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卡戎星位于北方星系天鹅座的最边缘位置，由于距离恒星太远，冬季长得离谱，其实根本不适合任何人生存。挂在港口的“宜居行星”的牌照是上一任行政长官掏了点钱从人口资源部批发来的周边五六个类似的行星上都有这个一模一样的牌照，敷衍到连编码都是一样的。

　　但谁在乎呢？

　　克莱因帝国全盛期将版图扩张至目前人类踏足的所有地方，彼得大帝的名字恨不得被镶上金边。也算是在情理之中，这个家族盛产强大的Alpha，好战、坚毅、精神阈值宽广。不过像所有的历史定律，这样的盛世昙花一现。南十字星系贫瘠得像荒原，被谢家族毫无犹豫地放弃了，撤回驻军的时候彼得.谢还专门让人把深海废墟前的港口炸掉，一共三个大型跃迁点一个不剩地被炸成烟花。彼得大帝做出这个选择让整个军部和首相觉得匪夷所思，通讯箭一般地飞向长城号。只可惜那些苦口婆心都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彼得大帝就感染病毒死在了回程的路上。

　　还不等往下传三代，谢家族却先与自己的嫡系上将离了心。6044年，被称为克莱因之刃的上将布莱克.费舍尔悍然抗命，头也不回地抛下了自己宣誓过要效忠的主上，带着亲卫与一众追随者奔赴南十字荒原。

　　当时的皇帝是詹姆斯.谢，坐在皇宫里得知消息时当即摔了名贵的杯子，怒气横飞地试图强行连接布莱克的私人通讯。没想到那位直接换了个人终端，表示“我不想跟你打，我更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

　　克莱因之刃自断的原因众说纷纭，官方也没给出一个解释，军部毫不掩饰地发了公告将布莱克骂得狗血临头，然后撤回了授予的爵位。

　　布莱克闭耳不听，直接关闭了通讯。

　　这么一避，直到詹姆斯死于内乱他们再没见过面。这位性情暴躁的皇帝在年轻的时候颇受皇族称赞，不论是志向还是能力，他与他的爷爷彼得都极为相似。克莱因所有人都一直认为他会带着帝国再次走上巅峰。

　　事与愿违，詹姆斯突然就长歪了。按理来讲，长歪了也不重要，选个孩子继续养也行，问题就出在这里——詹姆斯只有一个Omega儿子。

　　谢家族一直走的是纯血精英的路子，严格继承了冈特教皇时期的福利院制度。全国出生的Omega由国家抚养，与Alpha相反，Omega这样的生物漂亮，柔软，能够孕育更优秀的后代，却在信息素方面脆弱极了，在他们的成长过程里但凡一点差错，这些脆弱的小可怜就会夭折。

　　他们是帝国的财富。“我们要让每一个Omega实现他们生命的真正意义。”福利院首席笑容可亲，在每一处小城镇说着同样慷慨激昂的演讲。

　　天子与庶民应当相同，不论出身，Omega就是Omega，就像谢家族不会立任何一个Omega作为王后。

　　在这样严格的教育下，詹姆斯却拒绝将自己的儿子交给福利院，急得那位首席嘴上长了一个月的泡。

　　詹姆斯任性妄为，不为所动，在孩子满月的时候抱着那个小东西站在长城号上跟全国人民直播了自家崽子的满月礼，他身边站着一个被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木得像个柱子，与皇帝陛下脸上洋溢的喜悦格格不入。

　　他大手一挥，“图灵，我儿子叫图灵.谢。”

　　福利院首席青筋都爆起来了，哪有给Omega起名字的？这不是剥夺了福利院的权利？亏他之前还想着把666这个吉祥的编号给他。

　　那是小图灵唯一一次出现在全国面前，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詹姆斯不知道是不是被首相骂了一顿，炽热的脑子降了降温，停止了将图灵挂在嘴上的行为。

　　小图灵像是挂着一个空名，詹姆斯亲手为他造了一座玻璃宫殿，以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不受打扰地长大。

　　他做的很好，可惜活得不太久。詹姆斯死的时候，图灵刚刚过十二岁。皇宫烧得像一座炉子，玻璃宫殿从内部碎裂。那个被皇帝疼爱的孩子消失在了内乱中。

　　如今在位的是詹姆斯不成器的表弟，雪莱.谢。能看出来首相实在是找不出人了，雪莱与他哥的性格南辕北辙，不爱说话，沉默阴郁，唯一被推举的理由是他的性别——雪莱是个Alpha。

　　这位新皇没有四处征战的爱好，像个傀儡，首相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唯一明确开过口的命令是找回他哥哥的儿子图灵。

　　事实上当时找图灵的人不少，福利院首席还没退休，亲自挂帅满世界找个娇贵的Omega。雪莱的人全年无休，把中央区翻了个遍，连南十字星系都想过来凑个热闹。

　　但还没等这几波人找出个名头来，东边就又打起来了。被谢家支配多年的人马星系奋起反抗，宣告独立，那里居住的是“游牧”人口，古时候是干星际航商的，一个个肥的流油，被彼得大帝逮住了吸血直到今天。好不容易如今群龙无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汹汹而来。

　　域外的星际雇佣兵闻风而至，接了人马座的钱也来凑一脚，南十字星系虽然与克莱因有点暧昧的旧情，但斯人已逝，布莱克不再是上将而是南十字星系的总长，他只想安安稳稳守住好不容易开出的荒地。

　　这么三打两不打的，四年就过去了，图灵仍旧没找到。

　　帝国余晖褪去，福利院还在，冠冕堂皇在战争年代被省略，只有当年的宣言被严格执行。

　　卡戎星上就有一座，叫爱弥儿福利院。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卡戎星的人口是最稳定的。每年从福利院递出来的Alpha名单就够这里的行政官从军部拿回来可观的赏金。做个土财主的还是不错的。

　　这个福利院存在很久了，红砖墙上落满了灰尘。荆棘雕花的栅栏门前是一个小小的喷泉，雪白的大理石上爬上了星星点点的绿色青苔，底部淤积着一点脏水，薄薄的冰面反射出一小片白光——今夜的月亮很亮。

　　喷泉后伫立着一座圣母雕像，晶莹的泪珠是行政官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上买来的月光石，镶嵌在雕像饱满的脸颊上，时不时闪过幽幽的蓝光。

　　绕过雕像后面是一排长得极高的柳树，冬天没有叶子，露出一排黑漆漆的建筑。有零星的几个窗户上映出灯光，那是修女们的宿舍，而Omega们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

　　塔桑妈妈是这里的修女长，脸颊上的法令纹很深，昭示着她所经受的苦难，一旦离开了光线明亮的地方她的脸上就会落满沟壑纵横的阴影。

　　进了门便是个圆顶的大厅，一条幽深的走廊横向贯穿了整个建筑。左边是幼年Omega，他们有些还没到分化期，对信息素的控制不是很好，因此不能踏出福利院，各种活动制度也会相对严格一些。而右边是成年的Omega居住地，与年幼的孩子不一样，他们是已经成熟的桃子，挂在枝头等着被人采摘。

　　高跟鞋的声音敲在地面上像轻轻的鼓点，“你去打开南边的大门，有几位大人一会儿要过来。”

　　昏暗的大厅中央铺上了厚厚的红色花纹毛毯，脚步声骤然消失了，只剩下寂静的摩擦声。跟在塔桑妈妈身后的修女们分为两队，游鱼一般分流走上不同方向的旋梯。左边的修女们提着灯去照看幼年的Omega，右边的修女们去打开南边的大门，顺便提醒另外一些孩子做好准备。

　　塔桑的眼睛深深镶嵌在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眶中，她站在大厅正中央抬头看向墙壁上雕刻的那座神像，上面是抱着孩子流泪的圣母，与庭院中那座雕像相比要慈祥很多。她看着那滴闪着幽光的眼泪，心里默念道：神啊……

　　她停留片刻抬起脚步径直向前走，绕过正前方的石壁，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修女长从袍子中掏出了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木门。她的动作很轻，在寂静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轻微的“咔哒”声。

　　门后是一道通向地下室的台阶，灯光昏暗，充斥着苔藓和水汽的味道，灰尘漂浮在空气中。

　　塔桑妈妈点亮了手中的灯，拎着自己的裙子走下台阶，她谨慎又小心地将门关了起来。地下室里由几道闸门分割成小小的房间。这里从前是忏悔室，信徒们将荆棘勒在自己的皮肉之上，跪拜在黑暗中祈求神的原谅。如今被改造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牢笼，锁着没有名字的人。

　　许多牢笼都是空的，里面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有些床铺上还留存着上一位住客的体温。塔桑没有看任何一间房子，她径直走向路的尽头。那是最深的一间格子，借着微弱的光芒隐隐约约能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一团黑影。

　　她没有贸然开门，而是蹲下身体将灯掌得近了些，试图更清楚的看到那个人的情况，可是蜷缩在里面的少年一动不动，塔桑妈妈在沉默中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无声的对抗，于是收回了前倾的身体，“1304，这是第三天了，你需要吃点东西。”

　　修女长的声音宽厚而温和，躺在地上的Omega一动不动，将塔桑妈妈的好意置若罔闻。对于修女长而言这样的场面并不少见，福利院里Omega那么多，每年总会有几个不肯低头的。Alpha与Omega的结合始于原始欲望，充满暴力与血腥，没有人甘愿向这样的命运俯首，可是敏感期会将他们的傲骨焚烧殆尽。

　　“你的分化期快到了，1304，我闻得到。”修女长深深地叹了口气。

　　分化期对于年幼的Omega来说十分重要，大部分Omega诞生之初就会带有不成熟的腺体，随着年龄的增长腺体和生殖腔会逐渐成熟。一般来说在Omega十六岁左右的时候这两个至关重要的器官就会开始发挥作用。分化期的时候生殖腔会在Omega的肚子里进行一次短暂的扩张，腺体将施放信息素确认与生殖腔是否匹配。这个过程一般持续三天，期间需要成年Omega的安抚信息素进行安抚。其实在医学上来讲，Alpha父亲的信息素效果会更好，但这里是福利院，Omega们没有父亲。亲缘上的信息素安抚一旦被接受，Omega就会对对方产生依赖感，这不是国家想看到的结果。分化期结束之后的Omega们从这个地下室出去，等待着成年后的第一次发情期，然后匹配给帝国中最优秀的Alpha。

　　有些运气不太好的Omega会在这个过程中失去生育的能力甚至死亡。

　　躺在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地偏了偏头，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修女长，阴影落在他的瞳孔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视觉效果，他好像一只随时准备亮出獠牙的兽类。那样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修女长想起了某些消失在过去的久远记忆。能看出来她想要保持某种威严和体面，修女长缓缓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与1304的目光接触。她的谈话目的已经达到，不管这个倔强的Omega同意与否，分化期的到来，会将他带回命运的正轨。

　　1304目送着修女长离开，片刻他将目光移到面前的提灯上。他似乎躺了太久，身体已经脱力，连做起来这样的动作都要一点一点靠着墙才能做到。1304废了很大的力气才靠着墙将身体撑起来，他的头发落在肩膀上，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额头——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1304闭上了眼睛似乎在默默忍耐一种巨大的痛苦，他的肩膀顶着地下室冰冷的石墙止不住地颤抖。

　　月影西移，月光从小小的窗口落进地下室里。1304似乎已经休整完毕，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1304将地上的提灯捡了起来，他的反应还有些迟钝，然而手指却异常熟悉地将灯拆解成几个零件。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1304将灯芯中的铁丝握在手中对折，然后蹲在门锁前将铁丝轻轻捅了进去，他几乎是以一种贴着笼子的姿势，缓缓转动着手中简易的钥匙，直到咔的一声传来。1304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过了很长时间才再次站起来。

　　他跨出了囚禁了他三个月的铁笼，向那个漏出月光的小小窗口走了过去。月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他的脸上，1304有一双湛蓝的眼睛，他的样貌似乎比十四岁还要更小，尖瘦的下巴和垂在肩膀上枯槁的头发。他被分化期来临前的反应折磨得几乎形销骨立，可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痛意，他只是执着地看着那一小片月亮。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分化期即将来临，蓝眼睛的Omega是克莱因中央区才有的上等货色，如果他能够侥幸从分化期中活下来，有大把的人会不计代价来占有他，标记他。他只是格外的有耐心，恒冬的地下室冷得好像冰窖，福利院不会希望一个品相上乘的Omega白白冻死，而他又因过硬的骨头被修女长所关照，因此大概率他会在这一天得到一盏温暖的电灯。这很冒险，却也并非全无把握。只有他足够虚弱，福利院中的修女们才会相信他打算以死抗争，而濒死的Omega是没有力气逃走的。

　　1304沾满尘土的脸上有一瞬间露出近乎轻快的笑意，他贴近墙壁，伸手沿着冰冷的铁窗摸索。这扇铁窗应些年纪了，陈年的铁锈划伤了他的手指。但1304并没有停下来，很快他触摸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螺丝钉，那颗螺丝钉周围的触感凹凸不平。1304知道他找对了，在地下室的三个月里，他并非什么都没有做。白天光线稍微亮一些的时候，他几乎将这里的每一寸墙壁都细细看了过去，然后他在这扇铁窗附近发现了陈年的划痕，划痕上覆盖着修缮的材料与陈年的锈迹，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这些划痕的存在。1304细细地摸着这道划痕才发现，远远看到的划痕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许多，锈蚀和廉价的修缮材料让这道陈旧的伤痕几乎凿穿了整个窗户。

　　传闻十多年前，福利院里有一个Omega在发情期前从地下室徒手拧开了铁窗的螺丝，当然结局以失败告终。不论是Omega柔弱的体质还是当时严苛的管理，她都绝无逃出此地的可能。只是铁窗与被覆盖的血迹成了一代又一代新的Omega的警示，他想方设法的出现在了这里。

　　1304将手中的铁丝拧成一个锁套，然后将锁套套上螺丝。大概是由于营养不良，他的个子不高，需要费力地垫着脚才能够到那个窗户，好在1304很有耐心。半个小时后，爱弥儿福利院西侧塔楼后方一个隐蔽的铁窗被人从里面卸了下来。

　　1304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他毫不在意地上肮脏的雪水，撑着墙壁爬了上来。污水很快打湿了他干净的白色衣袍留下冰冷的泥渍，寒风凛冽，他赤着脚踏进雪地里，寒风灌进他的袖口，1304好像凭空生出一双翅膀来。

　　濒死的鸟不计后果地向牢笼之外飞去。

《望春心（女尊）》
朋友的女尊~He!!!非典型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