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臂为盟

　　林近易十五岁时，陆明十六，都是最无忧的少年年纪。他们那时已经很熟了，都知道对方什么脾气秉性，不过跟林近易和庞墨，李南他们的勾肩搭背不一样，跟他和赵河叽叽咕咕乱吵吵也不一样。
　　林近易会跑去小小地捉弄陆明，但陆明不太会反过来捉弄他，对于林近易来说，应该是有点无趣的，奇怪的是，林近易捉弄完必定要去真心实意道歉一番，陆明不止一次说他这样真是无聊。
　　不过说归说，陆明其实是愿意林近易这样皮一皮的，因为林近易在他面前无论做什么，都有点慌乱，迷糊，有一点可爱。会莫名其妙自己为自己辩驳，辩着辩着又脸红了，并且不可一世，爱玩还不老实的林近易在他面前会很乖，别人看不到的那种乖这件事本身就让陆明有一种奇怪的优越感。
　　有一次夏日午休，好多人都跑去玩闹了，陆明回来的早，看见林近易罕见的一个人趴在课桌上写东西，趴着的姿势很端正，跟他平时上课睡觉一样一样的，陆明看了几眼，随后到自己位置上温习功课了。
　　不多时，林近易却是凑过来了，小声问，
　　“殿下，我可以在你旁边写吗？”
　　“随意。”陆明注意到林近易脸上汗淌得厉害，脸也比平时红得多，就问，“你怎么流这么多汗啊，不舒服吗？”还有，今天中午竟然都不出去玩。
　　“哦，没有，”林近易用袖子抹了抹脸，“今天太热了，我怕热……还有，我爹叫我抄写昨日的文章，他一会要看，抄的比较急。”
　　陆明朝周围看了一下，觉得他自己位置上明明比他这里还凉阴一点。
　　“你要是不上课犯困，就不用抄了。”
　　“话是这样说，但我还是犯了嘛。”说着不好意思笑了一笑。
　　林近易许是真的热老实了，没有平时多话，也没有平时动作多，安安静静的在抄写，陆明觉得有点不自在，稍稍转头去看他。
　　林近易该是真的很怕热了，嘴巴热得张开了一小点，隐约看得见一小截粉粉的舌头，皮肤是真的白，像好吃的元宵，也很软，因为他拿指头偷偷戳过……咳咳……
　　一滴汗顺着额发往下滑，林近易许是抄到要紧地方了，也没有要擦的意思，陆明没多想，把自己的袖子就送了过去，在那人额上不轻不重的蹭了一下。
　　林近易好像惊到了，顿了一下，也没看他，嗯嗯啊啊了半天，翁神瓮气说了声谢谢。
　　“林千官！你的墨！”陆明突然叫了一声。
　　林近易把笔一扔，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哎呀！”
　　林近易顿的时间有点长，笔尖的墨聚饱了滴在了纸上，毁了写了半天的东西。林近易心痛不已，又得重抄了。
　　林近易想着父亲的竹板子，情不自禁嘀咕了一句，“我可知道什么是美色误国了。”
　　陆明：“……”

　　豆儿一大早，早饭还没吃，就着急忙慌的想藏好他的玉娘，可怜见的，藏哪儿都觉得不安全，最后没办法了，抱着府上管家王伯的大腿就开始哭，企图换取中年大叔的同情，
　　“王伯啊，你不能不管我啊！啊，你不知道，昨天殿下临睡的时候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事儿了，逮着他的枕头就是一顿锤啊。”
　　王伯挣扎着想甩开这个腿部挂件，他一点都不想听豆儿诉苦，这家伙一点风吹草动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王伯左手锤着自己的腰，挣得都累了，一阵喘，
　　“好豆儿啊，你先松开，有话好说。殿下逮他的枕头锤，又没捶你，你慌什么？”
　　“本来是没什么，”豆儿抽了两下，极其认真的讲，“但昨夜里玉娘入我的梦来啦，叫我千万保护好她。我估摸着不对，今早就早早地去殿下房门守着，你是不知道，殿下在床上坐着，那脸叫一个黑，看起来能把人吞喽，然后……然后，他一看见我，好像更生气了，就要我的玉娘！”
　　豆儿越说哭的越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怎么了，那玉娘两个字跟吼出来一样。
　　“我的玉娘啊，她都秃了，殿下还不放过她，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命啊……呜呜……”
　　王伯只感觉头疼，他是不理解豆儿能把一盆花生生地当成媳妇来养是个什么操作，也不理解殿下今早不准一个人进去伺候，上来就要锤豆儿是个什么心理，对，还有不想结婚！到年龄了，竟然不想结婚！
　　“难道是我老了？……唉，看不透看不透”

　　陆明房间
　　“殿下，听你府上人讲，你早上发了一通火，把你那身边伺候的豆儿吓得满院子跑，真假的？”赵河拿着杯水倚在桌子边上，陆明在床边穿衣服，听见这话顿了一下，
　　“那豆儿的胆子就跟豆儿差不多大，我吓他？我不生吃了他算我善良。”
　　“你太凶了，跟在外头高冷的样子差太多了。”无秋除了进宫里，尊卑意识都不怎么强，赵河又跟陆明从小玩到大的，说话不怎么忌。
　　“赵安能，你得了啊，我都把你领房间来了，又没外人，装给谁看……不是叫你把阿彻一起带过来吗？人呢？”陆明把衣裳换好就坐在了赵河身边。
　　他今天准备要去看林千官，本来是要一个人去的，但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少年时在林老侯爷家听学时候的事，现下不知怎么有点害怕单独看到林近易，吃早饭的时候，就差人去喊了赵河李南，叫他们陪着。
　　“有点事，一会他直接过去。”赵河说着想到了什么，声音又压低了些，“不过你怎么想的？怎么让人传出那种言论出去？”
　　提到这件事，陆明也有一点头大，“我本意并非如此，你也知道去年我二哥议亲那会，被这家邀那家请的，烦得不得了，我是怕那个，就想着我要是对女子不感兴趣，想必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了。”
　　赵河目前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无法感同身受，笑着回道：“难道改成天天见男子你就不烦啦。”
　　陆明：“无秋对龙阳之好并不排斥，不过也没有遍地是呀，更何况只要没有凑男男相恋的媒婆，谁过来管我。”
　　赵河啧了一声，又小吸一口气，讲道：“不过，再少也是一对情嘛，你说怎么就没有这方面的媒婆呢？”
　　“不然你让阿彻往这方面发展发展？”
　　赵河才不愿意，赶紧转开话题：“那你今天去见林千官是准备逆转谣言，还是……”赵河拖长了声儿没说。
　　陆明没讲话，赵河又问了一遍，只说了一句：“三年没见了。”
　　赵河看了看陆明脸色，斟酌着说：“你是不是还记挂着他三年前招呼不打一声就走的事。”
　　陆明一听这个脸就要黑:“怎么没打招呼，我胳膊上那一口印子可还在呢。”
　　说着抬手就摸了摸自己左臂，那上头有个淡淡的牙印子，是林近易十五岁上的某一天，突然冲到他家咬的，什么话也不说，抓过他的胳膊上去就是一口，陆明疼得一下子就推开他了，可林近易没有像以前戏弄他一样没皮没脸的笑，也不看他，就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
　　“我走了。”
　　说完到真走了。
　　陆明觉得他怪怪的，不放心想去看看他，晚间去他家里的路上跟豆儿念了一路去报仇，谁知道到了他家却说林近易走了，真的走了，不是回家，而是离家。
　　林近易是本想悄悄地走，到了城门口却又跑了回来，专门跑回来咬了他一口。
　　十六岁的陆明在房间里使劲踹被子，不知道在发泄什么。
　　陆明确实是在发泄，他脑袋里现在都是问题，为什么招呼都不打突然就要走？我们不是朋友吗？皇兄说的信稿又是什么意思？这个家伙递个信给我很难吗？我……我可以帮你呀？
　　想着想着又开始担忧起来，他走的那么匆忙，肯定东西也带不全，外头乱兮兮的，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可能照顾得好自己，带了谁在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陆明都处在一个想到林近易就先气后心疼的情绪中，日复日的循环往复，等到三年后的今天，生气变成了别扭，心疼化成了在意，那天在吴家见到林近易时，陆明第一反应其实是想过去拎他到角落，先前后左右瞧一通，但他却只是用了外人面前才端着的样子寒暄了两句，他想三年的空白影响确实很大。

　　去林府的路上，陆明不知怎么了，犹犹豫豫的问赵河：“你说，林千官是断袖吗？”
　　“我觉得吧，八成！”赵河说的是八成，可分明是个十成的表情。
　　陆明已经忘记那谣言是他这放出去的了，闻言咳了咳：“怎么说？你最初不是讲谣言不可信吗？”
　　“听说他院子里一个做事的女的都没有，还有一天天的，跟他的那些朋友们勾勾搭搭的，然后……”
　　赵河根本没理没据的，但还是自顾自讲的头头是道，真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造谣一把手了。
　　但陆明听不下去了，摆摆手：“好好好，可以了可以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吧。”
　　赵河呼出一口气，在陆明摆手捂脸的间隙，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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