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罗场文争霸

　　越寻在边疆长到十七岁，被一道圣旨拉到了京城。圣旨说她是晋国前朝皇室遗孤，晋皇把她接进皇宫当作公主抚养，赐封号宝瑞，半年过去，各种赏赐还是如流水一般，传言这是位容貌极盛的病美人，许多市井中人都颇为好奇晋皇将把她许给哪家郎君。

　　前几日，宝瑞公主将被送去和吕国二皇子和亲的消息传出后，市井中人唏嘘不已，吕二皇子可是个世所众知的大煞星，杀人如麻、残暴不仁！

　　当事人之一越寻坐在公主殿内，摩挲着腰间香囊上弓和箭的图案，一只手举着一杯茶水，歪坐在床上，消化着刚刚入耳的故事。

　　吕二皇子并不是宝瑞公主的归宿，她会被七个天之骄子爱上，先后嫁给其中六个，辗转晋、吕、成三国之间，因和那七个人的爱情情仇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那七人声称爱她，但晋太子囚禁她，三皇子会药瞎她，羽林郎会弄瘸她，状元爷会先娶后休羞辱她，少年将军会把她送给吕二皇子，二皇子在战场上一箭射中她的瘸腿，皇商嫡子杀了怀孕的她。

　　那七个人，不是一国之君，就是位极人臣，青史留名。而她，一生被终止在二十五岁，被民间喊作“祸国妖姬”。

　　她唇角微掀，抓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收，砰！翠玉茶杯裂开，一片一片地掉在地上，有一片摔到了一双脚边。

　　半掩的窗户外面，雨大风急，电闪雷鸣，平日里幽静的小道掩映在重重的黑暗里面，像随时会有妖魔鬼怪钻出来索命。

　　殿内外，宫女们急着收东西关窗户，大宫女红梨小跑进来，走到一半才发现，昏暗的室内坐着一个越寻，她来不及吞下惊讶，发出了半声惊叫，走到一言不发坐着的越寻身边：“公主，关窗吧。”她踩到一片茶杯碎片，小声嘀咕了一嘴，这杯子怎么摔了，就蹲下去捡。

　　越寻看向她，她的胳膊正贴着一张纸片的边沿，纸片在滴水，渗下的墨汁滴答落在她的浅绿衣袖上。

　　越寻摇摇头，挥手让她出去，红梨只好遵命，退出去之前，她抬眼皮看了一眼越寻，心里一颤一颤的，宝瑞公主，越发瘦得不像真人了，她本就貌美，如今宽大衣袍一裹，钻进屋内的风把她的秀发、衣袖吹动，像画中仙子，随时都会飘飞出去一样，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半垂着，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越寻看向那滴水的纸片，它原本应当是一个画得相当精致的纸人，但是被雨打湿，墨写的五官都化了，脸上仅剩的一只眼珠正盯着越寻瞧。它的声音很洪亮：“……这风靡一时的野史《宝瑞传奇》，最后一话就讲完了。”

　　放眼望去，这宽阔的殿内，围绕着这个说书的纸人，竟满满当当站了近五十个这样的纸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刚刚进来的红梨，完全看不见它们，还穿过了它们……

　　越寻坐直了身子，凝视着它：“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她被赐下封号的那天起，这群纸人就每晚把她这内殿当作瓦舍，为首这人讲《宝瑞传奇》，其他人就当观众。

　　说书的纸人晃了晃身子，翩翩地穿过桌子，又穿过墙，走进了窗外的树丛。其他的纸人如法炮制，鱼贯而出。

　　她站起来，想拉住一个问问，她有种预感，《宝瑞传奇》讲完了，它们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以前它们也在下雨天出现过，但是从没有被打湿过，今天是不寻常的一天。

　　但是她的手一伸向纸人，纸人看似笨拙的身子就像游鱼一样滑动躲开她，她抱胸站立问它们：“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童反身朝她跑来，他只有一个胳膊，飘到越寻身前，独臂抓住她的袖子：“宝瑞公主！你一定要改写《宝瑞传奇》啊！……”他的一双大眼睛热切而真诚，说完就穿过墙消失在了夜色里。

　　改写《宝瑞传奇》？

　　夜色凉如水，窗外雨渐渐停了，弯月又露了出来。她站在窗前，感受着一阵阵袭来的凉意。

　　摩挲着腰间香囊上绣着的弓和箭，她眼前浮现冬季的边疆，哪怕夜风凛冽，也是混杂着美酒和烟火的亲切的风。更不用说夏季边疆的晚上，宽阔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墨蓝的天幕连成一线，圆月悬在天际，毫不吝啬地洒下月辉，像是带来温暖的阳光。

　　她眼神一定，抬手关上了窗户。她要回家，不蹚这趟浑水！《宝瑞传奇》里的越寻不在边疆长大，从小被养在晋皇宫里，孱弱、温顺，而她自小就舞刀弄枪，如果不是晋皇拿她养父母威胁，她根本不会来京城，她不能忍受发生《宝瑞传奇》里的情节！

　　夜色更深，皇宫中央一道道光亮起，一阵阵飘渺的喊杀声响起，透着不寻常的味道，今夜，皇宫里没有人能够安眠了。

　　“公主！”红梨进殿，把警惕醒来的越寻扶起，表情关切地急道：“外面起了骚乱，皇上派人来接你了！”

　　越寻起床，无视红梨着急的面色，简单收拾出一个行囊，自己背在了背上，走到中殿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香松呢？”那是她另一个大宫女。

　　红梨眼神闪烁了一下，给越寻披上斗篷、戴上兜帽：“香松已经在前面了。我们快走吧！”她的手紧抓着越寻的胳膊，力气大得不似正常宫女。

　　一条细犬从角落窜出来，狗绳拖在地上，奔到越寻手边。

　　它有近半人高，浑身短毛漆黑，纤长的四肢覆盖着肌肉，薄薄的双耳垂下来，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瞪着，冲着红梨吠了两声，红梨吓了一跳，放开了手，收敛神色，走到前面拿过一盏灯笼：“公主，快走吧。”

　　几个太监走出来，一个捡起细犬的狗绳，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他们出了殿，红梨在前面领着走，越寻辨认着方向，晋皇宫按照前朝后寝的布局，朝又分三朝，外朝是举行大典的地方，中朝是举行朝政的地方，内朝中两仪殿已经属于禁内，只有少数大臣可以进入商讨国事，他们从越寻的公主殿出发，一直往东走，像是去往两仪殿，那也是火光最盛的地方。

　　灯笼照亮了前面几步的空间，迎面传来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一队羽林卫面色凝重地过来，看见有人，把手扶在了腰上挂着的剑上。红梨掏出一块铜牌，喝了一声：“看清这令牌！”

　　对面为首的羽林卫眯起眼，挥手让身后的人退在一边，红梨护着越寻走过，越寻身后的太监匆匆低头快步跟上。

　　擦肩而过的时候，越寻微微侧头，羽林卫都出动了。她心中微动，想起《宝瑞传奇》里开头的一场，就是晋国太子临时起意逼宫，混乱中把宝瑞公主带走，监.禁在自己身边。难道就是今天？

　　过了一道仪秋门，两仪殿近在眼前。仪秋门都是兵士，既有禁军也有羽林军，还有许多穿着官服的人，地上有一片片暗红色，有的被雨水冲刷，蜿蜒出一条条红色。

　　红梨回头看了越寻一眼，越寻身后的太监往前走了几个，把她围在中间。越寻心脏噗通噗通跳起来，跟着走进了殿内。

　　殿内人不多，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被两个禁军押着跪在地上，站着的官服男子冷笑一声，举起手上的剑就要挥下去。越寻瞥过去，瞳孔微缩。

　　那女子模样清丽，竟然是个熟人，她是徐宣道侍御史的长女徐江萤。站着的官服男子肚子大如西瓜，脸也滚圆，卷曲的胡须直垂到胸前，正是当朝兵部尚书。

　　徐侍御史半月前下狱，被判流放，在流放途中遭遇山贼身亡。越寻在宴会中见过他们一家，徐侍御史是个古板到迂腐的强硬正直的人，被他咬上的人就不要想要安宁。

　　越寻想到《宝瑞传奇》中，徐侍御史被害后，兵部尚书一直活得不错，特别是他的外甥太子登上皇位，他更是春风得意。直到三皇子带着人马重新杀回京城，把太子扯下马，拿着一份确凿的证据把兵部尚书就法——那份证据也许就来自话本中没有姓名的徐江萤姐弟。

　　“太子殿下！”越寻高呼一声，挥动右手。

　　兵部尚书拿着重剑本就吃力，吃惊之下，手上的剑脱落在地，扭过头看到越寻，粗喘几下，抚了抚胸口，一颗南瓜子随着剑一起掉在地上，跳动了两下。

　　殿中坐着的太子走过来，把越寻兜帽摘了，越寻躲开他伸向她头发的手，问道：“太子殿下，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生得高大，此时一身铠甲，更显得英武非凡，越寻躲开他的手，他心中有一瞬间的不悦，强硬地再次抬手想要理一下越寻被兜帽弄乱的头发——

　　越寻下颚绷紧了，这太子，后院十几个美人、两三个孩子了，还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往日也没见他对她这么亲密，倒是应了《宝瑞传奇》所述，太子大权在握就对宝瑞势在必得，把她当作了囊中之物。

　　这时内殿冲出一个小太监，尖声叫道：“不好了！皇上他——”看到殿中多出许多人，他咽下了剩下的话，跑到太子身边和他耳语，太子看了一眼越寻，微微侧身离远了些。

　　耳语完，太子和兵部尚书对视一眼，匆匆走去内殿，兵部尚书向押着徐江萤的两个兵士挥手：“先押下去。”

　　徐江萤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闭上流着泪的通红眼睛，脱力地垂下头，两个兵士拽住她胳膊把她拖走。

　　“公主，去后殿歇息吧。”红梨搀住越寻胳膊，把她往后殿引去，找了一间房间，越寻假意躺下，打发了红梨出去，吹熄了灯。

　　红梨和几个太监守在门口，在门上投下几个人影。

　　越寻坐起来，裹好外袍，爬到窗下的桌上，轻轻推开窗户。她抓着窗台，慢慢滑落到地上，左右看看，有间耳房亮着灯——徐江萤在那里。

　　她沿着墙根走到那耳房窗下，扒着窗台，戳开窗纸往里看，徐江萤被结结实实捆着丢在地上，身旁坐着一个人，关着的门外站着一个人。

　　越寻唇角一勾，探手从香囊里抽出颗南瓜子，磕完丢了出去。那南瓜子打在坐着那人的脊柱上，他晃了晃，身子歪下去，越寻翻身进窗，堪堪扶住了他，缓缓把他放在地上。

　　徐江萤迷迷糊糊躺着，感觉身上的绳子在动，她睁大眼睛，愣愣看着在给她解绑的越寻。越寻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我们从窗户出去。”

　　两仪殿内殿大门旁，细犬的狗绳被绑在树上，它直直坐着，炯炯有神地盯着大门。一道黑影靠近，没有人关注到角落的细犬，那狗绳掉在地上，细犬站起来，抖了抖毛，溜进了黑暗里。

　　太子在殿中跪坐着，红梨匆匆走进来，他附耳过去，听了她的话，面色一沉：“给我找到她！哪怕带回尸体，也绝不能让老三得到她！”

　　踏上躺着的人半睁眼睛，气若游丝道：“逆子……”

　　红梨退下了，太子伸手握住晋皇枯瘦的手：“……父皇，十多年来，继后和三皇子虎视眈眈，儿臣害怕，儿臣害怕啊！”

　　晋皇嘴唇哆嗦着，双手骤然发力，指甲深深嵌入太子的手背，太子惨叫一声，但一时间竟然甩不开，终于甩开时，他的双手已经多了五六个渗血的伤口，他挑起眉毛，呲起上唇露出牙龈，低低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父皇，你当年杀母后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伤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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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这女子一身鹅黄襦裙，披着火红的斗篷，梳着单螺髻，肌肤白得仿佛在月下发光，身旁跟着一条漆黑的细犬，背后宫墙内燃起的火光，将她身上的衣服染成了明黄色……细犬高大，常被养作猎犬，宫中身边带着细犬的只有那位了。

　　“宝瑞公主……谢谢你。”徐江萤矮身行了一礼。

　　越寻摇摇头：“那老贼为什么要杀你？”

　　徐江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有开口，越寻心猜那老贼估计真有什么致命证据在徐家，这是要斩草除根啊。

　　太极宫一片混乱，西边居住着宫女的掖庭宫尚且宁静，两人一犬在黑暗中躲开巡逻的禁军，终于抵达可以出宫的西门时，发现这边的防守也比平日多了些。

　　越寻从怀里掏出一块鎏金铜牌，递给徐江萤，徐江萤点点头。

　　西门守门的禁军整肃地站着，突然，一个方脸禁军眼皮一跳，举起手里的马槊，指向晃动的树丛，一个容貌清丽的宫女昂着头走过来。

　　方脸男眉毛一竖，凌厉的目光投向宫女，她身后又走出一个披着斗篷，兜帽遮住面孔的女子。宫女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惧色，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公主命我俩出去办事。”

　　方脸男接过令牌，瞥一眼周围的人，马上有人呈上对牌，他们仔细查看，两块牌可以合为一块，他面色缓下来，漫不经心地想着哪位公主，在这三更天要宫女出去办事？他看着红斗篷女子背上的巨大包裹，手微微动了动，却还是退了回去，这鎏金铜令牌的权力很大，他要是多事了，说不定会惹恼背后的主子。

　　宫门缓缓打开，两个宫女好整以暇地穿过宫门。走了好一阵，才走出守卫的视线，越寻把背上的包裹放在地上打开，细犬从里面跑出来，亲昵地蹭了蹭越寻的腿，越寻蹲下摸了摸它的头：“乖三郎，我们出宫了。”

　　“多谢。”徐江萤又行了一礼，看向了黑暗的城中，“我要去找我的弟弟，就此分别了。”

　　越寻点了点头，看着对方的身影走远，抬头看了一眼，梅花大的雪花正飘落下来。

　　我去哪呢？越寻站在岔路口犹豫着，她身边两个大宫女，红梨是太子的人，香松是三皇子的人，今晚变天后，三皇子会逃去他母族所在的石贺州，一时顾不上越寻，太子的力量肯定要用在弹压反抗的势力，也顾不太上出宫了的越寻。

　　趁乱出城，是最安全的。但是，她掏出怀里一本旧书，盯着看了一眼，她要去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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