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与真爱

　　“我头痛。”
　　一下课喻真爱就趴在桌上，双手环抱头颅，声音从袖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只低不沉，有气无力。
　　“都跟你说了别听老梁的，他推荐你就去啊？泉章遗址博物馆，哼，还不如放假了再跟我、十一一块儿去呢。”左砚橘撇撇嘴，抬起手摸摸好友的马尾，象征性地表示自己的怜爱，同时看向一旁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何拾遗。四目交接的刹那，两人同时不约而同朝对方轻轻压了压下颌。
　　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喻真爱微微抬起头，露出两只半眯的眼睛，扫过眼前一站一坐的两位姑娘：“我知道你对这玩意儿没兴趣的……十一嘛倒是还有可能。”
　　“是是是，我哪有你俩文化素养高。”左砚橘满脸写着“你可以住嘴了”，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不过话虽如此，这位女同学的语文成绩仍然一骑绝尘，远超她口中“文化素养优越”的两个好姐妹。
　　何拾遗耸耸肩，从来缺少表情的冷白脸庞呈现出些许无奈。眼见左砚橘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她识趣地移开目光，蹲在喻真爱桌前关心道：“很疼？”
　　“还行，不影响上课。”喻真爱心中忐忑，目光难免闪烁，回答得倒快。
　　话音刚落，左砚橘就难以置信地低声叫起来：“你不是吧喻真爱？昨天参展时休克今天还屁颠颠跑过来上学？你没告诉阿姨是不是？这种事你不去看医生你安心得了？”
　　喻真爱呆呆张大嘴，发出长达五秒的无声“惊叫”，回神之后气急败坏又心虚地断定：“你去找了梁老师！”这已经不是疑问，她完全确定左砚橘很擅长做这种事，这次也不例外。
　　而左砚橘大方地把手机页面展现给她们，还拿在手上晃了晃，语气要多坦荡有多坦荡：“合理关切。”果然，屏幕上和她对话的人名赫然显示着“老梁”，也就是她们班的美术老师梁正寒。
　　“你怎么搞到梁老师微信的？！”喻真爱发出质疑，企图转移话题，“他不是一直把不跟学生私下联系、和学生保持距离作为教学准则之一的吗？”
　　“山不转水转嘛。这要感谢我们无所不能的十一女士。”左砚橘把手机放回衣服内兜，窃笑一声。被点名的何拾遗站起身，露出宛如谦逊获奖者的柔和微笑，绝不骄躁，还顺便堵死了喻真爱的后路：“不要转移话题，真爱。”
　　待宰羔羊又把脸埋进环臂，一声不吭，企图蒙混过关。
　　何拾遗、左砚橘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起来了，带你去校医室。”左砚橘扁扁嘴，语气不容置疑。她起身时，衣摆刮过书包上亮晶晶的、或凝胶或玻璃材质的装饰物，带出一阵哗啦啦的轻响。
　　喻真爱看着那些装饰物或艳丽或浅淡的光滑表面，莫名一阵困意袭来。她连忙晃了晃脑袋，让轻微痛觉戳破疲惫的网，弱弱地发出抗议：“下节课讲卷子……”
　　“反正是大课间嘛！”左砚橘满不在乎。她这副样子让喻真爱心里忍不住升起点儿阴暗的猜测：这丫头该不会想借着送我去医务室的由头翘课吧！！
　　何拾遗看了看藏在校服长袖里的腕表：“还有十三分钟，赶得及哦。”
　　看着喻真爱毫不掩饰的警惕目光，左砚橘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喂！看你那眼神我就知道你又在怀疑我的一片真心。事先声明，我早已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坚持各学科全面发展，绝不重语文轻数学……”
　　“好了！”喻真爱忽视掉从头顶心蔓延到四肢的奇怪胀痛，站起身艰难地摆摆手，“十一，走吧。还有，”她留给左砚橘一个无语的侧颜，“下节课是物理，好吗。”
　　隔岸观火的何拾遗顺利进入剧情。她安慰性拍拍定在原地维持pose的左砚橘的肩，接着头也不回地跟上看起来毫无病态、不过连头发丝都写着疲倦的喻真爱。
　　学校的投影仪虽然十年不换，校医室看起来也简陋可怜，从窗户看去，里面坐着的两位校医倒是男女搭配，长相又都如同春风拂面，清秀俊美。
　　“我记得以前校医室只有一位女校医的。学校又换了吗？”左砚橘刚准备推门而入，何拾遗忽然轻轻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对，把她俩拉回来咬耳朵。
　　左砚橘一愣，稍加思索，脱口而出：“为了男女有别吧！而且听说之前有人专门骚扰女校医……”
　　“还有这种糟心玩意儿？”喻真爱想做出嫌恶的表情，动了动指尖后，就放弃了，“那不是应该加强安保、严厉追责？搞得好像多加个男校医能杜绝这类事。”
　　何拾遗扶住她的后背，轻声提醒：“‘听说’——而且这本来就是学校的安排，我们插不了手。”说到最后，她看了左砚橘一眼，对方则略带歉意地摇摇头。
　　喻真爱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低头把半张脸埋进衣领，闭上眼，非常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希望只是正常的职位调动。”
　　“咳，不提这个了。”左砚橘自觉失言，连忙看向喻真爱，正色道：“病人就到该去的地方去。”
　　“病人”反应过来，抬手作张牙舞爪状未果，撑起力气愤然道：“我还没请假！这叫旷课！我多年来风风雨雨都保持全勤！”
　　何拾遗笑得温良无害：“已经请好假了。”
　　喻真爱呆住：“什么时候！？”
　　“上节课课间，你不是还问我十一同志哪儿去了吗？当然是去安排你了。”左砚橘打了个哈欠，斜睨她一眼，“八面玲珑何小姐，神通广大何军师，运筹帷幄何参谋——”
　　何拾遗谦虚如故：“不用谢。”
　　左砚橘拉着喻真爱的手臂想走进医务室，同时打起精神组织语言：“打扰了——”
　　何拾遗一把拉住她的衣服帽子。左砚橘一个趔趄，抬头看见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而一个相貌十足清秀的年轻人挡在门前，一身白衣，笑容温和，只是分毫没有侧身让她们进屋的意思。
　　左砚橘看着他，不太能理解他的举动，脑子迅速转了几转，最终还是挤出微笑：“那个，我朋友身体不太好，昨天休克过去了，我怕她再晕过去……”
　　校医打断她：“具体情况我们会问这位同学的。同学，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扶过喻真爱。
　　何拾遗突然发问：“我们能一起进去吗？”
　　校医停在原地，也不给回答，只转头看向另外一位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的女校医。
　　“哦……到我这来好吗？我把你们登记一下，还有你们朋友的信息……可以吗？”这个女校医好像刚反应过来，“呀”地一声站起来，满脸歉意，“我们是新来的，有很多地方还比较生疏，也有点紧张。不好意思呀！”
　　“呃。没什么。”她这样客气，左砚橘反而浑身不自在。
　　“小裴，赶快把这个同学扶到那边去，待会测体温。”女校医拂开左砚橘僵硬的五指，将沉默不言的喻真爱轻轻推到被她称为“小裴”的校医那边，“小裴”有些木讷地点点头，再度扬起和之前分毫不差的温和笑靥。
　　快速进行登记后，女校医看着脸色不佳的两人，递出一张表：“不用太担心哦，之前也来过几例有类似情况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压力太大的缘故，学习很辛苦，适当放松心情也很重要啊。目前也不知道具体状况，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及时和她的家长、班主任老师联系的。”
　　左砚橘有些茫然地接过表，只觉得上面自己亲笔填写的内容一片陌生。
　　看着女校医毫无破绽的温柔面目，何拾遗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即拉着左砚橘离开。
　　长长的廊道空无一人。
　　良久，左砚橘敲敲额头，打破了沉默：“对了，十一，你不提醒我还忘了，我上次来校医室的时候，确实只有一个校医，女孩子，是个漂亮姐姐，我记得是叫……贝婵，对吧？”
　　“不清楚。……反正总是学校的安排。”
　　“是吗？那我可能记错了，毕竟连你都不清楚……”
　　四周人渐渐多了起来。
　　何拾遗看了看表：“快上课了。”
　　“啊？那我走慢点。十一你先回去吧。”
　　“算了……老师有时也总迟到。”何拾遗深吸一口气，“砚橘，你觉得不觉得……？”
　　左砚橘慢慢停步，看着好友的眼睛，认真，且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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