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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珊猜的没错,这些天的陶秋岚确实是如坐针毡,愁肠百结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对策来。
自那日之后,这里再也没有人来过,就连那个沉默的中年女人也只是将饭菜放在门口便转身离开,再也没有一个人踏入这间漆黑的牢笼半步。
想起当初陶致远端来的那碗药,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饭菜的安全,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得活下去。
她也笃定了陶致远不屑于故技重施。而对于他为何会这样做,陶秋岚并不愿意多去深究。事已至此,无论是什么原因,自己与他都已经势难两立了。当初在星岛之所以会选择独自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一心只想要将父亲安全的接出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陶致远以及她与他之间那份感情和信任还存了一丝的奢望。可就是这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让孙亚菲有了可乘之机,将她和江北都逼到了这样被人扼住命脉的绝境。如今细细想来,父亲的事情陶致远一早就知道,却始终缄口不言,若非卢玉珊,还不知道要瞒她到什么时候。
她被困江南,又怀着孩子,若还那般天真的认为陶致远会安全将她送回江北,便真的是蠢的无药可救了。
她恨他吗?
陶秋岚不知道。
她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过去,总是会无意识的将面前的这个人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去叠合在一起,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影像,让她总是会生出错觉来,她甚至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假的,又该去恨谁呢?
所以她不愿面对他,甚至不愿意去想他。就像一只鸵鸟,因为知道外面是怎样残酷的现实,所以才想着暂时缩在沙丘里,方能活下来。
她必须活下来。
她曾经一心求死。母亲惨遭凌辱,她恨透了自己的存在,只觉得自己死了方能偿还一切罪过。是那个神似小宇的孩子让她又活了下来,她想要将父亲和小宇安全的救出来,哪怕明知道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仍不惜以身赴险,只想换得父亲和小宇的自由。
命运却再次给了她沉痛的一击。
父亲死了,背负着一世污名,不明不白的死了。
陶秋岚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梦里父亲总是幽怨的望着她,背后是东倒西歪的祖宗牌位,无声的控诉着自己的罪孽。父亲苦读诗书,最是看重声誉名节,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父亲也不至于被架到那样火烤一般的职位,不光没有光宗耀祖,还带着难以洗刷的污名离世。
这样的罪孽,自己只怕死一万次都难以偿还得清。她如果早点死了就好了,那样母亲就可以善终,父亲就可以平安,小宇也可以不受影响。
还有皇甫子谦。
想到他,陶秋岚更觉得难以言说的心疼。他为何会出现在南桐,为何受了伤却不敢张扬,为何宁愿背负毒气战的指责也不能多辩驳一句,那些她曾经想不通的问题,如今全都拼凑出了答案。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给他的,却只是伤害和掣肘。
陶秋岚的手不自觉的摸上小腹的位置。那曾是她和他永难愈合的伤口,因为太疼了,所以总是刻意回避。可她知道,他一直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如今他的期盼成了真,她却更觉得悲戚起来。
陶秋岚甚至庆幸此刻皇甫子谦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醒了,知道自己身在江南,知道了孩子的存在……
陶秋岚不敢想。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逃出去。她不能再让自己,让孩子成为别人扼住皇甫子谦的桎梏。
如果逃不出去……
像是在惩罚她的这个念头,陶秋岚只觉得一阵心疼,连带着肚子也隐隐作痛。她按着肚子走回床边坐了下来,可疼痛不仅没有减缓,反而越发严重起来。梦魇一般的记忆涌了上来,陶秋岚害怕极了。她护着肚子,冲着外面大声喊道:“来人,救命!”
门外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只听到屋子里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既怕这是个陷阱,又怕真的出什么事情,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愣神间,只见楼下突然冲上来一群人,二人更加紧张,待看清楚为首那个人时,才稍微松了口气,正要开口,为首那人一拳便将其中一个人打翻在地,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一拥而上,将二人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守门的二人只能徒劳的挣扎,一边冲着那人的背影喊道:“蒋先生,总司令有令……蒋先生!”
那人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两步便来到房间门口,一脚就将房门踹开,只见陶秋岚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他什么也顾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陶秋岚身前,想要去扶她,却偏偏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只能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少夫人……”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样称呼她。陶秋岚强打精神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张曾经熟悉的脸,仿佛做梦一般,“蒋副官……”
蒋弘文脸上略过一阵欣喜,很快又敛了去。“是属下。”这么冷的天,陶秋岚的额头却满是汗珠,一张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眼神也渐渐涣散开来。蒋弘文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将她抱起来便冲了出去,边走边对着随行的人吩咐道:“快去开车,留个人在这里通知医院,我马上就到!”
他急匆匆的冲到楼下,却被楼下突然出现的另一帮人拦了下来。蒋弘文望着从车里走出来的陶致远,怒吼道:“让你的人滚开!”
陶致远摆了摆手,几个人蜂拥而上想要将陶秋岚抢过来,蒋弘文怒急了,可又怕伤到陶秋岚,也不敢硬闯,双方就这样僵在原地。
“你若再不放开,秋岚可就真的危险了!”陶致远上前两步,冷冷的望着蒋弘文,“临阳最好的医生就在这儿,你要带她去哪里?没有我的命令,又有哪家医院敢收你?”
蒋弘文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陶秋岚,哪怕心里再不甘,却也不得不将人交了出来,只能目送着那些人将陶秋岚抬到楼上,却无可奈何。
陶致远看着有些心急如焚的蒋弘文,“我倒是不知道,你与秋岚还有这样的交情!”
蒋弘文收回目光,转头望向陶致远,“少夫人于我有恩,若非少夫人成全,我早就死在汝州的河边了!”
陶致远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了?你别忘了,当时朝你开枪的,可是皇甫子谦!”
蒋弘文也笑了出来,“我当然没忘,不然也不会站在这里!”
陶致远耸了耸肩,目光却分外的凌厉,“可眼见你今天是要与江南为敌了!”
蒋弘文也不甘示弱,向前迈了一步,“我答应你做的,可不包括伤害少夫人!”
陶致远直直的望着蒋弘文,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看透过这个总是平静的有些寡言的人。他突然笑了出来,“那皇甫子谦可真是可怜,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心腹,还不如自己夫人的一点无心的恩惠!”
蒋弘文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自己,“所以总司令最好记得,如果少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想要的那个最重要的东西,可就永远都得不到了!”
陶致远脸色铁青,蒋弘文却不再理会,转过身朝楼上走去。
楼上两队人马齐刷刷的站在走廊的两侧,互呈戒备之势。蒋弘文望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全是忧虑。
陶致远也上了楼来,蒋弘文不愿与他再起冲突,便自顾自的来到了走廊尽头等着,可哪怕离的那么远,他也知道陶致远审视的目光,从未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蒋弘文顾不得那么多,从决定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他便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甚至有些庆幸,今日若不是他正好在巷子里听到了陶秋岚的呼叫声,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开门声打破了沉寂,医生们一个个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恭敬的对陶致远汇报:“胎像有些不稳。虽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但必须静心修养,不要再受什么刺激。”
陶致远点了点头,那些医生见他没有其他的吩咐,便离开了。陶致远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迈步来到陶秋岚的房间门口。他的手按在门把上,终究还是没有推开门,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的陶秋岚也已经醒了过来,她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医生说孩子无恙,一直提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她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只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房门轻轻的推开,脚步声却也停住。陶秋岚闭着眼睛耗了一会儿,那人也似乎是在和她较劲一般,既不动,也不说话。陶秋岚索性睁开眼睛,直直的对上门口那人,却没想到不是陶致远,而是蒋弘文。
陶秋岚微微有些发愣,可她很快便回过神来。面前这个人早已经不再是江北那个低眉站在皇甫子谦身侧的副官,而是江南的高级军事顾问。这里也不是梦中的江北,而是被严密看守的牢笼,而他能自由出入这里,足见他在江南的地位。
她复又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蒋弘文的脚步声,似是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陶秋岚心里警铃大作,倏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蒋弘文有些慌乱的移开了视线。
她索性坐了起来,直直的望着他。蒋弘文也不再说话,转身四处查看,就连床下都不放过。
陶秋岚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冷声反问道:“你想要找什么?”
蒋弘文仍不是不说话,直到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这才两步走到她的面前,“虽然没发现窃听器,但仍需小心谨慎。”
陶秋岚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可他一脸的平静,就像过去很长时间那样,平静的看不出来真实的想法。陶秋岚转了目光,“你不用来试探我。我虽然感谢你救了我和孩子,可如今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帮你去跟陶致远讨价还价……”
蒋弘文垂在身侧的手不可遏制的一颤,他像是怕被陶秋岚窥见到一般,急忙将双手插到裤兜里,用力的攥紧,连同心底的那一份刺痛一并收紧藏好,仍是低声道:“少夫人暂且安心养好身体,我会尽快来救夫人离开!”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少夫人……”蒋弘文略带着愠怒的打断了陶秋岚的话。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陶秋岚过,此刻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后悔,所以很快噤了声,缓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少夫人只需记得,有人……有人一直在盼着少夫人安全!”
他这般的意有所指又欲言又止,让陶秋岚的心一下子就快要跳了出来。她猛地直起身来,嘴张了张,半天才道:“你说……”
蒋弘文却已经调转了目光,“少夫人身份尊贵,关乎江南江北的安宁,万不能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少夫人于我有搭救之恩,所以哪怕我背弃别人,也绝对不会伤害少夫人的!”
他的话语带着隐隐的怒,又有着一丝萧索之意,与过去的那个温顺恭敬的副官判若两人。也让陶秋岚彻底清醒了过来。
是啊,怎么会是那个人。他远在江北,此刻状况如何暂且不论,单就凭蒋弘文叛逃的身份,还有当初皇甫子谦的接连追杀,他也不可能代表皇甫子谦的意思。只不过蒋弘文刚刚的语气像极了当时说起皇甫子谦的样子,才会让陶秋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陶秋岚不再说话。
蒋弘文也略略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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