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周六，江河一如既往地泡在实验室码代码，这周的专题是背包问题，艾老师出了十道题给他们做，而江河高中时学过这个算法，所以他上午便已完成了八道题，在大二学生里排名最高。时间已到中午，他却没有急着去吃饭。他死磕的这道题，他自信自己的思路没有错，只是细节考虑得还不太周全。而等他终于找出问题所在——递推公式的下标开错了，他立即修订了代码，提交，系统终于显示accepted了。江河甚是志得意满，在oj上刷题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努力后马上就有回馈，刷的题越多，排名就越高，而江河则长期霸占榜单第一名，活成了众人仰望的大神。
　　他心情愉悦，又以为这时实验室已没人了，便大声地哼起了歌。
　　“他在灌木旁邂逅，一只令它心仪的母斑鸠。”
　　然后他便看到了林杉，他略略有些尴尬，可女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而是全神贯注地码着代码。
　　“林杉，怎么还不走啊，再晚食堂该没饭了。”江河道。
　　“我这道题还没过呢，我再调试调试。待会我就买个手抓饼就行了。”林杉道。
　　“我来帮你看看吧。”江河说话间，便坐在了林杉旁边。
　　“我觉得背包问题好难啊，老师讲的时候我便似懂非懂，一上午也只过了一道题，还是最基本的01背包问题，直接复制书上的代码就能过。题目稍有变动，我便束手无策了。”林杉的语气里有深深的挫败感。
　　“你这代码写得也太乱了，我觉得你别再执着于改这段代码了，还是先好好彻底弄懂背包问题，再重新写代码吧。”江河道。
　　“我也想彻底弄懂啊，可现在我只要一思考这个算法，就头痛，总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林杉道。
　　“其实我高中时，刚学算法的时候，也有你这样的感受，觉得它好难。可我坚持下来了，每天走在路上，我都在苦苦思索算法内在的逻辑，都在试图去彻底地理解它，这个过程很痛苦，但我却也因此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终于真正地理解了背包问题，而一旦你经常深度思考过某个问题，你会对它很熟悉，熟能生巧，你会很轻松地就能接受它，也会觉得它内在的逻辑也不会那么难以理解了，这大概是我们练成的学习上的条件反射吧。就好像我们会理所当然地知道1加1等于 2一样。可是这和一开始就强迫自己背下代码的条件反射是不一样的，因为如果直接背诵，那么人会不懂得变通，只会解一道死题。而自此之后，我每次遇到学习上的困难时，我便会采取这样的方法，每天一有空就深度思考问题，直到自己弄懂为止。”江河滔滔不绝地跟林杉分享学习心得。
　　“学习也有舒适区，如果人总是去学习自己轻易就能弄懂的东西，那他的学习能力便永远都不会进步。我们应该跳出自己学习上的舒适区，去挑战一些于我们而言难懂的问题，这样我们的学习能力才会不断地进步，而在这个过程中，人也能体会到攀登知识高峰的喜悦，会逐渐真正地爱上学习。”江河又道。
　　“你说得倒挺有道理的，走吧，一起吃饭吧。”女生似乎不太在意男女之别，很自然地邀请江河一起吃饭。
　　两人回到机房时，古琴和王乐思也手牵着手回来了。她们三个女生组成了集训队唯一的女队，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集训队总共只有三个女生。
　　“我觉得我们没必要非要组女队的，acm大赛设立最佳女队，虽然一定程度能鼓励女生参赛，可也是对女生的一种歧视啊。”古琴道。
　　“我们三个女生联手，要是能得金奖，那不是可以证明女生也不比男生差吗？”王乐思斗志昂扬。
　　古琴不再说话，虽然她没有明说，待林杉也一直很客气，可林杉却心知肚明，古琴并不是不愿意组女队，而是不愿意和自己组队，因为自己大二才进集训队，实力欠佳。林杉努力说服自己，古琴的想法无可厚非。可林杉心里还是不舒服，因为她是古琴啊，平时林杉可是帮了她不少啊，她从没有怨言，也从没有索求过古琴的回报，因为她觉得帮朋友是应该的。可现在看来，古琴却并没有把自己当朋友。
　　林杉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她心里有情绪，虽努力克制，可还是会从面上表现出来，而古琴应该也意识到了吧，因为她一改之前的礼貌客气，说话变得绵里藏针起来。
　　自这个学期起，林杉每回周六下午都要和弟弟妹妹通电话，让他们给自己汇报学习进度。林森今年中考，正常发挥，考上了新丰一中，林杉和家人都很高兴，林森自己也很得意，而他们都忽略了林森的英语只考了74这个惨淡的事实，这个成绩上了高中后，怎么跟得上进度，反而是任由林森玩了一个暑假。
　　“林杉，你真是个好姐姐。我好羡慕你有弟弟妹妹啊，你们感情应该很好吧，不像我，独生子女，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都没人陪我玩。”王乐思道。
　　“其实我也是高中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姐姐，有义务照顾弟弟妹妹的。以前我很爱玩，也有许多好朋友，因此从来没有用心去管弟弟妹妹。可高中时，我看到方敏的姐姐对她那么好，恩，方敏，是我的好朋友，方敏又是那么地喜欢姐姐，拿她当榜样。当时我心里特别羡慕她，我多希望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姐姐。后来我明白了，我虽没有姐姐，可自己却可以当这样的姐姐。于是我也便开始关心弟弟妹妹起来，辅导他们的学业，教他们学习方法，攒钱给他们买礼物。”林杉道。
　　“你让他们周六给你汇报学习进度，这个方法倒是挺好的嘛，可以监督他们学习，同时于让他们而言，也是一周学习的复习和总结。”江河道。
　　“这个办法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是跟周文娜学的啦。”林杉道。
　　“你弟弟英语不好么，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他才刚上高中，为什么不趁着初三的暑假，帮他把英语补起来呢？”江河又道。
　　“谁说不是呢，我也追悔莫及呢。当时我们全家，都很开心，林森考上新丰一中了，谁也没有想过他上一中之后的事，说到底还是我们目光短浅，没有从长远的角度考虑问题。”林杉说起这事，就满心后悔。
　　“林杉，你说的弟弟妹妹是你亲生的弟弟妹妹么，你们家居然有三个孩子？真是闻所未闻。”古琴问道。
　　林杉难堪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没想到古琴也会有这种直白的刻薄，以前她说话永远文质彬彬的。
　　“你不知道么，农村里大多数人都不是独生子女。”江河不明就里。
　　“古琴你过分了啊。”王乐思不客气地回击。
　　“林杉，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你不会怪我的无心之失的，对不对？”古琴道。
　　“林杉，我们继续刷题吧。”王乐思不跟她纠缠。
　　“古琴，那我们一起刷题吧。”
　　林杉最怕和人起冲突了，不管自己有没有错，她都会寝食难安。她知道错不在己，可她却还是担心古琴会对自己印象不佳，自己会失去这段所谓的友谊。林杉并不是软弱的人，遇到真正的坏人，她会有勇有谋地跟他斗争到底，可当涉及到身边的人时，尽管她也会对有些行为心生不满，可她又觉得那些都是小事，这些小事不足以说明他们人品不好。而她又认为为人应该宽容，看人应该多看优点，古琴当然是有优点的，因此她便还是帮古琴缓和气氛。
　　林杉心里甚是纠结，古琴却自如地跟王乐思讨论着问题，仿佛刚才那一幕没发生过一样。
　　还好饭点时，林杉不需要和古琴一起吃饭，她有饭局。周文娜的男朋友张炎明从温州来了，请她们宿舍的人吃饭。其实林杉也一直想认识他，周文娜是实用主义者，可她男朋友却是复读也才考上二本。虽然学历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能力，林杉也并不轻视二本的学生，妹妹还不一定能考上二本呢，可谁说妹妹就不如自己聪明呢，从小她就比自己能干。学习是长跑，基础很重要，在学习过程一旦因为某些原因而掉队，再追赶上去便十分困难，比如妹妹的英语，便是积重难返。在高考这场战役里，最后赢的不一定是最聪明的，却一定是最有耐力的。可那是周文娜啊，是并不醉心学习，却还是要参加数学建模的周文娜啊。而令林杉没想到的是，她最后居然也拿了市三等奖。林杉悔不当初，要是当初自己也去试试，说不定也能拿奖呢。林杉不免想知道张炎明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周文娜无视两人学历上的差距，对他另眼相待。
　　林杉不一会就见到真人了，张炎明斯文白净，说话细声细语的，像个女孩子，可是却颇为照顾周文娜，走在路上就自然地帮周文娜拎包，两人手牵着手，周文娜笑容灿烂地站在他旁边，难得的没有再和林杉他们说话，而平时室友聚餐，周文娜都是活跃气氛的那个人。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四川，开始点菜。
　　“我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大家的口味，你们点吧。”张炎明道。
　　周文娜拿着菜单，又恢复了平时大姐大的做派，她点了水煮鱼，又征求了林杉她们的意见，一口气点了干锅包菜，麻辣豆腐，玉米百合和冬瓜排骨汤。点完菜后，周文娜还是和男朋友说话。
　　“今天我就不管你们啦，我和炎明也一个月没见了。你们会体谅我的吧。”周文娜道。
　　“我是娜娜的男朋友，张炎明。嗯，我复读过一年，我比你们低一届。嗯，你们华北理工的学生，应该都挺厉害的吧。”
　　张炎明贡献完这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也没有再和林杉他们说话。实际上他和周文娜话也不多，都是周文娜在说，他听着。
　　“这几天我就多陪你转转北京吧，北京景点挺多的，我明天先带你去地坛吧，虽只是个公园，可是风景挺美的。”
　　“你在学校里可不能天天打游戏啊，要努力学习，我们说好的，你要努力考研的。温州经济学院毕竟只是个二本。”
　　“二本怎么了？好好好，我听你的。”张炎明的语气本来有明显的不悦，可他很快克制住了，又体贴地帮周文娜夹了块鱼片。
　　和男朋友分手，回到宿舍后，周文娜又开始和男朋友打电话，腻腻歪歪地聊了大半个小时。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是可怕。”林杉调侃她。
　　“你们觉得我男朋友怎么样啊？”周文娜一时改不掉撒娇腔，说话时舌头卷成一团。
　　“那我就实话实说啦，他话那么少，我对他倒没形成什么印象，不过我觉得你们在一起时，你倒挺像个妈妈的。”林杉道。
　　“你不知道恋爱不仅能激发女生的少女心，也能激发我们潜在的母性吗？”周文娜道。
　　“我觉得他太温柔了，有点缺乏阳刚之气。”方梅道。
　　“你了解他吗？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男子气概，在我心里，他是世界上最有阳刚之气的男子汉。”周文娜生气了，这还是林杉第一次看见周文娜生气，她向来是和稀泥、脾气好的那一位。
　　“感情的事，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我们这些外人又不了解情况，我们也是随口乱说的，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请你担待。”林杉来和稀泥，可周文娜却罕见地没有到此为止，男朋友是她的逆鳞，不容外人质疑。
　　“娜娜，你别生气了。你看，你们有时也会说杜凡的缺点，我就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是我，而不是旁人，只有我知道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我相信，你们是很好很好的一对。”丁香也来缓和气氛，可周文娜却还是没理她。
　　“林杉，我明天去不了集训队，能不能帮我请个假。”林杉收到了古琴的短信，她心里很不舒服，可她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去集训队，王乐思见林杉帮古琴请假，有些恨铁不成钢。
　　“林杉，朋友应该是平等的，一味向你索取的人，并不是朋友。”王乐思的话很有深意。
　　林杉暗自体味着她的话，心里对王乐思很是感激，她知道王乐思是为了她好。
　　“人要学会拒绝别人，靠一味付出换来的朋友，并不值得珍惜。”王乐思又说。
　　“可古琴也有自己的优点啊，她成绩优秀，刻苦努力，品味不俗，人虽有些自私，但也算不上是坏人吧，人难道不应该多看看别人身上美好的那一面么。”林杉心里也有自己的疑惑。
　　“优点和缺点应该一分为二的看，不能因为别人有优点，就抵消他的缺点。譬如一个杀人犯，是个孝子，难道我们能因为他是孝子，就原谅他犯下的罪行吗？”王乐思道。
　　“我承认古琴是有才华的，可才华是最能迷惑人的，所以自古诗人出渣男。可许多女人都被他们的才华蒙蔽了双眼，反而死心塌地，沉浸在所谓的爱情里不肯醒来。德才兼备，德永远应该排在才前面。”王乐思又道。
　　林杉暗自下定决心，下一次一定要拒绝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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