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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化枭为鸠(2)
六月十一日,是皇帝生母已故吴太后祭辰。皇帝计划先驾临皇家寺院千鄣山的鄣东山建元寺戒斋三日为吴太后祈福,再到鄣西山尚武苑检阅兵部,因此“南北衙”禁军十六卫中,有六卫将随驾建元寺。之前安排了殷贵妃随行,还特意下旨令尚服局为殷贵妃特制祭祀服,服饰规格几乎与皇后等同。此举又引起沸议,甚至有人私下谈起更易太子这个敏感话题。
六月十日,殷贵妃对皇帝说自己前日染了风寒,四肢乏力,需在未禧宫静养,不能参加典仪。皇帝并未质疑和不悦,很快恩准,又传旨纪悦妃同往。改为纪悦妃与皇帝一起祭祀吴太后,大臣中有人反对。礼部尚书储能以同为庶妃,谁去都一样为由反驳,对于有大臣提议应该由韦皇后随驾祭祀,储能又以韦皇后无子为由不得参加祭祀与大臣辩解,同时提议出生太后母族的吴昭容也随驾。这个提议让吴氏掌门人吴春舫喜出望外,大臣原本只是想让皇帝不要只携带纪悦妃前往,现在吴昭容亦随驾,吴氏也无异议,也就不再争论了。
六月十一日这天,午前艳阳高照,颇为燥热,谁知傍晚时分刮起一阵大风,将天上地上的热气全部吹散,整个大元城乌云密布,雨却迟迟下不下来。到天黑前,还未见半丝雨滴落下,乌云却散了,上弦月探出脑袋,地面蛙啼不断,夏色越发浓烈。
未禧宫掌灯,驱蚊草点燃,散发出幽幽的香味。殷贵妃摆手示意宫人退下,自己则坐在灯前看着馨华殿雪白绸缎帐下跳跃的火光出神,须臾,眼睛里渐渐泛起阴鸷光芒,衬托出她脸上的狠绝之色越发明显。
当年“吉旦门之变”,皇帝亲手杀了先太子兆隆,随后殷氏一族被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后来皇帝登基,沪王兆霖、永王兆业先后在灵州和瑞州叛变被杀,就这样许多人因皇位丧生,至此没入历史洪流无人再提。从来成王败寇,当初厥王府的兵士杀到大元城祁阳宫,殷贵妃亲眼目睹刀剑刺入很多人的身体,血流成河,最后没有被杀的全是年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离金钗之年(4)只有两月的殷雪寒得以侥幸存活。后来陈兆泰也觉得杀戮太多于己不利,就下旨优待剩余的年幼殷氏族人,让他们继续留在宫廷接受教养,但给予他们衣食却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过了两年,陈兆泰路过祁阳宫,偶然遇到国色天香的殷雪寒一见倾心,不顾大臣的反对执意将殷雪寒封为正二品昭仪,位列九嫔之首……不久陈昶出世,陈兆泰又不顾大臣反对执意封殷雪寒为从一品贵妃,位列四妃之首。有一个大臣进行死谏,说先皇的殷恭妃曾祸乱宫闱,殷氏外戚把持朝政,匿迹斑斑,一度危及大鄣朝的安危,幸好陛下先出手除而快之,才有了现在的太平盛世,现在又宠幸殷氏,有悖陛下初衷,有损朝廷安宁,愿以死劝谏……说完,真一头撞向清正殿的玉柱,登时血肉模糊,咽气身亡。但皇帝还保持沉默,只此后对殷贵妃的恩宠减少了许多……
想到这里,殷贵妃一声叹息。数年来她礼遇宫内外、将大元城料理得紧紧有条,用来争取援助,可她做得再好,也抹不去殷氏过去因跋扈遗留的恶名,于是她只好忍耐,独自铺出一条为陈昶谋求太子之位的路。
进入五月,袁辅政转话给她说,御使中丞姚益在朝堂上,提到太子乳母仗抚养太子有功,依靠储君恩宠,强行收购百姓田地,她的儿子女儿出入宫中,竟和殿中省内侍勾结,在民间放高利贷。说太子身边的敏王、据王也参与其中。希望太子舍弃儿女私情,割除有害国家的仁爱优柔之心,静心读书,学□□之道。姚益又列举东汉时安帝的奶娘王圣之例,说王圣因抚养安帝有功,依靠帝恩,无法无天。他的女儿伯荣出入宫中,贪赃枉法。这样的人怎能留在太子身边?他检举太子乳母,实则谴责太子纵养身边人犯法。还用当时的名臣杨震上疏的话自诩,说当今之世,古人推崇的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等九种道德,未能发扬光大,而宠幸小人却充斥朝廷内外。阿母王圣,出身卑微,遇千载难逢的机会,得以奉养圣上。虽然有推燥居湿抚养陛下的辛勤劳苦,但陛下对她前后所封赏的财富荣耀,已远远超过了她的功劳,扰乱天下,使朝廷清正的名声受到损毁,如日月蒙尘。为此皇帝耿耿于怀,宫里对太子和敏王、据王的微词也颇多,如今的太子再谨慎和努力,也不能封住悠悠之口和铁铁事实……言下之意,绊倒太子的时机到了。
两天前皇帝宿在未禧宫,她在枕边说起太子和敏王、据王对她不恭——这是事实,太子一直怀疑曹淑妃因她而死,两位皇子记恨生母因她失宠,加上敏王兹和据王茂母家本出生大族,平日难免倨傲了些,尤其陈兹性情暴躁,时常口无遮拦抱怨殷贵妃,许多宫人听到过他们对殷贵妃诋骂的言辞。同时,两位皇子入宫后,对待宫女内侍的态度不友善,甚至有过打骂责罚,最为严重的是据王曾将几个看不顺眼的宫女、内侍杖毙。和殷贵妃的宽厚比起差距太大,宫里人在赞扬殷贵妃的同时,对三位皇子的怨言又增多。柴泊知道事态严重,曾委婉提醒太子约束敏王的嘴巴,管住据王虐待奴才的手脚。太子也不愚笨,及时提醒了陈兹和陈茂。两人曾有所收敛,但过了一些时候又故态复发。陈理很苦恼,可是他又不想开罪这两个拥有强大出身背景、死死追随自己的兄弟——太子,就在她的设计下,一步错,步步错……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爽快感,而这个东风马上就要在她的计划下实现了。她伸手拿起铁拔挑动烛火,光影忽明忽暗,如同她此刻阴晴不定、却充满期待的心情。她不安地踱步到馨华殿前,远远看着宫苑院落中央长的半大不小红头碧身蟠桃,期间问过宫女三次:赵驸马可有消息?去东宫探听消息的古吉回来没?
过了半个时辰,赵文轩没有来,古吉却悄悄来了未禧宫。
“两位皇子就在东宫,按他们的习惯,不到关宫门不会离开。”古吉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朝殷贵妃点头示意。
此刻是亥初,宫里本来就少有喧闹,这时更是寂静,加上皇帝出行很多侍卫和侍从去了古元寺护驾,未禧宫和附近的宫殿更冷清了。
馨华殿里灯火通明,几个宫女来回走动着安排夜晚的日常事宜。
一个掌事宫女将殷贵妃的衣裳整理齐搭上临窗的架子上,只听外面的风呼呼地一声紧是一声,她顺势朝窗外看了一眼空中的月亮,对身边整理花草的另一个宫女道:“这风怪异得很,乌云被吹走了,可这月光总弱弱的,估计一会儿有大雨,留在殿外沿廊下的几盘茉莉该搬回来了。”
那宫女“噢”了一声,丢下手中的小剪子,拔脚就走到馨华殿门口,正在四处张望寻找值班小内侍,抬首间突然发现在未禧宫偏殿的屋顶上,迷迷糊糊有几个跳跃的身影,还看到他们身上携带的数柄刀剑的影子。
那宫女素来胆小,反而吓得呆在原地没有叫出声来,只木木地睁大眼睛看着屋顶上跳跃、晃动的人影。
那些人影似乎故意引起宫人们的注意,在未禧宫几个殿宇顶上动作夸张地来回蹿跳着,不一会儿,几个宫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只见那些人影没被呼声吓住,还堂而皇之地沿着未禧宫的宫墙又转悠来转悠去,等到一队宫廷侍卫巡视到未禧宫正殿,还故意敲碎了宫殿一角的琉璃瓦,瓦片七零八落从檐口滚下,砸在未禧宫院落的地砖上乒乒乓乓。又三两个宫人从未禧宫内惊呼叫嚷着跑出来,这些人才一齐跳下未禧宫的宫墙琉檐不见了。
内侍、宫女面对那十几人明目张胆的挑衅和突如其来的混乱,不是反应不灵敏,而是没想到戒备森严的宫城会有这些人出现,都立在院子里错愕万分,居然一齐忘记呼喊禁卫队。等开始呼喊引起侍卫警惕赶到时,发觉那些侍卫和他们一样被眼前的情形迷惑了——别说是宫城里,就是在民间,多少会有盗匪出没呢?鄣朝的福泽足够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强盗土匪,也不会因为缺少钱财大势抢劫,而半夜宫城屋顶出现人影也不奇怪。
据说全盛十三年,皇帝听说民间有位善于杂技歌舞的女子,能翻越墙头和树枝表演杂耍,而且样貌美艳非凡,便纳入后宫封为妃。此女姓荡,又因她行动敏捷,在荡漾的秋千上也行动自如,时人称为千秋妃。为了迎合她的喜好,皇帝特下旨意,准许她在任何时候飞跃宫墙飞檐练杂耍,还接受她的请求招来数十位民间杂耍技人入宫,由她训练专供皇帝欣赏取乐。于是,她在后宫的那几年里,时常有杂耍技人在宫墙、屋脊、树尖、假山上蹦来飞去,后妃、内侍、宫女也见怪不怪,直到两年后千秋妃病逝,才少有这种场景出现。
他们在惊讶中,都以为是宫里又出现千秋妃这样的杂耍技人,且这些人只是在屋顶走来几步,破坏一些琉璃瓦又不见了,也就并未加以重视,只将看到的情况通报了离未禧宫最近值守大元城的一位名叫栾庆的郎将,栾庆想也没想就忙赶去通报了值守在长白坊的左右领军卫大将军黄甫德和左右监门卫大将军裴塘。
忽然,在馨华殿西侧的一室宫苑里,有火光晃动,且有人呼叫,又一束星火光蓦地一闪,大火顷刻就吞噬了那室宫苑,那火势似有人故意泼了油,红焰炽烈,瞬间把天都照亮了,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朝馨华殿蔓延。
未禧宫再次骚动起来,首先古吉从未禧宫正殿跑出去,一回头发现着火,就大声呼叫:“走水了!”又大声嘱咐身边的内侍,“快,通报宫闱局和留守禁军侍卫队,速来扑火!”
这时,未禧宫上下才一片混乱,一时间惊呼声,救命声,吆喝声揉杂一起,震耳欲溃,只半晌功夫就见殷贵妃带着几个宫女、内侍从馨华殿狼狈不堪地跑了出来。
除了驻防于皇城北面宫城和禁苑中的“北衙”禁卫军随驾去了古元寺,皇帝最看重的“南衙”左右监门卫骁骑将军高堂杰也带着数百名精锐随驾,其他卫属留在原地各司其职。
当夜值班宿卫宫苑的是左右千牛卫将军吴岩和左右金吾卫将军司马清焕。吴岩当时正在大元城北门祥安门守卫,距离未禧宫最远,因此第一个知道未禧宫出事的是在南门吉旦门值夜守卫的司马清焕,他闻讯后立即火急火燎地带着一百多名侍卫从吉旦门出发跑到未禧宫。
他到来的时候,那着火宫苑已燃烧了一半,宫闱局派来的太监和未禧宫的宫人们正在焦头烂额地忙于扑火。一百多名侍卫立即参与抢救,约半个时辰火终于扑灭,幸好没有殃及到馨华殿,但火势较大,有三十人受了重伤,近五十人受了轻伤,而那一室宫苑最后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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