享受几日安逸，对他们来说，最快乐的事就是围在一起喝酒闲谈。

　　越帝的酒量虽不算差，但军营里的酒却比他喝过的所有酒都要烈，他每次只喝一碗就醉，将士们都知道他酒量不行，所以常常借机灌他，直到他昏睡为止。

　　越帝知道他们存心灌自己，所以每次喝酒他都躲着，但又担心关若飞会喝醉，因此每次都偷偷躲在一旁，等那些将士们都喝醉以后才过去找关若飞。

　　关若飞的酒量极好，比军中许多男人都要好，她很少会喝到不省人事，所以，每一次她都是第一个清醒着离场的。

　　越帝看见关若飞从人群里出来，立马上前去接她，准备扶她回房休息，关若飞一看是他，立马推开了他，然后走到屋檐下的火堆旁坐了下来。

　　越帝陪着关若飞坐在火堆旁，关若飞借着酒意和越帝说了许多话，甚至有些事她从来没对外人说过。

　　关若飞告诉越帝，他出生在边境农家，家人都因战乱而死，就连她自己，也差点死在战乱之中，幸亏幼年之时得遇高人相救，受高人教导才学会了这一身的本领，而她学成出世，就是为了平息边境战事，给越国带来和平。

　　这一晚，关若飞对越帝说了许多心里话，越帝不知道她说那些话时是清醒着还是已经醉迷糊了，但这一夜的谈话，却让越帝对关若飞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让他知道关若飞虽然外表坚毅，实则内心也有柔软之处。

　　第二日，越帝借着给关若飞送醒酒汤的机会向关若飞问起了前一晚的事，让他意外的是，关若飞并没有否认自己昨晚说的那些话，但她对越帝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对越帝说出了一番让他极失落的话。

　　“你不要误会，昨夜我是喝多了，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就算是其他人在我身边，我也一样会说那些话，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一直都没变过！”

　　关若飞这番话让越帝有些失落，但越帝却不知道，这是她为了掩饰感情故意说出来的，在整个军营里，所有将士都把关若飞当成一个军人，即使她和他们说了那些话，也不会有多少人能明白她心中的困苦和无奈，但越帝不同，关若飞真正把她当成了一个女人，关心和爱护，是能够软化关若飞骨头的唯一药物。

　　连关若飞自己也没有发觉，不知在什么时候越帝在他心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或许是从越帝对关若飞表露心迹那日开始，又或许是从越帝关心她开始。

　　天长日久，越帝正逐渐融入军营之中，他甚至一遗度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越帝乐不思蜀，但护送他的那些侍卫却没有忘记，自从他们和越帝在边境走失之后，他们便一直在边境寻找越帝的下落，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无奈之下，众人只能来到广星城表明身份，想借城中的边境军去找越帝的下落。

　　城中主帅听闻越帝在边境走失，惊吓得几乎丢了魂，连忙召集心腹将领商议，期间众人都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因此只能秘密在边境搜寻。

　　关若飞也早就听闻了此事，但她却从没有跟身边的下属提过，只是时常借出城巡视之名带兵去寻找越帝的下落，因他们都不知道越帝的长相，所以更不知道越帝就近在眼前，每次出成寻找越帝，守卫军们都高举着军旗，希望越帝能看到军旗主动出来相见。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段时间过后，越国皇帝在边境走失一事突然在广星城内传开了，仿佛一夜之间，城中所有将士都在议论此事。

　　越帝听见旁人议论才知道自己的侍卫一直都在找自己，而且已经惊动了守卫军。

　　眼见事态越来越严重，为了尽快平息风波，越帝只能主动亮明身份，他找到关若飞，二人单独见面，随后越帝向她表明了身份，一开始关若飞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越帝拿出御用令牌，关若飞才终于相信，那一刻，她看着越帝怔了许久，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随后立马跪下向越帝行礼。

　　越帝扶起关若飞，但从关若飞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越帝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更远了。

　　越帝表明身份之后震惊了整个军营，在关若飞的带领下他见到了军中主帅和自己的侍卫。

　　无比同时，军中将士也都知道了越帝的真实身份，窦宪等人更是为此事战战兢兢了起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娇惯的公子哥宋军，竟然会是越国皇帝，直到越帝亲自召见他们，而且表明并无责怪之意，他们才逐渐松了一口气。

　　越帝恢复身份之后更加不再掩饰对关若飞的感情，但关若飞对他的态度却比之前更加冷淡了些，每次和越帝见面都谨守君臣之礼，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关若飞越退缩，越帝便越向前，好在他现在可以随时和关若飞见面，而且关若飞也无法拒绝。

　　越帝经常借出城巡视之名让关若飞陪自己外出游玩，越国边境虽常年经受战乱摧残，却仍有少许地界保留着秀丽的景色，越帝在游玩中不断向关若飞倾述心意，但关若飞始终不为所动。

　　越帝恢复身份之后又在广星城内待了一个月，由于他离开都城太久，手下侍卫都开始劝他尽早返回都城，越帝还没有得到关若飞的回应，自然不愿回都城，但手下和营中将领再三劝说，他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回都城的前一夜，越帝单独宴请关若飞，特意屏退了所有人，宴上，二人喝了许多酒，越帝借着酒意再次向关若飞表明心意，这一次，关若飞并没有果断回绝，而是沉默了良久，眼中似乎也有不舍。

　　越帝从关若飞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希望，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关若飞的内心，也终于获得了接近她的勇气。

　　那一晚，是越帝来到边境最愉悦的时刻，他甚至想为了关若飞抛弃帝位权势，永远留在广星城。

　　第二日，越帝请求关若飞和他一同回都城，他以为经过了昨夜，关若飞一定会答应他，却没想到关若飞竟拒绝了，理由只有八个字：边境不平，永不归家！

　　“可是如今边境已经没有战事了，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吗？”越帝不解地问道。

　　关若飞神色严峻道：“眼前的和平只是暂时的，谁也不敢保证能持续多久，现在苍国没有起兵反攻，是因为兵力不足，但一年后呢？十年后呢？我出世，是为了给越国边境带来和平，所以我也只能留在边境，陛下，臣很感激你的青睐，但都城的高屋大殿并不适合我！”

　　越帝知道关若飞的决心有多坚定，他不会劝她放弃，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她，所以他给她留下了一个承诺：“维持边境和平不止是你的职责，也是朕的职责，朕答应你，回去以后就派人去苍国和谈，一定保两国边境永不再起战事！”

　　关若飞听了连忙在越帝面前跪下道：“臣替边境军民多谢陛下！”

　　越帝扶起关若飞，随后对她微微笑了笑，又道：“朕不要你感激朕，朕只希望两国定下止战盟约之后，你能和朕回都城，因为朕想让你做朕的皇后！”

　　关若飞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应，越帝随后拿出一块玉佩交给关若飞道：“这块玉佩你拿着，这本是一对玉佩，如今朕将它们拆开，记住，这是朕交给你的信物，朕在都城等着你，等着你让这一对玉佩重新合在一起！”

　　虽然是别离，但越帝却坚信自己很快就能在都城见到关若飞，所以离别之时他心中并没有很伤感，反而一直让关若飞放心。

　　回到都城之后，越帝每两日就要给关若飞写一封信，他甚至还让人以宋军之名刻了一个章，此章只用在给关若飞的信中。

　　回去以后，越帝便立刻召集朝中文武大臣商议和苍国和谈止战一事，对于越帝的提议，朝内群臣意见不一，文臣一向主和，而武将见关若飞在边境打了胜战都认为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挫败苍国，以雪多年之耻！

　　最终越帝力排众议，在朝中达成共识，为了表明和谈之诚，越帝甚至说愿意将越国占领的百里疆土归还给苍国作为和谈条件，但这个条件却几乎引起了朝中所有大臣的不满，文臣觉得这个条件太过丰厚，而武将则认为当下苍国在武力上正处于劣势，即使要和谈，也应该是苍国割地给越国，于是朝中又再次为和谈条件争论了起来。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和谈一事终于在争论中尘埃落定，最终议定归还一半占领的苍国疆土。

　　之后越帝便挑选了十位心腹文臣武将，由他们代表自己前往苍国谈判。

　　就在越帝在都城满怀期待地等着喜讯之时，越国与苍国的和谈却陷入了僵局，原因竟是苍国不满越国提出的和谈条件，坚持要越国归还所有疆土才肯签下止战盟约。

　　此事传到越国，越帝再次和朝臣们在朝堂上起了争执，越帝上一次能力排众议坚持和谈是因为朝中仍有大臣支持自己，但这一次他几乎和所有大臣站在了对立面，面对所有人的反对，越帝陷入了两难。

　　越帝虽是一国之君，但苍国向来尊崇礼法，君王虽掌握万民生杀大权，并不是越国最有权力之人，除非他做一个暴君，用屠刀去建立威信。

　　在和谈期间，越帝断断续续地给关若飞写过几次信，但关若飞却从未回过一封信，因此越帝并不知道她的近况，甚至连她已经怀有身孕都不知道。

　　关若飞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便一直对外称病，军中除了几个军医和几个将领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怀孕，而那些知道实情的人也都知道关若飞腹中胎儿正是越帝的血脉，因为胎儿的血脉特殊，众人才不敢轻易泄露。

　　为了保护关若飞和胎儿，军中将领曾瞒着关若飞写了一封密信去都城，向越帝禀告了此事，却不想那封信一出广星城便石沉大海，军中将领没有收到越帝的回应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将关若飞安置在城中？

　　转眼关若飞已近临盆，在众将的请求之下她终于给都城写去了一封信，不知为何，关若飞写出去的信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众人在担忧与彷徨中照顾着关若飞，几个月后，关若飞终于产下一子，便是后来的宋阙。

　　关若飞产子之后一个月，军中将领便纷纷劝她带着孩子前往都城，毕竟这孩子是龙裔。

　　关若飞也知道军营不利于孩子成长，可是没有得到越帝回应，她不敢冒然将孩子送去都城，因为她知道，一国之君在外有私生子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越帝的名声就会受到损毁，她不能给他带去任何麻烦。

　　关若飞在矛盾中犹豫了几日，随后又写了一封信给越帝，这一次，她终于得到了回信，但收到回信的关若飞并未即刻带着孩子返回都城，反而在当夜点了几百亲兵出了广星城。

　　后来，苍国传来消息，关若飞率兵误闯苍国领土，被戍边将领误杀，随行亲兵无一生还。

　　关若飞被误杀的消息传回越国，举国震惊，关若飞虽不是军侯重将，但她的事迹早已在越国国内传开，越国无数军民将她视为救国英雄，如今她突然离世，众人皆感到震惊和惋惜。

　　越帝初听关若飞离世的消息并不相信，再三确认之后，越帝便悲痛欲绝，将自己关在殿内整整一日，好不容易从悲痛中缓了过来，越帝才敢询问关若飞的死因，得知关若飞是被苍国边境驻军所杀，越帝心中的悲痛瞬间化成了愤怒，当即下令停止与苍国和谈，并召集越国所有军队打算向苍国开战。

　　朝中大臣皆不知越帝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就算关若飞为越国立下了大功，但也绝不至于此，况且此刻越苍两国正在和谈，眼看两国就要达成止战之约，此时开战无疑是将之前的所有努力作废，而且没了关若飞，边境守卫军军心大乱，此时开战，胜算并不高。

　　越帝执意要踏平苍国为关若飞报仇，众臣纷纷劝谏越帝，甚至在大殿之外跪求了三日三夜。

　　而此时，窦宪等人却带着宋阙来到了都城，由于途中遭遇歹人，窦宪九死一生才将宋阙平安送到越帝面前。

　　越帝看到宋阙和他身上带着的那块玉佩，这时才知道原来关若飞早就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孩子，看到宋阙的那一刻，越帝心中的恨意突破动摇了起来。

　　另一边，苍国国内，朝堂之上也不平静，由于边境驻军误杀了关若飞，致使两国和谈停止，苍国又听闻越帝准备举全国之军力与苍国开战，顿时惊忧不已。

　　苍国的军力虽然一直强于越国，但自从几年前败在关若飞手中之后，苍国的军队便受到了重创，如果两国开战，苍国并无胜算，况且两国和谈本来已经谈到一半，离签下止战盟约就差几步，若就此作废实在可惜，于苍国也不利。

　　权衡之下，苍国国君终于做出了让步，决定依照越国提出的条件进行和谈，只要一半被侵占的疆土。

　　但越帝并不肯罢休，甚至还传信给和谈的使臣，说关若飞已经为越帝诞下了皇子，越帝本有意立她为皇后，如此以来，苍国的罪名就从误杀越国大将变成了误杀越国皇后，这是连苍帝都没有想到的。

　　此事僵持了半个月，最终以苍国边境军将领千乘将军自裁谢罪收尾，而在越国国内，越来越多关于关若飞之死的谣言传了出来。

　　原来当日关若飞身死之地并非越国疆土，而是原来的苍国疆土，只是当时被越国占领，而且那一部分正是越国准备归还给苍国的疆土，关若飞率军深入那一片国土，虽不算正式入侵苍国，但其意却十分危险，因此便有人恶意揣测，说关若飞此人极度好战，不想越苍两国签下止战盟约，因此故意率兵前往边界生事，想挑起两国战事。

　　这段谣言虽不知从何而起，却给关若飞的名声带来了极大的影响，越帝派人彻查，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为了弄清楚关若飞为何会率兵深入苍国边境，越帝将窦宪等人召来询问，得知关若飞是收到一封来自都城的密信才领兵出城的，越帝顿时震惊不已，信物忙于和谈之事，越帝已经很久没有写信给关若飞了，所以那封信绝不可能是他写的，越帝要窦宪将那封信带来，窦宪却说那封信只有关若飞一个人看过，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找到，想开始关若飞看过就焚毁了。

　　越帝怀着疑惑去查此事，却什么也没有查到，而此时朝堂上众臣都在逼越帝表态，让他答应接受苍的条件签下盟约，苍国愿意用一员大将的性命和几座城池偿还关若飞之命，对越国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即使两国真的开战，越国也未必能胜。

　　越帝在众臣逼迫之下，只能忍下心中痛恨与苍国结盟。

　　和谈使臣还朝那一日，举国欢庆，朝中大臣更是喜不自胜，只有越帝一人郁郁寡欢，因为在他心里，这份让满朝大臣都满意的止战盟约是关若飞用性命换来的，越帝当初和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关若飞来都城和自己在一起，现在这个愿望已经永远不可能实现了，这份盟约对他来说自然也变得毫无意义。

　　在朝堂上，越帝忽然向众臣提议要追封关若飞为皇后，却没想到招致满朝大臣反对，特别是岑贵妃的母家，岑氏一族在朝中有许多亲属门生，越帝与他们据理力争，他们却以死相逼，坚持认为关若飞被追封为皇后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认为她都不应该有皇妃之名，在众人的逼迫下，越帝在愤怒之中默许了众臣追封关若飞为巾英侯的请求。

　　众臣又听闻关若飞在边境产下了一子，如今被越帝视为皇子养在宫中，便又有人出来质疑宋阙血统，坚持要越帝谨慎对待。

　　越帝听后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起身拔出了龙椅边的宝剑，随后回身用剑指着众臣怒喊道：“谁敢？谁敢？谁敢？”

　　最后一声落下时，越帝挥着长剑朝案台重重砍了下去，此举让殿内众臣浑身一震，谁都没想到，一向温懦的越帝竟然会在此时起杀心，顷刻之间，朝堂之上再没有人敢发一言质疑宋阙的身份，如此，宋阙才得以留在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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