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

作者: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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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金屋飙澜(3)


      齐斐扬未曾料到霄环能有此见识与忧患,果然不凡,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收不住口,也需发泄发泄,便道:“孟子云,春秋无义战。如今一个东宫,就像春秋战国。”
      齐斐扬摇头不乐。倘使故太子理没有死,现在什么样子?也许朝廷依旧,繁华依旧,众生沉溺于其中不知安危,而陈询终究没有了出头之日,他那样伤感李贤妃早逝,以及她早逝的根源,也在意他曾承受过的冷遇,才特别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君父的认可。
      霄环又看了看书里的文字,眸光幽静,婉然一笑:“霄环自小与太子妃在一起,耳染目睹,才知晓一些道理,平日里只懂一点皮毛,只有齐大人身兼东宫文学,才能对书本如此上心。霄环感佩。”说着,眼里流出亮色落到了齐斐扬的面庞上。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有这样的神情,仿佛不由自主。齐斐扬被她瞧得怔住,片庾恍惚,自心涤然,目光忍不住与霄环的眼线相碰,刹那电光微闪,触及心魄,连自己也倏然一惊:在想什么呢?忙的收敛心神。
      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两人都觉失态,慌忙各自转开目光看向别处。
      这五月的天气,没有春末的料峭之寒,也没有盛夏时的炎炎浮躁与慵懒,温和而不疏淡,热烈而不拘束,天空沉静,草木欣然。想来人事的剑拔弩张,也不能阻挡青年男女在这个季节里萌动的情怀。
      霄环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正要抬脚,却见一位侍卫持刀朝亭子里奔来。
      “齐大人!”他一路小跑,额头上冒出点点汗珠,呼声略有微促, “齐大人……京中清王府有叫曹央的内侍,要求见太子殿下。”
      齐斐扬想起刚与陈询说到清王隆的病情,心里一紧。那曹央本是陈询的心腹,陈询离京特意交代他留守清王府照看陈睿。
      “可知为何求见太子?”
      “他说是清王妃四日前悄悄儿遣他前来,清王殿下并不知晓,还有修书一封要呈与太子。他一路风雨兼程,不敢耽误,为了避开喧闹的河运要道,连船也不敢乘坐,只从山区小道策马奔来,我刚看到他已是灰头土脸,衣缕破落不堪,想来事情紧急,才这般模样。”
      霄环暗叫不好。清王妃素来不愿叨扰别人,即便在京城她也是能省事就省事儿的,这般火急火燎地差人送书信到数百里之外的离宫,必是出了大事。
      瞧见齐斐扬脸色阴沉,霄环连忙建言道:“太子近来常去越州一个新开的雍水河码头和万花楼监工,太子妃自有孕来,也不得不派忠公公代为问候。清王府的内侍要见太子,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难。既然是清王妃的书信,此刻呈报太子妃也行。”
      齐斐扬点点头。清王如真有不测,对太子是多么大的打击!他不敢深想,一边吩咐霄环带曹央去见太子妃,一边匆匆与霄环告别,要立即赶到万花楼寻找陈询。
      这里霄环引着曹央来到储楼东殿,章青砚展开书信,看着看着心突突地往下沉,“霄环。”她的眼里沁出一滴泪水,“清王殿下病危,清王妃说恐怕就在这几日——”她说不去。
      曹央从上阳到离宫走了四日,只怕现在清王就已经——她遏制自己不要乱想下去,正要开口,一阵恶心袭来,荃葙慌忙让小宫女举着紫金痰盂伺候。“太子妃,莫急!急也不济事。”荃葙带着哭腔劝道,一边为章青砚擦拭嘴角的残秽。
      这一日直至交更时分,陈询才回来。见东殿寝室内灯火通明,看章青砚还未睡去,不免责备,“荃葙,霄环,还不伺候太子妃安寝?”
      荃葙一脸愁容,回道:“奴婢也很着急,太子妃她——”
      章青砚抬起偎在靠枕上的脑袋,“不怪她们。是我要坚持等你回来。”说着,伸出一只手,陈询走上前握住,就势坐在床榻边,深深地看着她。
      章青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责怪道:“你早知道清王无恙,也不让人来告诉我,我为你担忧到现在还睡不着。”
      陈询拍拍她的手背,道:“大哥知道嫂子病急乱投医,紧着让一个侍卫跟在曹央之后来越州见我,说已请旨父皇这几日就要到离宫了。我这才知道他安然无恙。原想你有孕,这早晚该睡了,就没告诉你。”
      “清王身体一向不好,这次没随驾同行,也是因为身体之故。此时突然来越州,不觉得蹊跷?”
      “我自当清楚。他必然是发现一些事对我不利才冒死前来。这个消息总比听到他危在旦夕好。”
      青砚微微颔首,“只是他这样突然来离宫,会不会引人注意?”
      她终于触及到斗争的中心,曾因为感受到章氏的危险,不得不振作起来去探听一些本不愿探听的消息,现在又多了对陈询安危的担忧,如何能轻松。
      她阖上眼皮。偌大的殿宇里,只有那刻漏的声音微细可闻,余下的就是自己的心跳声,以及陈询的心跳声。这种静缺少娴淡,却因为这种静增添了一份惶恐。
      “你也知道我累了么?”陈询听出她言语里的关切,心头顿时暖暖的。
      “我何尝不清楚你的处境。别的不说,单哥哥那档子事,给你的麻烦已很多了。”
      陈询眼眸里泛起一丝无奈与苦楚,“这不怪你哥哥。怪就怪我是太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要抓我把柄,你哥哥就是他们用来攻击我的把柄。这个把柄,不是他还会是别人。”
      章青砚歉然道:“还是哥哥的错,他若不贪,就会没事。早年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虽好财,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就因他有这嗜好,别人才钻空贿赂,也许他起初不想如此,随着时间推移经不住诱惑就变了——人都是善变的。”陈询沉思。
      他本想告诉她还有鲁江渠决堤一事,这比收受贿赂严重多了,重则是要已死谢罪。他不相信好大喜功的章青均会糊涂到任由监臣偷工减料,以致造成今日之祸。他认为是有人故意破坏,目的是想加重章青均的罪名。倘使真的这样,人心何堪?他还能再做一个仁义的储君吗?
      过去他也不是心狠的人,如今不也变得心狠了么?就拿陈睿来说,明明知道他病重,为了给自身解围,还是暗地里派人去了清王府通报讯息,陈睿听了这些消息,自然会急着来离宫,他这一来对他的身体是个摧残。想到这里他心口生疼,然而事已至此,陈睿已在路上了,一切等他到了再说吧。
      虽是晚春来,漏夜仍疏冷。陈询在豁开楼外徘徊许久,终是没有走进去。齐斐扬以为自己的苦劝起了效果,脸上挂起一抹欢欣,然而很快又沮丧起来——只见陈询一只脚迈开准备朝豁开楼大门走去,全然忘记周围的危险。
      “太子!”齐斐扬再次戒言,“清王殿下未获召赴离宫,即使今日白天见过陛下,可是陛下的不悦露于言表,您这半夜去访他,岂不是落人口舌?”
      尽管知道自己的劝告已然无用,还是要淳淳劝阻,这就是齐斐扬对陈询的真心。
      陈询的脚步还是停滞住了。豁开楼里住的全是皇子、宗亲,谁在这个区域行走,次日必然有人散布消息。他也想到到这一层,可歉疚和悔恨占据了上风,所以到了月黑风高之际才悄悄趋近豁开楼想见陈睿一面,告诉他自己做错了什么,希望他能原谅自己。再说,谁人不知他们兄弟情厚,清王抱病来离宫,对外宣称是自己病不久已,但求见君父一面,那么他因为顾念手足私自见清王一面也无大碍吧。
      他到底也不愿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被毁,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陈睿来,今晚更不应该私自造访。
      可是,白天获得的讯息如晴天霹雳,让他六神无主。齐斐扬安排的密探说袁氏计划在大典之上摧毁章氏。可恨章青均被功业冲昏了头脑,居然为了明日的大典,在今日辰时让越州刺史府衙里的府兵,到大街上又征集了一百名百姓,要求他们在漓河水上驾船扮作商人假作商贾买卖,已显漕运的作用来获得陛下的称赞。可知这种伎俩一点就破,他真的以为可以瞒过陛下,瞒过他人?越州周围的百姓因为开渠被章青均征调去了很多青壮劳工,有的人家还父子死离、妻子寡居、兄弟互食,乃至发生几起斗殴事件。盘剥至此,怎无祸患?于是越州刺史府邸坏名声在外,谁提起谁都咬牙切齿。所谓的两年筑成的千古大渠,其实是章青均大肆收刮民资民力而成。
      陈询回到储楼,进入东殿,但见章青砚一人蜷卧在床榻上,孤零零的帐幔垂于四周,越发显出满室的孤寂。
      他忽然悲怅起来,后日的开渠大典上发生的意外,他已无力收场。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与他开玩笑,他来不及保护身边的一切,就将要被他人夺走一切。
      次日晨起,陈询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上朝,而是以身体有恙为借口留在储楼不出。
      今日天空湛蓝湛蓝,烈火般的阳光早早扫尽清晨遗留在石榴枝叶和花骨朵上的晶莹露珠,刺辣辣地斜射进窗户里。
      章青砚正对着铜镜梳洗发髻,垂首低眉找寻匣子里首饰之际,突然只觉身躯一紧,陈询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张臂将她掩入怀中,只是这般猝然紧紧地抱着,她便怔在那里不动了。
      抬眼看了看一地的阳光,纯净铮亮的光线,把那些嵌在石板缝隙里的绿线条照射得清晰无比。
      她不想扫兴,也怕他说出不吉利的话,回首微笑道:“这大清早的,你不去万华楼看看么?”说了一半,暗恨自己心口不一,为何说话间还是暴露出自己本来的意念。
      她真的想他今日去看看,那座明丽奢华的楼阁殿宇,是明日大典的主场地,凡人所目及之处皆变化无常的人心吧,而这大典背后的血腥也将扑面而来,他的行为是告诉她,他对于此次的迫害已然无能为力,章家的劫难在所难免,而他唯一希望的是她不被牵连。
      她哪里知道他昨夜思量一宿,终是不忍弃她不顾,早暗中做好了准备,大典时如有意外,他将以他曾参与澭水河开凿为由为章氏极力澄清。他以为自己的说词可以感动皇帝,自身表现的纯孝恭谦可以发挥作用,毕竟他的妻子出生章氏,他对章氏不能置之不顾,君父会理解他的做法,为此不会迁怒他。
      陈睿一入豁开楼就传出病重的讯息。一些人以为皇帝忙于大典,对突然来离宫的皇长子曾表示不满,对陈睿的病一定置之不理。
      谁知到了午后,越政阁里下了圣旨:着大内总管柴泊领两位内廷奚官到豁开楼为皇长子诊脉。
      此消息一出,豁开楼里群情各异,不免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就有几拨人踱步进入清王居所问候,连王贵妃也派人带着礼品前来探视。
      陈询听到这个消息为之一振。连忙让忠玉先去代自己问候,到了申末他才走进豁开楼。
      太子来到豁开楼,原本不需要宗亲、皇子迎接,偏偏有几位宗亲、皇子要作势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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