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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论点
晚上九点的街道还有些纳凉谈天的老居民,三两做团。
路灯如髻于乌发的鲛珠,珠下蒲扇扑蠓,护下莹润的肉色。
顾霓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清风,百无聊赖地数着翻灯飞舞的飞蛾。
安静的巷子被超跑声刺破,火红的法拉利嚣乱,月银的保时捷轰鸣。
车上的人向顾霓吹着口哨。
“顾老板,开//房。”
周遭的邻居好事围观,蒲扇扇地更加起劲,噗噗作响的,是他们心口抓心挠肝的瘙痒,而他们面上故作冷漠,仿佛是高高挂起的神祇。
顾霓从屋里拖出三把矮凳,摆在地上,一字排开,像端出三座门神:“开了。”
合流店里有一专供客人吸烟的屋子,顾霓不常开,不在晚上开。
有一人下车,摆尾一样关上车门,玩世不恭地逼近,说话声不大不小。
“又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不能开。”膏粱在夜晚无端疯傻,可惜天没滚下一道雷来。
夜色沉沉,卷着无边嚣张和蚩貌。
她默脸,右手手指捻住那人的衣角,一抠,裂了。
她皱眉:“质量真差。”
那人脸色难看,她刚那一下实则绞着力气,勒地他后脖磨出血丝。
掌间滑出的小刀压在拇指下,四指蜷曲扣握刀柄,一刃寒光尖锐的刀,堪堪抵着他的小腹,蓄势待发。
“你……冷静。”他明显势弱,后悔惹了顾霓。晚上不开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只是朋友起哄,他妄图挣回脸面。
之前他还曾掏出卡,暗示两人可以更近一步。
她问他:“希望真心换金钱,还是金钱换真心?”
他被问地鱼鲠刺喉,人生一遭跟头磕绊,无地自容。
赤裸无端的话不是没有对人说过,但没人面对这事这样问你:想我包养你还是你包养我?
把玩在她手里的卡已经吞掉了最好的、戏谑的、敷衍的、调笑的回答,宣告他不过想玩一场金钱游戏。
也曾霸道蛮横地威胁过,回答他的只有她点烟时烫伤手指的火舌。
不是没想过找人打压砸店,一个独身女人嘛,容易拿捏的事太多。
可顾霓又疏离熨帖,没有盈盈似水的柔情,没有百转千回的娇媚,没有端庄淑礼的闺气,没有冰清玉洁的清冷。有的是距离,有的是渺远,却又在不经意间如发梢轻挠手背。想着这女人也算端着他,那些破落的想法也就压下。
效果达到,顾霓收刀。
这是指甲刀具里配的小刀,那人欺软怕硬,根本不经吓。
“顾老板,我们就想抽根烟,照顾你生意嘛。”
第二人算好说话,虽成天寻欢作乐美女环伺,但也温和有礼,博得美名。顾霓也改变策略,伸手将乱发挂于耳后,似绵弱无奈:“我也要名声,大晚上真不好。”
晚风微醺,如同每个令人沉醉的晚上,美人抚发,灯火流霞,折腰处是美人骨。
那人接收到讯息,体贴宽端:“那我们就给顾老板守次门,可要你亲自点烟。”
她感激看他,转头进去拿烟。
这人爱惜羽毛,捧着就行。
第三人自己开车,下车时,纸老虎男和羽毛男已经乖顺地做在矮凳上,顾霓点烟。
打火机很简陋,上面甚至贴着广告,赤红火焰火舌擦舔烟身,白烟缥缈里烟草被点燃。甘冽特殊的香味萦绕,耳边仿佛振振,是流淌峡岭日奔千里的江河,火印泛泛,神女人间,折腰处是美人盅。
这女人,很有一套,让你心服口服。
他先是见纸老虎男与她僵持,后倏忽一下,羽毛男也败阵。觉得这女人气焰太盛,不识抬举。
他来欣赏美人点烟,乘兴而来,自然要兴尽而归。
如今只有一墩矮凳,破屋败瓦,他很扫兴,太没面子。
满脸戾气,张狂不训,他走过去出手拽住她的小臂:“喂,又不会少你什么,别给脸不要脸。”
左不过一个开烟店的女人,仗着貌美,依着人捧就天高地厚,实在没有规矩。
顾霓第一次见他,摸不准他什么性格,但估计易燃易爆炸。
“我已经很给脸了。”她和他挨地太近,扑面而来的是酒气,酒精气味如雾水兜头,一股脑闷下来。
前两个人没喝,他喝了。
“隔三条街就是交警大队,让我猜猜你喝了多少。”
没想到顾霓这么狂,炸弹男被点燃,准备发飙。
抢过她手里的打火机摔在地上,外壳破裂,丁烷在常温中迅速气化,滋滋做响,像千钧一发中燃烧的引线。
纸老虎男想上前劝说,却被羽毛男用脚绊停。谁是主次,他分地清,再说美人蹂躏垂泪,谁人不爱。
羽毛男仿佛无事般吸着烟,眼角泛红,眼睛里透着兴奋。这才是带炸弹男来的理由,顾霓这人让人摸不透,没有真实感。想看七窍玲珑的美人失去六窍,想看若即若离的神女跌进泥沼。
“你,他,妈,就是个破卖烟的,和街边站台的女人一样,都是卖。”
“这么说,你就是个破开车的,和开拖拉机的一样,都——是——开。”
声音居高临下,不可一世。说话的人很高,带着常人没有的桀骜和痞气。声音沉沉,性感如滚石碾碎星河。
说话的男人一把扣住炸弹男的手腕,另一只手掰过他的下巴,手指力量十足,死死压于颈侧动脉,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流动,意识中突突作响。炸弹男放开顾霓要去掰开男人扼制下巴的手,确是徒劳,大手像焊在上面,纹丝不动。
他被扼地满脸通红,面额青筋暴起,试图去掰最弱的尾指。
“你干什么!”纸老虎上前试图分开两人。
他只是带炸弹男来吃喝玩乐,不能让这精贵祖宗出事。
“我刚刚说错了,开拖拉机的。”男人头颅靠近炸弹男,说话一字一句,吐字清楚:“知道——开,车,不,喝,酒。”
说完,就放开他,退到路灯下,轻松躲开纸老虎男。灯光在他背后,暗晦蒙雾的光影下看不清他的样子,唯一双眼睛黑地发亮。
事情电光火石间发生,周围明明有路灯。可没有人注意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没有一丝一毫的前兆和气息,这个人仿佛是从夜色里钻出来的。
围观的邻居看到这份上,也怕闹出事。几个胆大的人围过来劝架。
“其实你刚刚说的话有很大问题。”那男人不紧不慢。
“艹你妈!你说什么!”炸弹男暴烈地想要蹬腿踢去,被纸老虎男和羽毛男死死拦住。
“你说从事性工作者和进行合法买卖的人的工作性质一致,看来在你眼里□□易已经合法化。”
“或者,你认为全国应该进行强制禁烟。”
炸弹男一脸智障地看着他,羽毛男和纸老虎男也不明所以。
“听不明白?那我换个简单的说法。”
那男人眼目沉沉,灯光下耳廓带上圆润的光圈:“第一,否定正常劳动工作者,重新定义法律,我在说你愚昧无知。第二——”
身形挺拔,言语不容置喙:“将□□易合法化,妄图颠覆法律。”
男人声音愈发缓慢,带着笑意,明显的嘲笑:“我在说你狂妄自大。”
一字,一句,声声入心,这声音太熟悉,带着北疆血肉模糊的嘶喊,带着记忆深处的不可摆脱的恐惧和纠缠。
顾霓开始全身颤抖。
“姑娘,别睡。”
“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艹你妈!你/他/妈以为是谁。”炸弹男又想扑过去打他,可惜被羽毛男和纸老虎男拦住。
纸老虎男不想让炸弹男出事,羽毛男清楚他们打不赢。
男人冷眼看着三人抱作一团,炸弹男满嘴脏话,纸老虎男连声哄着祖宗,羽毛男表明身家言语明显暗示威胁。
男人悠哉看戏,不忘添油加醋:“以后不懂别瞎说,知不知道真正的言论自由是言论不自由?”
“多读书,不要活地连人在说你又蠢又傻也不知道。”
“被人当枪使也不知道。”
“最后想骂人,也只能说句,艹你/妈。”
炸弹男:“艹你、妈!”
“……”
三人团摩擦劝和中,炸弹男冷静下来。
天空划过飞机的轰鸣,夜色里不知名的蛙类在叫,有氤氲的水汽在河岸缥缈,无声暗色中风已飒飒而来,飞蛾绕灯,戏过高潮。
“我找顾老板有事谈,诸位可以走了。”
炸弹男愤愤不平,但男人斜眼瞟来,他也只能充面子威胁几句。
炸弹男刚刚已经被迫尝试,完全没有胜算;纸老虎男外强中干;羽毛男斯文做人,根本不会打架。再待下去是更丢脸。
闹剧收场,人散了。
昏黄虚妄的灯光下,顾霓终于看清他,从北疆到喆广。
男人穿的简单,灰色的T裇全棉材质,圆领的包边处绣着细巧的银色桔梗,半长的棉质运动裤,一双球鞋。最简单的搭配,这个男人穿出不同于别人的气质和魄力。
男人剑眉,却端端长着一双桃花眼,右眼下有一颗淡色的泪痣,鼻梁挺直但不狭瘦,嘴唇偏薄。天生多情桃花相。逼近一米九的身高,肤色不是奶油小生的白,反而有些偏于小麦,肌肉紧实却不壮乎。
顾霓想,这样的男人,就好像伏在山林石堆处的兽。眼神像刀,皮毛下先藏着獠牙和利爪。不会主动攻击别人,但一定会撕碎踏入自己领地的猎物。
领进屋,男人才对她说第一句话。
“清越。真名,你爱怎么叫都行。”
清樾环顾四周,眼目深邃,屋内装修简单,有一只小狗睡得死沉。眼目扫过柜案上的香烟,走近抬手拿烟。
“清先生。”顾霓将水递给他。
“嗯。”接过水放在柜台,右手拿烟,叼在嘴里,夹烟点烟,行云流水。
他用右侧虎牙咬着烟嘴,嘴巴微抿,半身傲气不世荣辱云烟,半身痞雅反骨万事皆枯。
顾霓觉得看着他,时间都慢了。
“其实你不用出头。”她将烟灰缸递近,表示自己能解决。
炸弹男虽然性格暴躁,但在被她激怒后也只是摔东西泄愤,说明他应该不打女人。
“怎么解决?”他夹烟食指点落烟灰,隔着柜台看她,“让另外俩把他拖走?嗯?”
“……”
他压低声音时像一台管风琴,音色磁性十足,仿佛空气在音管里震动。
还真是,炸弹男是三个里地位最高的,另外两个不会眼睁睁看他把事闹大。
“这种人,家里管地严,给他点教训是好事。”
听这话清樾似乎认识炸弹男,留了后招。
“不认识。”清樾仿佛知道顾霓在想什么,回答。
迟澄子家里也这样。
“……”
“为什么说那些话?”顾霓问。
给教训就是了,为什么要彻底激怒。
他笑,手中的烟仿佛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当然——”
“是为了恶心他啊。”
“……”
他将水一饮而尽,看她,单刀直入自己为何会来。
“我来看看迟澄子打算拿什么要挟我。”
他眼睛漆黑,带着笑意和纯粹的欣赏之意。
她皱眉,有些不适。
屋内无声,小狗在睡梦中打了喷嚏。仿佛有一旋弯漾的水涡吞噬空气,妄图她陷入。
清樾不记得她,她却深陷繁花锦巷的阿贡市集,年轻的姑娘在广场献上胡旋舞,她看见裙摆旋入火光,拼命燃烧。
“今天太晚,我明天再来。”他转身告辞。
她终于清醒,压抑内心的焦虑:“你是不是——”
“什么?”他转头。
她摇头,终没再说什么。
算了。
何必呢。
顾霓是顾霓,要冷静,要清醒,会婉转人际,会拿捏分寸。
一年前寥寥,了了只一面,不是虚妄幻境,却该遗忘舍弃。一干二净。
清樾离开,背影如当初坚决挺拔。
“原来你叫清樾。”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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