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中考体育要考800米，因此九(5)班的学生每天早读前都要沿学校大门口前面的马路长跑，彼时时间还早，马路上空空荡荡的，许久才会驶过一辆车。而体育课上，同学们还要练跳远、丢实心球。林杉的体育很好，800米、跳远、实心球都在满分档，都是全班女生的第一名。
　　又是一节体育课，林杉却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大姨妈快要来了吧。可大姨妈既然还没来，她便也没有请假。跑到第六圈时，她依然是第一名，她今天没有力气冲刺，只想匀速跑完最后两圈，可温雨菲却追上来了，林杉感觉她非常想超越自己。林杉也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在想什么，或许仅仅是不想输给温雨菲吧，她蹲下身子，捂住肚子，弃赛了。
　　温雨菲轻盈地从林杉身旁经过，体育老师走过来。
　　“怎么了，要紧吗？”
　　“还好，只是肚子有点疼，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林杉看到祝芳芳正朝她走过来，她肚子是真的有些疼，此刻有些站不起来，可没想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你还好吧，林杉。”
　　是温雨菲。
　　林杉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深深后悔了，被温雨菲超过了又怎么样，不是第一名又怎么样，她那一刻是怎么想的呢，就这么争强好胜吗？林杉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以前没发现的潜在心理，其实不仅仅是温雨菲一直喜欢跟自己比，自己也很喜欢和温雨菲比，只是因为温雨菲初中后和自己不再是一个梯队，她才有了资格忽视她，而又有谁敢说这种忽视不可恶呢。
　　“我还好啦，我只是担心要是体育中考时也肚子疼该怎么办，对了，你跑了几分几秒啊，应该是满分吧。我想预估一下自己的成绩啦。”林杉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小心思感到羞愧，没话找话的想弥补自己的过失。
　　“我是满分啦。不过你真厉害，次次跑第一。”温雨菲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也很厉害啊。”林杉有矫枉过正的热情。
　　“我早就不厉害了。”温雨菲的声音冷了下去。
　　林杉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
　　“林杉，我扶你去休息吧。”祝芳芳的到来解救了林杉。
　　两人一起走了，温雨菲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隔太远，林杉看不清她的表情。
　　初三一年，林杉的生活简单又充实。乡镇中学的老师，并没有具体的向学生们陈述第一轮、第二轮复习的计划，只是按部就班把课上下去。林杉也没有学习计划，完全跟着老师的思路走，不过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她还额外做了方敏寄给她的试卷和习题册。林杉一方面期盼中考快点来，这样她就可以去大地方了，未来看起来广阔又精彩。可另一方面她又有些舍不得离开。小学时，林杉只有一两个要好的女生。可到初中，班上几乎所有同学彼此都很熟，林杉留恋这份温暖，留恋这群少男少女肤浅的青春，尽管他们在最需要努力的时候，短视地选择了玩乐。所以她给每个同学的同学录都写了满满一页，可令她失望的是，很多同学都只给她写了只言片语，方志诚更是只写了六个字，“苟富贵，勿相忘”。
　　中考时，林杉出乎意料地一点都不紧张。虽然把宁安一中实验班作为目标，可她潜意识里觉得能去新丰一中也不错，因此她没什么压力。考试时，坐在她后面的男生一直在踢她的凳子，林杉是年级的名人，这个男生应该是认识她，并想抄她的答案吧，林杉不胜其烦。如果她那时候不是只有十四岁，她一定会举手找监考老师，因为她有权利和义务维护中考的公正。可她那时只有十四岁，她彼时还善良到有些没原则，她不会帮别人作弊，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毁了另一个人的中考。
　　回家后，爸妈打电话问她考得如何——初三寒假，爸爸给家里装了电话。奶奶也问她有没有把握上县一中，林杉通通只回复了三个字，不知道。其实除了数学最后一题的最后两问没做出来，其他题她都会，并仔细检查过，犯再多低级错误，她也应该能上新丰一中，可她却还是不敢在家人面前打包票。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而中考成绩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她考了583分，全市十六名。方敏打来电话，她只比林杉高三分，586，全市十三名。两人都很高兴，既为自己，也为对方，方敏还约林杉一起去参加宁安一中实验班的考试。林杉没去过宁安市，自然是找不到宁安一中的，她于是挂了电话，去找奶奶，可电话又响了。
　　“方敏啊，我…”林杉一句话没说完便停住了，对方并不是方敏，而是新丰一中的老师。他先是夸林杉非常优秀，然后说县一中实验班可以直接录取她，她不用再参加选拔考试，而且新丰一中可以给她免学费，每月还给她300块的生活费，他还一再强调县一中的实验班每年成绩都不错，比宁安一中普通班要好。
　　林杉从来不知道成绩好还有这种福利，她和爸妈、奶奶商量，而他们让她自己做决定。
　　林杉有些犹豫，她便给方敏打电话，方敏说县一中实验班确实还不错，两个人讨论了很久，最后都觉得还是去县一中实验班吧，毕竟两人家境都不太好。
　　而成绩好的福利像拆礼物一样，惊喜一个接着一个，镇政府要奖励林杉1000块钱，这于林杉而言，是巨款了。而林杉在镇政府里居然遇到了温雨梦口中的温迪，他是全镇第一，比林杉只高了一分。林杉那时还没有养成打量别人外表的习惯，不过她觉得温迪挺好看的，高高大大清清爽爽的。
　　而方敏的姐姐方婷也考上了省城最好的江城大学，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屋落，奶奶在家也经常对着姐弟三人念叨着方婷多有出息，让他们向她学习。而方敏也随爸妈一起回村里办喜酒，自然也来找林杉和方珊玲玩。
　　“我们班一共有九个人考上县一中，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祝芳芳，你还记得吗？她也考上了呢，不过这也不算意外吧，她中考前最后几次考试都考得不错。”林杉说起班里人的中考成绩。
　　中考时除祝鑫，班里人的成绩都算中规中矩吧。祝鑫打败了杜云峰，是全校第二名，考上了宁安一中。而杜云峰比宁安一中分数线只低了一分，杜云蕾则是只比县一中分数线高一分，造化弄人，林杉都不知道杜老师是该窃喜还是该难过。方志诚也考上了县一中，温雨菲却只达到了普高的分数线，听同学说，她去了实验中学。而班里人几乎全部都考上了普高。
　　“那陈佳薇和陈宇呢，他们小学时成绩不是还不错嘛。”方敏道。
　　“陈佳薇我不知道，陈宇，初二上完就没读了，听祝芳芳说他跟着爸爸学做木匠活，在北京呢。”林杉陈述事实。
　　“陈佳薇啊，我知道啊，她在学校里可是大姐大啊。她爸妈都不在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听说她经常带同学回家玩，男的女的挤满一屋子。他们一起看片，一起唱歌，经常玩到半夜三更，闹得可凶了。中考成绩啊，估计还不如我呢。”方珊玲插话进来。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呀？”方敏转过身，面对着方珊玲。
　　“去工厂呗，又或者去商场卖衣服。我也没想那么多，反正是不会再读书了。我又不像你们，有读书的脑子，读书于我而言太痛苦了，明明什么都听不懂，却还是要在教室里待着，跟坐牢似的。”方珊玲平静地说道。
　　“你可以去读中专啊，我表姐温雨梦成绩也不好，她就去读中专，学幼师，毕业后至少能找一份体面点的工作啊。”林杉道。
　　“我们家是什么条件，她们家又是什么条件啊，我爸妈不会供我读中专的，供不起，我们家出我弟一个大学生就够了，而且他成绩也不错，比我强多了。”方珊玲语气里没有一丝抱怨。
　　她们三个人，会像新华词典里说的，都有光明的未来吗？林杉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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