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是爱情

　　南方夏季多雨，接连不停，一下便是好几日，绵绵洒洒，如烟似雾。
　　自从上次分开后，南希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韩野，他似乎很忙，像是一根崩到极致弦，随时有崩断的可能。
　　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南希考虑着自己该不该了解一下他在忙什么呢？
　　但南希终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况且她身上的麻烦事也不少，哪有那么多空闲管别人，所以这个念头在南希脑子里呆了不过一秒便迅速被掐灭。
　　雨后初晴，空气中水雾还未消散，升起的温度使人像在蒸笼里一般，闷热得喘不过气。
　　昨日南希父亲带着牌友来家里打牌，下午南希放学回家正好碰见。
　　南希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像个洋娃娃，粉雕玉琢，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漂亮，她不笑时清清冷冷如娇花照月，带着学生的稚气，格外引人注目。
　　南父的牌友见了，都夸她漂亮，说南父真是祖宗烧高香，女儿这么漂亮。
　　南父的牌友很多，其中有几个最喜欢来南父家打牌，一喊就到，他们来南父家除了打牌，还有点隐秘的龌龊的小心思，就是想见南希。
　　以前南母在的时候，看见这几个人来，脸色一下就冷了，把南希支出去玩，不让她在家，但是现在南母不在了，南希想走，却总被南父叫住，说她家里来客人还往外跑，没有礼数。
　　南希在房间里呆着，时不时要被南父叫出去端个茶续个水。
　　她出现时，身上总有些目光如蛆附骨，恶心黏腻，她仿若未觉，乖乖巧巧的笑着，忙完立刻离开。
　　她的父亲对这一切真的一无所知吗？南希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逃出去，挣脱这里的枷锁，去外面的世界，去那个暗娼讲的那个光鲜漂亮的京城。
　　那些人每次来过之后，南希都要把房间里的被套洗一遍。
　　十二岁那年，她在被子上发现些恶心的粘液，她妈知道后拿起扫帚就狠狠往她爸身上抽，一边打还一边骂，说他是个老混蛋，不是个玩意，面色狰狞凶得很，她爸被抽得满院子跑，之后很久都不敢带人回家玩牌。
　　南母气消了，回房间看见南希还傻乎乎的拿着被套站着，又想发火，踩着拖鞋哒哒哒走过去，一把薅下南希手里的被套丢在地上，揪着她的脸，骂她傻不愣登的，长大怎么办。
　　南希皮肤嫩，她妈没怎么用力，但她的脸颊还是红了一块，眼睫沾着泪，小手去拉她妈的小拇指，晃着，软乎乎的说：“妈妈我错了。”
　　她妈看不得南希掉金豆豆，她一哭就心软得不像话，拿起桌上南父牌友走时给南希的糖，连忙剥了颗糖塞进她嘴里，摸着她的头，不住地说：“乖乖，妈妈弄疼你了？不哭了，不哭了哦。”
　　她并不是故意的，生活的重压让这个女人变得暴躁易怒，她是在怪她自己，南希怎么就投胎生在了她这里，她什么都没法给她，连正常的成长环境都没有，憋屈得很。
　　之后她妈忙着收拾家里，给南希洗被套，就让她出去玩。
　　南希走出屋子，在无人的拐角处，面无表情的吐出嘴里的糖，家里穷，根本没什么零食，她其实很喜欢吃糖，但是这块糖她莫名觉得恶心。
　　沾着口水的糖块掉在地上，粘腻腻的，不一会糖块表面就沾满了黑黢黢的蚂蚁，南希看着她的糖被蚂蚁分食，有些不开心，抬起脚慢慢踩在糖块上，踩进土里，碾了碾。
　　南母走后，再没有人挡在南希面前。
　　…
　　南希洗完被套，拿去楼上晾晒，她的手湿漉漉的，手心还红红的，洗被套太费时间了，得搓很久，清洗好几遍。
　　她把被套搭在晾衣绳上，被套上残留的水还很多，南希气力小，她妈以前老嫌弃她，入冬后的衣服基本不让她洗。
　　这会儿日头毒辣，南希的被单一下午就能晒干，想着晚上能睡在充满皂角清香残留着阳光的味道的床上，南希的心情就极好。
　　她靠在阳台上，哼着小曲，目眺远方，高高矮矮的屋子如棋盘格一般错落有致，目光一转，她看见了远处的韩野。
　　男孩身高腿长，背靠着有些斑驳的墙体，蜷曲着一条腿，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指尖夹着快燃完的香烟，白皙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黑色的碎发凌乱的散落在眼前，半阖着桃花眼，在淡薄的烟卷中，有种茫然的破碎感。
　　他似乎感觉到南希的目光，抬头直望进她眼底，南希歪了歪头，对着他笑起来，招了招手，葱白纤细的手，在阳光下如玉石般剔透，漂亮极了。
　　韩野极淡的颔首示意，把烟扔在地上，抬起脚尖碾息，又弯腰捡起放进裤兜里，转身便想离开。
　　南希看他要走，急忙哒哒哒跑下楼，她跑过去时，韩野一步也没挪，似知道她要来，专门等着她。
　　她看着一身黑T不变的少年，眼里亮晶晶的，像闪着的星星。
　　她的手搭在少年的手臂上，指甲干净，粉粉嫩嫩，语调细软地说：“今天你有空了吗？要去玩吗？”态度天真又热情，像猫爪子似的挠人心扉。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甜蜜又乖驯的南希。
　　不出意外，韩野同意了。
　　这个小县城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变化极快，但不包括这个被它遗弃的小村庄一样的地方，明明是一个地方，隔着一座桥，却像隔着两个世界，桥那边发展极快，一步一步走向更好的明天，桥这边十年如一日，像到末年的老人，缓慢独行，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韩野四岁多就跟着父母去S市，在那座国际都市生活了十几年，回到陌生的老家，身边是他不熟悉的一切，他其实是不适应的，他对这里没有归属感，但他还是努力的喜欢着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有南希。
　　没有人知道，韩野对南希一见钟情。
　　当时他满心烦躁的回家，在巷头，却看见在竹林下坐在小凳子上温习的南希，“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一首他依稀记得挺凄凉的小令，蛮符合他此时的心情。
　　在南希甜美动听的声音下韩野驻足良久，而后更是不经意从她身边路过，双目相对，黑发红裙的少女，让他自此难忘。
　　韩野话少，冷淡的神色却温和不少，不紧不慢的跟在南希身后。
　　这个地方不大，保存着南方特有的曲折小巷，巷里的老人为了挣点外快，大多会开些小吃店、零食店之类的。
　　南希带着韩野来到最喜欢的小吃店门口，买了一碗红彤彤的咸豆花，要了两个勺子，和韩野分着吃。
　　一口下去，韩野觉得舌头都快被辣没了，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嘴唇红肿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南希见他被辣得不行，带着他轻车熟路地往巷子深处走，找到一家几乎无人问津，逼仄狭小的零食铺，经营的是一个少了只腿的独居老人。
　　老人似乎和南希很熟稔，看见她愉快地招呼道：“喝点什么啊，南丫头？”
　　“柳爷爷，我要两瓶冰镇的汽水。”
　　韩野站在一旁乖乖把钱付了，只不过心里有些忐忑，南希带他来的好像都是熟人的店，怕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对她不好，可又实在按耐不住心里那隐秘的欢喜。
　　南希的世界似乎为他打了一道缝隙，像在暗示着如果他愿意，是可以进入的。
　　南希谢过柳爷爷，打开汽水，插上吸管，咕嘟咕嘟喝上一口，感觉灵魂都放松了，一脸满足。
　　南希将另一瓶弄好笑嘻嘻地递给韩野，“快解解辣吧，超爽的！”
　　“谢谢。”韩野接过，喝了一大口，凉气缓解了身上的燥意。
　　两人坐在店铺门口，南希独自吃着那碗咸豆花，韩野帮她拿着冰汽水，看见南希被辣得斯哈斯哈的，就递过去让她喝上一口。
　　柳爷爷在屋里吹着老旧的风扇，躺在凉椅上，只瞅了一眼坐在台阶上的少男少女便阖眼小憩，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故事。
　　天气热，吃完辣辣的咸豆花，南希已是满脸薄红，米粒大的汗珠从下颌落下，顺着如青山脊背似的锁骨滑去，进入不可描述之地，一双眼睛含着薄雾，望着人的时候无辜纯稚，却带着点青涩至极的挑逗。
　　韩野不是傻子，况且从小到大他并不缺乏追求者，他知道南希在干什么，她在引诱他，像海妖引诱船夫，让他陷入甜蜜的陷阱。
　　她像露出奶白色一角的糖块，诱人去剥开糖衣，探寻更多。
　　女孩手指白皙，指甲粉嫩圆润，握着易拉罐瓶，双手孩子气地敲打着瓶身，毫无节奏，随性妄为，像不知世事，被宠坏的小公主。
　　可是公主更应该有她的山海。她应该是如风一般的自由，拥有铺满星辰的天空。
　　所以他只当她是一时好奇，像在玩一场通关游戏，只是享受攻克的过程。
　　她过于天真，考虑不到未来，她不明白男人的心是黑色的，一旦握在手中，便死也不会放手，她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深渊，会吞噬周围的一切，跟在他身边是会变得不幸的。
　　南希只觉得韩野的目光一下便深邃犀利起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可他只直直盯着她看，一言不发，没一会儿却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奇怪的很。
　　告别柳爷爷后，南希又带着韩野去了河边玩，现在河道水位下降，露出一段能蹚着走到河中小岛的路，南希带着韩野脱下鞋袜，来到她夏日的秘密基地。
　　河边树木繁茂葱郁，带走不少夏日炎热的暑气。
　　二人靠坐在一棵粗壮的柳树边，耳边是河水奔流不止的哗啦声，南希突然说起刚刚小卖部墙上贴着的日历上的女郎。
　　“你知道她吗？我妈妈很喜欢她唱的歌，以前一回家就能听见，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韩野转头看着她：“不知道，没关注过。”
　　南希有些疑惑：“我以为大城市里的人对这些应该蛮熟悉的？”
　　“可能吧，只是我有点忙，没时间。”
　　“噢。”南希只当他大概有什么不想分享的小秘密，“那你想听我唱歌吗？”
　　韩野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南希便开心地唱起那女郎最经典的一首情歌。
　　她的嗓音是南方特有的清脆细软，哼唱起情歌时，声音缠缠绵绵的，缱绻靡靡，勾人得紧。
　　他似乎又回到初次相见那天，湛蓝的天，翠绿的竹，和艳红的她，构成一幅不可言说的旖旎画面，带着夺人心魄的风情。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一言不发地盯着南希，鼻尖那股奶糖的香甜味似乎愈发浓馥郁，腻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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