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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
华叔轻轻关上祠堂的门,正要照例去检查门窗,却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水流的声音。皇甫子谦不喜人打扰,所以平日里这个时候佣人们已经全都退下去了,再加上今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华叔心里咯噔一声,寻声便向厨房走去。
看到是红英,华叔心里松了一口气,可脸色却并不好看,压低了声音斥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红英也被吓了一跳,声音都带着颤抖,“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忘了把燕窝泡发了……”
华叔见她脸色煞白,也知道自己过于严厉了,缓了缓口气道:“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情,忘便忘了。可吵着少帅,谁也救不了你!”
红英也是心有余悸,所以才更加害怕出错。“那是少帅每日都要吃的,我怕……”
华叔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旁人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的。陶秋岚一直吃着药,胃口便差了些,皇甫子谦心疼她,在吃食上便格外注重,可又知道陶秋岚一贯不喜奢华,便只说是自己要吃。其实华叔知道,就算是两人份的燕窝粥,皇甫子谦也多半是强迫着陶秋岚全都吃了下去的。
可如今……
华叔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弄完了就赶紧回去!”红英忙不迭的点头,转身离开,华叔又赶紧嘱咐道:“手脚放轻些!”
华叔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关了厨房的门。刚出到客厅,便见皇甫子谦正从楼上下来,脸色极为阴郁,脚步也很快,像是一头暴躁的狮子。
他见华叔还在,便吩咐道:“给那边挂个电话,问问怎么样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可华叔却是心领神会。他走到沙发旁拿起电话,可接线员转过去好一会儿了,那边都没人应答。华叔看了一眼皇甫子谦,急忙又拨了一遍,好在电话这次终于通了。
他又看了一眼皇甫子谦,却见皇甫子谦只是站在原地,似是在生着气,便对着电话问道:“蒋副官到了么?”
那边答了句,华叔又问:“少夫人呢?”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华叔的脸色立马就不好了。他略移开听筒,一边看着皇甫子谦的脸色,一边回道:“少夫人也跟着蒋副官一起……”
话还没说完,皇甫子谦已经一把夺过电话,又怒又急的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电话那边的人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战战兢兢的回道:“走了约莫半个钟了。蒋副官说是奉您的命令,并没有说是去了哪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虽不明详情,可也知道,这次只怕是要出大事了。
而搅弄这一切的人,此刻只是静静的站着,不发一言,只是在听到陶秋岚那一声不可置信却又极其笃定的声音时,微微的僵了一下。
他的沉默让陶秋岚更加绝望,她上前两步,蒋弘文身旁的那个人已经举枪对准了她,身后的红玉也急忙喊了一声,“少夫人!”
陶秋岚却是毫不在意,她望着蒋弘文,又透过那黑洞洞的枪口望着那个面露凶光的平头男人。也不知道是江边的风太大,还是夜晚的天太凉,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嘴唇发抖,说出来的话夹在一波又一波的水声里,那么的不真实。
“为什么?”
蒋弘文一把按下平头男人握枪的手臂,避开了陶秋岚的目光,只是说了声,“对不住少夫人了。”
“他那么信任你……”
她的话缥缈而绝望,却像是一块大石,沉沉的砸在蒋弘文的心上。事情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他纵使有千百张嘴,也难以细说原委。而事已至此,要如何解决,他一整晚思前想后,都得不出个圆满的答案来。
既然难以两全,便只能狠下决断。他挥了挥手,手下的人便迅速的朝红玉嘴里塞了一块毛巾。这样突然地变故也大大出乎红玉的意料,她先是微微一愣,既然便下意识的开始挣扎,无奈双手原本就被绑着,现在又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呜呜的扭动着身体。
陶秋岚大惊失色,几步奔到红玉的面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那几个士兵推开,牢牢的将红玉护在身后,满心戒备的瞪着蒋弘文。
蒋弘文也只是看着她。因为离的有些远,天又大黑,陶秋岚看不清楚他,却能清楚的看到他身侧那个平头的男人已经再一次举起了枪。这边的两个士兵也回过神来,哗啦啦端枪瞄着她和红玉。
一晚上沉默不语的蒋弘文也突然将拔出抢来,只不过他并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瞄准陶秋岚,反倒是指向了身侧那个平头男人。
那人先是一愣,继而冷笑出来,“怎么?这个时候,蒋副官倒要反悔了不成!”
蒋弘文卸了他的枪,这才道:“我不过是提醒你和你的手下,不要总想着端枪杀人!枪声一响,谁都走不了!”
那人面色狰狞,却也知道蒋弘文说的不错,抬了抬手,这边几个人也将枪放了下来,却仍是密密的围着陶秋岚和红玉,呈戒备之势。
陶秋岚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眼前的人目的不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护着红玉,冷声喝问道:“你们想要怎样?”
平头男人见蒋弘文并不做声,径自上前一步道:“原本只需要一个替死鬼,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两个,还是这么有分量的!”他回头瞟了一眼蒋弘文,“蒋副官好手段!”说完便转过身去,对着那群士兵命令道:“都利索点,别用枪!”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抵在自己的后脑,阴沉的声音不大,却能让人清楚的分辨出那里面的怒气,“我看谁敢!”
平头男人脸色一变,强装镇定道:“你这是干什么!”
蒋弘文的枪抵得更紧,人也上前一步,道:“少夫人不能死!”
那人先是一愣,继而冷笑道:“蒋副官背叛了皇甫子谦,没想到却对少夫人如此忠心!你不会还想着借她回去领赏呢吧!”
蒋弘文并未被他激怒,“你要的是情报,我要的是脱身……”他停了停,声音稍稍降低,“再说,要说忠心,难道不是你更应该忠心么!”
平头男人恼羞成怒,可脑后冰冷而坚硬的枪口让给他不敢多动弹一分,只能强装镇定道:“我不信你敢开枪!枪声一响,你也走不了!”
平头男人感觉得那枪口略略离自己远了一些,正要长舒一口气,下一个瞬间,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蒋弘文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走?我可不是非走不可的!”他平静的望着平头男人怒瞪的双目,“谁也不能证明那东西是我拿的,我随时可以回头,而你……”他顿了顿,“我不介意多一个回头的筹码!”
他又略略拉开了与那平头男人的距离,一边收起了枪,“我只是不愿意再回头罢了!”
平头男人这下倒有些拿捏不准蒋弘文的意图了。他收到了要来接人的命令,又知道最近有一份极重要的情报要传递出去,便想当然的以为人和情报是一起的。他有些狐疑的转过头去,对蒋弘文问道:“那东西呢?”
蒋弘文远远的望着江面的方向,“等我安全了,自然会让你看到!”
那人嗤笑一声,“听闻今天皇甫府里乱作一团。”他的眼神中却满是阴鸷的光,又意有所指的望了望陶秋岚和红玉的方向,“不会是你根本就没有拿到吧?”
蒋弘文的脸微微一僵,可在黑暗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拿到了如何,没拿到又如何?你的任务就是将我安全送到,至于其他的,我好像不用向你交代吧!”
平头男人被气的一噎,却又反驳不得。他的任务确实只是将人安全送到,至于情报,不过似他急于领功罢了。他只能恨恨的将手里的枪用力的插回枪套之中,转身去跟身边的人不知道商量了两句什么,又回过头来道:“我去船上等你。”他朝陶秋岚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带来的人,要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蒋弘文犹豫再三,还是几步来到了陶秋岚的面前。“少夫人还请借一步说话!”他知道陶秋岚的顾忌,又解释道:“我若要想将红玉姑娘怎样,少夫人也是拦不住的!”
这个人明明还是一如从前的谦顺模样,可这样语带威胁的话,却是陶秋岚极为陌生的。
可她知道蒋弘文说的没错。他现在处处占优,却还愿意与她谈,便多少还是有一些生机的。
蒋弘文摆手示意随行的几个人将红玉拉到较远的地方。红玉担心陶秋岚的安全不断挣扎,奈何双手被绑,又抵不过那些人的力气,最后几乎是被拖着带离开来。
蒋弘文又向前走了两步,可陶秋岚满是鄙夷和恨意的眼神却让他不得不生生停下脚步,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当日若非少夫人相助,我母亲只怕早已经命丧黄泉,而我也将悔恨终身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少夫人半分!”
当日蒋母病重,家里人虽将她送到了医院,可弥留之际无论如何都要跟儿子说上一句话。家里人好生相求,军部的人才将电话接到了雁城的驻地。那时正是西北之战焦灼的时候,雁城几乎被何志忠的炮火轰成了一座废墟。陶秋岚一路躲避着炮火掀起的残垣断瓦,躲避着四散逃难的人群,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颗心突突的跳着,可哪怕明明如此害怕,她机械的脚步也未曾有片刻的停留。
直到远远看到了皇甫子谦的身影,看到他满脸的愤怒和周围人诧异的表情时,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她想要做的,不过就是在这样生死相错的一瞬间,让大家都不留遗憾而已。
若非蒋弘文今日提起,陶秋岚甚至早已经忘了这回事了,连同那场惨烈的战役,她也很长时间不曾想起来了。她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曾与她和皇甫子谦在雁城外的小村庄生死相托的人,这个一直恭顺的站在皇甫子谦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低眉称是的人,如今却要将江北最机密的情报,拱手送给他人。
她望着蒋弘文,说出的话里满是乞求。“我知道蒋副官不是这样的人。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处,我替你同他讲!可那东西,你断不能交给旁人!”
蒋弘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苦涩的神色,可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事已至此,是弘文有愧于少夫人的信任……”
哪怕事实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眼前,可陶秋岚仍是存了一丝的幻想,想着他或许是被人胁迫,事出无奈而已,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不自量力了。
她声音沉痛,话语严厉,再无半点的温度。“那份情报意味着什么,你日日跟在他身边,想必比我更加清楚!而这份情报一旦交了出去,双方长期的平衡便会打破,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清楚地很!战火再起,生灵涂炭,这又岂是你一句愧疚便可补偿的?”
陶秋岚的句句声讨让蒋弘文难以招架,他似是被气到了,虽然压低了声音,可那一字一句像是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一般用力,“可少夫人为何不想想,如若真的是那么要紧的东西丢了,以少帅的做派,他又岂会只是下令将人关起来,而非追查情报的下落?”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又道:“事到如今,我不妨跟少夫人明说。我确实拿到了那份布防图,可图上只有驻防布点,并无兵力配备。少夫人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陶秋岚的脸色渐渐泛白,狠下心道:“这不过是少帅设的一个圈套罢了。他谁都不信,至于他这次怀疑的是谁,”他稍稍顿了顿,目光从红玉的方向收回,“我并无十分的把握,所以更不能坐以待毙!”
“事实证明,他并未冤枉你!”
“难道红玉姑娘就是冤枉的么?”蒋弘文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是极为不甘一般。可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是,少帅谁都没有冤枉。东西是我拿的,而正如少夫人今晚看到的一样,背后也确实是江南在主导这一切……”他稍稍顿了一下,“若说这里面谁最无辜,恐怕也就只有少夫人了!”
陶秋岚顾不上他话里的讽刺。江边风大,她只觉得自己被冻得浑身发冷,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今日之事,既非第一次,也断不会是最后一次!”蒋弘文话语平静,像是带着无限的寂寥。“我不妨与少夫人说的再明白点。少帅原本是授意我要杀了红玉的,他明知道那份情报并非那么重要,也知道少夫人与红玉的感情,却仍是执意如此,少夫人觉得是为了什么?就算今日少夫人救下了红玉,可谁又能保证下次呢?”
他向前一步,“少夫人当真就以为,少帅对少夫人会一直这样纵容下去么?”
他明明还是一贯的模样,可陶秋岚望着他,此刻方才发觉,虽然他时时出现在身边,可她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他,所以连样貌都让她觉得那么不真实。
陶秋岚不由的后退一步,似是这样,便可以离这个陌生的人,离他说的那些话,更远一些。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蒋弘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是释然了一般。“既然谁都算不得无辜,那便谁都没有资格担得起少夫人的费心周全。还望少夫人今后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这一点!”他稍稍停了一下,“至于少夫人担心的事情,我哪怕是拼了命,也一定会阻止!”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潮水一般迎面扑来,让陶秋岚没有片刻的喘息。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去厘清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只是机械的问着蒋弘文,想要去确认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情,“那份情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大,伴着隐隐绰绰的亮光,渐渐明亮了起来。蒋弘文脸色一变,急忙推了一把陶秋岚,“少夫人快走!”
陶秋岚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可夜色浓重,又哪里是能分辨的清的。她心里隐隐知道来的是谁,心里不安渐渐消散,此时哪里肯离开。更重要的是,她还未能确认那份情报是否真的如蒋弘文说的那般无足轻重,她也不能就这样弃红玉而不顾。
蒋弘文又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压低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气,“红玉我会带走,情报也如我刚才所言。少夫人快走!”
陶秋岚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皇甫子谦带兵追来,该逃的难道不应该是窃取了情报的蒋弘文么?哪怕那份情报真的并无想象中重要,可依着皇甫子谦的性子,依着车队来的阵仗,蒋弘文是断断活不了的。
这样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个平头男人已经带人冲了过来,慌乱中又带着难忍的怒气,“这是怎么回事?”
蒋弘文看着车辆驶来的方向,脸色灰败,“快让你的人准备,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人朝江边的方向吹了个口哨,只见从停着的船上哗啦啦跳下好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将船锚松开。这边平头男人也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拽住陶秋岚,不由分说就要拉着一起向河边的方向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蒋弘文已经一把拔出了手枪,“你干什么!伤着少夫人,皇甫子谦不会饶过我们的!”
平头男人似是根本不为所动,“你还指望他放过我们?”他的话带着狠意,“她可是我们的护身符,放了她,皇甫子谦立马就会将我们轰成肉泥!”说完,他手里的枪又朝陶秋岚的后腰顶了顶,威胁的意味那样明显。
蒋弘文顾忌陶秋岚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汽车越来越近,他只能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一群人挟持着陶秋岚,半拖着红玉,连带着顾虑重重的蒋弘文,快速的向河岸边的方向撤退。
眼看快要到岸边了,一群人只觉得眼前猛然一亮,下一个瞬间,“啪”的一声,驾着陶秋岚的一个人便应声倒地,抱着自己的小腿不住的哀嚎起来。剩下人慌乱的转身举枪戒备,可所有人的所有动作都在亮如白昼的汽车照射下无所遁形。
陶秋岚能清晰的感觉到腰侧的那把枪都在颤抖,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洞穿她的身体,像是此刻在地上打滚的那个人一般。强光照的陶秋岚眼前发黑,可她依旧可以辨认出人群最前面的那个人,还有他手里的那把手枪冒出的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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