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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
年稚可疑地沉默了一下,接过木棍。
后林村的河边少树,电鱼这事用长木棍总比脆弱的芦苇杆要好些。
年稚把阵棋贴在长木棍顶端,像昨天一样,木棍伸入水中,沿河搅合了几下,三条肥硕的鱼就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花青蹲在一旁围观年稚把鱼捞了上来,听到年稚喊她回去的时候,非常诧异。
“您这么快就玩好了?”
难怪大人能成为修为高强的大能,玩物丧志的时间都这么短暂。
她就比不上大人,她能追着一只耗子跑两个时辰。
年稚心里暗骂了一通天道,拒绝解释,拎起鱼走在前面。
花青连忙抱着瓦罐跟上。
突然,花青惊呼:“大人,鱼嘴里有一颗珠子!珠子掉下来了!”
年稚是用食指扣进鱼鳃里拎着鱼的,没注意鱼嘴,心思也不在鱼身上,花青这一喊,低头一扫,果然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静静地躺在草丛里。
花青弯腰捡了起来,放到眼前,眼睛瞪大,赞叹道:“真漂亮!这是什么珠子?”
年稚接过细看,珠子墨绿,其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点,如莽林勃发,星河垂落。
年稚认识这玩意,太熟悉了:“点绛珠。”
点绛珠,在修真界不算特别珍贵的东西,却是刚开始修炼的初学者最有用之物。
可以凝聚提纯灵气,还时时散发出安神静气的幽香。
修真入道,事半功倍。
平日修士也喜欢在随身佩戴一颗。
年稚能确定是哪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献的殷勤了。
这是要快速养肥,迅速宰杀?
年稚不吝以最险恶的心思揣测天道。
一个能用三千年的陪伴耐心编织陷阱,慢条斯理看着他陷入绝地的家伙。
他哪敢再赔出半点信任。
但年稚没有丢掉这颗点绛珠,他朝花青招手,让她靠近,然后把珠子丢进瓦罐中。
活泼的草木之心一发现新来的伙伴,先是退开,观察了一下,感觉没有危险,又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喜悦地围着点绛珠打转。
花青疑惑问道:“为什么要把点绛珠放进瓦罐里?”
年稚重新提起鱼:“可以帮助它快些恢复。等我教你妖修功法后,你可以在它身边修炼,对你也有进益。”
回到破败的小院,年稚把鱼放在水缸旁,让花青宰杀。
不会做菜,但捕猎这么多年,杀鱼这事肯定没问题。
年稚躺在大石块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
瓦罐又重新放回院中心,草木之心懒洋洋地沐浴着阳光,时不时无聊地推一推身旁的点绛珠。
“咦?这条鱼是之前跳上河岸又跳回去的那条!”
花青的声音突然响起。
心想,大人原来不是贪玩,是物尽其用,要这鱼把水里的珍宝吞进肚子,再捞上来。
真是误会了大人。
年稚睁眼,坐起身,盯着花青手里开膛破肚的鱼,眉头紧皱,面色阴沉,山雨欲来。
满院暖融融的阳光仿佛跟着凝滞,草木之心疑惑地飘上水面。
半晌,他舒缓眉眼,又躺了回去。
天道无处不在,他就是再怎样排斥祂,拒绝祂的殷勤,祂也总能找到空子,结下因果。
不如受着,一笔一笔记下来,时机到了算个总账。
风欢悦地带着一缕幽香刮进小院,流连忘返,阳光抚摸少年舒缓的眉眼,丑陋的伤疤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晕。
渐渐的,这伤疤仿佛也变得奇异起来,一点点变形,混合着金色的阳光,组成一个个古朴的图案。
站在枝头的老鸦盯着小院中的少年,许久,好似受到了蛊惑,晕晕乎乎地展开双翅,朝少年飞去。
还未靠近院墙,就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它恼怒地嘶叫,用锋利的爪子拼命抓挠。
这声音竟然也被挡住,一点也没有透进小院。
年稚还是察觉到什么,一扭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冬日晴空中,一片云朵悠闲地飘荡。
小院外,老鸦瑟瑟发抖地蹲在墙角,一股无形的压力牢牢擒住它的双翅。
院内的少年收回视线,那股无形的力道终于消散。
老鸦立刻张开双翅,逃也是的远离恐怖的小院。
连头也不敢回。
花青果然是宰杀的熟手,很快处理好鱼,鳞片内脏放一堆,干净的鱼身晾在石板上。
年稚朝花青招手:“把你的蛇身给我,我给你修一修。”
花青大喜,飞快跑回屋子,在一个柜子下小心地抱出另一个瓦罐,跑回院子,满心欢喜地递给年稚。
年稚接过瓦罐,放到一边,认真对花青道:“我现在修为不足,只能暂时给你修一修,不能久用,两个时辰后就会重新断开。”
花青神色暗淡,还是开口:“没关系,我可以等您修为恢复。只要还能变回蛇就好了。”
年稚挑眉:“做人不好么?万物灵长。”
花青诚实道:“可我现在的身体又不是真的人,就是一个稻草人,肯定比不上真正的蛇身。当然,还因为,我从出生起就是蛇,不懂得怎么做人。做人有许多许多的规矩,我不喜欢,一不小心触犯了怎么办?还是做蛇好。”
年稚扬眉笑了:“我既然承诺了你会修好你的蛇身必然会做到。我为你重塑蛇身,在此过程中,可以提升你的血脉体质,你可有想法?”
花青眼睛一亮:“我想要锋利的獠牙,见血封喉的剧毒,坚不可摧的鳞片!”
年稚点头:“这些都很容易,但需要准备许多材料。在凡间这些日子我可以先给你的蛇身锻造出剧毒。我以炼蛊之法炼化你的蛇身,你需要抓足够多的毒虫毒蛇放入密闭瓦罐,你进入瓦罐中,封印修为,与它们厮杀,成为蛊王,方可获得一身剧毒。甚至能号令蛇虫。”
花青喜不自禁,一口答应。
年稚提醒:“这个过程非常危险,一不留神就会被其他毒虫毒蛇吞噬,你确定?”
花青毫不犹豫点头。
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呀。
她非常熟练。
年稚不再多说,去厨房找来一截烧火留下的木头,木头顶端碳化,能轻易在地上画出黑痕。
他蹲下身,埋头画起法阵。
这个法阵比之前召唤出榕树妖的草木之心要简单许多,但也画了半个时辰。
画完后,半个小院的空地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装着草木之心的瓦罐放到了年稚原先躺着的大石头上。
花青屏住呼吸,紧张观望。
直到年稚手中凭空出现一枚血红的阵棋,一抛,精准地落入阵中心。
一瞬间,黑色的炭笔阵纹泛起猩红之色,浓郁的血腥之气弥散开来,犹如一处择人而噬的鬼窟。
花青忐忑地望向年稚。
年稚丢开秃了的木棍,指着阵左的一处圆形空缺:“把你的蛇身放那里。”
又指向对称的右边圆形空缺:“你站这里。半个时辰,醒来你就变回蛇了,还能使用妖力。”
花青点着脚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条条奇异的阵纹,唯恐碰坏了哪里,轻轻放下蛇身,不放心地把两截蛇身细细拼接好,才又紧绷着神经,走到自己站的地方。
霎时,又一阵熟悉的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年稚漫不经心地看着阵法右边落下的草人,左边毫无动静的蛇身,最后目光落回自己的手。
手上全是黑灰,连指甲盖里都灌满黑泥。
年稚走到水缸边,正要滔水冲洗。
水缸中的水突然涌动,拧成一股水流,缠绕在他的指尖。
年稚手一抖,没有移开。
清澈的水流逐渐变黑,没入排水沟,又有干净的水流接上。
很快,一双骨节分明却长满老茧的手显出原样。
最后的水流不舍地绕过指尖,画了个心,落入排水沟。
年稚望着那颗严谨对称的心,有片刻恍惚。
多长时间了?
好像是两千五百年的时候。
他还是太一宗最有天赋的阵修,阵峰未来的峰主,人人艳羡,众星捧月,追随者众多。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人,他已经有了一个最了不起最善解人意的挚友。
祂是那样的强大神秘,比那高天上的层云还要邈远,比深海底的宝珠还要迷人,遥不可及,尊贵非凡。
可是,祂竟然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让他触摸,与他说悄悄话,安慰他,鼓励他,教导他!
甚至承认他给祂取的名字:年憔。
年稚,年憔。
如此的般配。
隐秘的心思悄然而生。
他,想要紧紧地拥抱祂,热切地亲吻祂,成为祂眼中最特殊的存在,回以同样牢固的拥抱,同样热烈的亲吻。
他,爱上了众生的天。
这是怎样的痴心妄想,胆大妄为呀!
狂妄的心思压抑在心底,时时翻涌,终于,忍不住冒出一点尖角。
那一天,他在镜台揣摩阵纹,苦恼于阵纹的繁复,迟迟没有头绪。
他想休息一会儿。
他的师父,阵峰最强大的峰主,含笑看着他,目光中满怀希冀。
他顿时明白,如果再次偷懒,下场不会太好。
他烦闷得心底快长出毛了,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阵石。
拼拼凑凑,不知不觉摆出了一个桃心。
这时,祂的声音在祂耳边响起。
“这是什么?好像不是客衍纹,客衍纹下角要弯一些,再契合座脚纹。你画错了。”
他心底猛然开出了花儿,偷偷瞟了眼师父,在心底跟祂搭话。
“是心。”
“什么心?心脏吗?人类的心不长这样,掠遮鸟的心脏长这样。但掠遮鸟已经很少了,世间就剩下两只,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
他头脑瞬间被喜悦填满,这样的有求必应,真的让人忍不住得寸进尺。
他指着桃心,说:“这就是人类的心脏。代表着喜欢。这颗心送给你,代表我喜欢你。”
祂诧异道:“就像你的师伯喜欢你的师父,送给她铭心石一样吗?抱歉,我不能喜欢上世间的生灵,无法跟你结契,你还是别喜欢我了。”
那点刚刚冒出点尖芽的小心思猛地瑟缩了一下。
他立刻否认:“就是朋友那种喜欢。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祂好像松了口气:“当然是。”
“那你也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这个朋友吗?”
“当然。我喜欢你。”
“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可以也送给我心。”
“可以。但是你要先完成今天的阵纹学习,我不会给你作弊。只要你完成了,我就送给你心。”
他大喜过望,研究阵纹的所有无聊烦闷统统消失一空,精神百倍地把心神投入阵纹,细细感受,仔细揣摩。
其实,他并不太喜欢修真界正统教导的阵纹,总觉得非常别扭,仿佛缺了些什么。
他想,按照修真文的经典套路,许多年的阵纹演化,可能丢失了一些古老的传承,现在流行的阵纹大多有误。
他作为穿越者,还身具天道眷顾,是天命之子,将来会给修真界找回完整的阵法传承。
然而,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天道,天道笑着告诉他,是他想太多了,这就是完整的阵纹。
还经常给他讲解阵纹,解答疑惑。
虽然,那股别扭挥之不去,但学习师父教导的阵纹也快了许多。
渐渐的,他就适应了这些阵纹,挥手成阵,颠倒山河,曾经的别扭被掩盖在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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