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1笺
1
他是个刀疤脸,花了三天来到这个小镇。
镇子像是个死镇。
他并不意外。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这种地方他见得多了。
已是傍晚,仅有的几户亮着灯的人家,在他经过时都将门户紧闭。
这也很寻常。
因为他是个生面孔。还有一条让人生畏的刀疤。
“妈妈,外面那人……”
“嘘……”
孩子的声音很快被大人压下去。
青色石板地的巷子尽头坐着位长者,头发花白,脸上是岁月留下的沟壑。
老人在青石凳上抽着旱烟锅。
刀疤脸走过,老人抬起头。
“有事?”
“想找个住的地方。”
老人笑了,露出仅有几颗黄牙的牙床。
他用烟袋锅朝刀疤脸背后指指,“这条巷子,除了第三间,没亮灯的随便住。”
“多少钱一晚……”
“不收钱,没人收。”
“收钱的人呢?”
“死了,逃了,没人知道。”
刀疤脸点头,告辞。
几步远后,他又回身问老者,“为什么第三间不行。”
“那儿住着人。”
刀疤又点头,“有人?却不亮灯。”
老者嗑嗑烟袋,长叹一声,“心死的人,不需要亮光。”
刀疤脸沉吟一下,“他贵姓?”
“姓陈。”
刀疤脸在第四间房子前停下,这是他打算住下的地方。
但他没进去,而是走向那间没亮灯却住着人的屋子。
他礼貌的敲了两下,没有人应。
又敲,再敲。
直到里面传来粗嘎的一声吼,“滚!”
刀疤脸垂下手,倒退两步。
然后一脚将那厚实的木门踹开。
屋里很黑,正中间摆着一张床,借着微弱的光亮,可以隐约知道上面躺着一个人。
形容枯槁,像个垂死之人。
刀疤脸走近那张大床,居高临下扫着床上。
“滚出去。”床上的影子蜷缩着,声音像被沙纸磨过的。
刀疤脸神情带上轻视,他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扔到床上,那团黑影的手边。
“他,错看了你。”他平静的说完向外走。
床上的人将那物件抓在手里片刻,忽然甩手扔回他的脚下。
“那孙子不敢来吗?你让他自己来还给老子。”
刀疤脸弯身捡起那个物件,小心翼翼的掂在手里,拂去上面的尘土。
“他不会来了。”
“因为没脸见老子?”
刀疤脸将那物件重新揣进怀中。
“他死了。”
漆黑的屋子倏地静默下来。
刀疤脸不再停留,他走出去将身后响起的歇斯底里的狂笑独自留在了黑暗里。
进了屋,刀疤脸没有点灯,直接和衣躺在铺满灰尘的床上。
屋子里陈腐的气味包裹着他。
他大睁着眼凝视黑暗,静静听隔壁传来的响动。
笑声渐止,取而代之的是压抑而绝望的啜泣。
刀疤脸辗转一下,手探进怀里,将那个物件紧紧握住。
2
一大早,那位抽烟袋锅的长者便敲开刀疤脸的门。
他将手里提的篮子递过去。
“在这个镇子,想吃饱不容易,但却饿不死。”
刀疤脸看了眼篮子里的干粮,“您是把自己吃的送给我?”
长者笑笑,“人老了,吃不多,剩着也是浪费。”
“您就不怕我是个提早来探路的山匪?”
长者看他一眼,“这镇子和山匪打了十几二十年的交道。他们什么德性一看就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路。”
刀疤脸失笑,“您看着我算哪路。”
长者意味深长,“过客。”
他负起手转身,在跨出门坎的瞬间,又转回头,目光炯炯的盯着刀疤脸。
“陈瘸子这一年没怎么出过家门,今天一大早却去镇东河里洗了个澡,剃了胡子,还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刀疤脸饶有兴趣的问,“您知道原因?”
“你不知道?”
刀疤脸笑笑,“我只是个过客。”
长者点点头,出了门。
镇上的人已经没有几个记得陈瘸子以前的名字。现在都只叫他陈瘸子。
他不在意,一年前,断了腿后,就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事情。
断腿那天,他看清楚了两件事:一是自己老婆原本就和那山匪相熟;二是他以为是兄弟的人亲手打断了自己的腿。
一条腿,看清两个人,相当划算。
只是陈瘸子已经不在意。
因为他在意的两个人,都背叛了他。
将自己收拾妥当的陈瘸子,看上去,不再像个死人,有了些生气。
他去了隔壁,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刀疤脸坐在床边削箭头,听人进来,头都没抬。
陈瘸子瘸着腿走到刀疤脸身旁。
“他是怎么死的。”他问。
刀疤脸不答。他永远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更不想去回忆那个烈日下暴晒数日,残缺不全的尸首的样子。
“谁杀了他。”陈瘸子又问。
刀疤脸吹散箭尖顶端的木屑,“你是要谢他还是杀他。”
陈瘸子嘴抽搐一下,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你办不到。”
陈瘸子恼怒,“因为我是个瘸子?”
“因为我已经做了。”
陈瘸子定定看他片刻,“谢了。”
他瘸着腿向外走,听到背后刀疤脸冷冷的说,“我并不是为你。”
陈瘸子稍顿一下,“只是谢你告诉我。”
3
刀疤脸一直在村子里转悠,大街小巷,无一遗漏。
陈瘸子倚着墙,问旁边坐着抽烟袋的长者。
“老爹,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长者瞅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陈瘸子垂了眼,看看残腿,“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个瘸子。”
长者轻嗤,“我也只是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
刀疤脸用了两天时间将小镇转了个遍,然后开始对镇上的几辆板车起了兴趣。
他将所有板车拉到镇中心的广场,打算逐一修整。
陈瘸子耐不住性,瘸腿跟过去,“放下,整个镇就指着这几辆板车运货。”
刀疤脸不理会,自顾干着活。
陈瘸子上前一步,瘸腿踏到板车上,“你他妈没听见?”
刀疤脸仰头看他,大太阳下,他的脸被汗浸湿,那条刀疤越发可怖。
“镇上有多少人。”他问。
陈瘸子愣住,半天照实回答,“不过四十来个。”
“板车不够。”
陈瘸子将那条瘸腿放下,“要那么多板车做什么?”
“送人。”
“送谁?”
刀疤脸立起身,“你应该问,送去哪?”
知道刀疤脸想把镇上的人送到离这儿不远的张家镇时,陈瘸子直摇头。
“那边的镇长不会接收外镇的人。”
“他会。”
“谁说的。”
“我。”
“为什么要送出去。”
“因为有人要来。”
“山匪?他们每年都会来。”
“这次不同。”
“有什么不同。”
“这次来的是金震。”
陈瘸子慢慢明白了,“你杀的是金雷。”
这个名字让他血脉喷张,他忘不了金雷将他老婆掳上马,奔驰而去时的张扬样子。
金雷死了,他哥哥就不会放过刀疤脸所到之处的任何人。
这不是抢掠,而是复仇。
镇子上现在留下的人里除了妇孺老弱,几乎找不到能干活的。
陈瘸子好不容易找来四个还算身强力壮的镇民,打算一起动手做板车。
被叫到的人跟随着他走进广场。
没有人过多的发问,除了对陈瘸子萎靡一年后的重新振作有些意外之外,他们所做的只是默默的把交待下来的工作完成。
没有人喜欢坐以待毙,他们的偃旗息鼓只是因为缺少了那个帮他们扛起战旗的人。
现在的陈瘸子似乎又把那旗扛回了肩膀,让他们觉得曾经那个带着他们打山匪的汉子回来了。
三辆板车以不太可能的速度制作完成。
陈瘸子回头找刀疤脸时,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人呢?”他锁着眉问。
老爹一指镇西口,“出镇了。”
直到傍晚,刀疤脸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陈瘸子迎上去。
刀疤脸跳下马,先开了口,“张家镇那边谈妥了,明天就可以过去,有人在镇口接你们。”
“我们?”陈瘸子板着脸问,“你呢?”
刀疤脸笑笑,“我留下。”
陈瘸子想说什么,却被套板车的镇民打断。
“回头再说这事儿。”被拉走时他对刀疤脸说。
未完待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