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往回捡姐姐妹妹

　　圣牛停下了它们的蹄子，天马收拢起轻纱般的羽翼，塞勒涅的银车缓缓降落在宫殿的天台。

　　月已落，日未升，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却远不足以蒙蔽女神华光流转的双眸。她看见了闭目斜倚在花园桂树旁的兄长，也看见了殿墙浮雕上开始逐渐剥落的象牙黄金。

　　空气中浮动的薄灰甚至已试图沾染她新月冠上垂落的流苏。

　　愤恨地抿紧了唇，阴鸷毫无征兆地浮上了她的面庞，塞勒涅摘下华美的冠冕，任其在大理石地上摔作了碎星，这才觉得畅快了些许。遂理了理被高空戾风吹的蓬乱的长发，迈步向花园身边走去。

　　“哥哥”她柔声呼唤，赫利俄斯却没有立即醒来。她慌乱地想伸手搀扶，却又不敢用冰冷的指尖触碰虚弱的兄长，只得不知所措地再唤了一声，“哥哥。”

　　“嗯。”赫利俄斯睁开眼，看着踌躇的妹妹轻笑出了声，仿佛又回到了千万年前两人相依为命的岁月。他覆上塞勒涅的手，借力站起身来，“安心，我还没有那般脆弱。”

　　这话在他苍白消瘦面容的映衬下着实没什么说服力，塞勒涅不赞许地皱了皱眉，却依旧顺从得没有放开。

　　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最后一次牵着哥哥尚有温度的手了。

　　“受伤了？”赫利俄斯轻易看透了塞勒涅施加在胳膊上的障眼法，露出了一丝苦笑，“看来表弟还没放弃彻底铲除我们这些泰坦旧人，只是每日驾车而已，他也不肯放过。”

　　“那野丫头也没讨着好。”塞勒涅飞快得缩回了手，拢在了层层薄纱后，“我顶多疼上一夜，她中的诅咒可得维持上大半个月。”

　　这不是明智的举动，若单论一对一的力量，哪怕再虚弱的泰坦神并不一定会输给新晋的十二主神，可新旧日月之争从来都不是一场公平的比斗。宙斯对他的表兄表姊忌惮已久，他们的侄女阿尔忒弥斯又正受宠爱，一旦塞勒涅和她起了冲突，那便是给了奥林匹斯围剿泰坦残党的理由。

　　塞勒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因而很快沮丧地垂下了头，“我又给哥哥添麻烦了是吗？”

　　赫利俄斯张了张嘴，却终没能说出一句斥责的话语。点了点妹妹的眉心，他长叹了口气，“不算什么麻烦。”塞勒涅合该是飞扬肆意的性子，却深深折断了羽翼。哪怕他与母亲合力封印了那段记忆，塞勒涅也再回不到过去的模样。

　　“只是有时我在想，废物装久了，别人就真把你当作废物来磋磨了。”

　　“哥哥是说阿波罗吗？”塞勒涅想起那双生子中的弟弟，又是心头火起，“他委实欺人太甚！仗着宙斯偏爱，要人类把他当作太阳神来供奉，他这分明是逼哥哥去死！早知他得寸进尺，当年就不该许他光明神的身份。”

　　“究竟是偏爱儿子还是为了收拢权势信仰，宙斯自己心里清楚。”赫利俄斯淡淡地回了一句，看着妹妹依旧一脸懵懂，也不再往下细谈，“别乱想，天亮了就去找赫卡忒吧！独眼巨人铸造的金箭所划出的伤口不会那般好愈合，有她帮忙看着，我也放心上一些。”

　　赫卡特也是他们的侄女，却是泰坦一脉的，塞勒涅一下红了脸，“在哥哥眼里我还没赫卡靠谱吗？”要年幼的侄女照顾什么的，果然还是很羞耻。

　　“你至今为止和那群女巫信徒间的联系不都是靠她维持的吗？”赫利俄斯眼含笑意，看得塞勒涅服气的低下了头，女巫的供奉是她哪怕被夺走了全部凡人信徒不会如哥哥般虚弱的缘由，也是她为未来斗争留出的底牌，倒没想到哥哥一早就发现了，还一直为她打掩护。

　　“行了，去找赫卡忒吧，顺路陪陪恩底弥翁，如果我算得不错，法厄同今日也会去你那里。”

　　塞勒涅听见哥哥提起自己那沉睡的恋人时已是脸上一红，听到小侄子的名字更是惊得挑了起来，“你终于同意他与我们接触了？我早就说那孩子可怜得很，在夜空中看着他都觉着心疼。不行，我还没准备好礼物，第一回见面，小姨必须留下一个好印象……”一面絮叨着，一面已脚步轻快的跑了出去。

　　赫利俄斯看着妹妹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敛去了笑容，再也支持不住地靠着石柱咳嗽起来。

　　到底还是躲不过啊！

　　“太乱来了，赫利。”作为长姐厄俄斯缓步走来，玫红的手指带着温热的暖意，化开了寒月带来的冰霜。“我一向管不住你，不过若是塞勒涅知道你真实的情况和计划……”

　　因着年龄相差过大，幼时又分居两地，她与弟妹一直不算亲近。自伯父倒台、父母陨落后更是沉默寡言，此刻却也不得不发声了。

　　赫利俄斯缓过了气，看着这个素来如透明人般的长姊，熟悉的艳红色衣袍衬得她整个人不自然的惨白。“你不会的。”他笃定道，“姐姐，新主神上台之时我们退了、让了，甚至交付了一切俯首称臣，可你看看我们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哪怕我们不搏，下场也不过被遗忘后的陨落。”许是激动勾起了暗伤，他又埋头咳了起来，“我就在这数年，塞墨勒或许能多撑百年，你若不被杀害，那还有千年。你一直看得明白，不是吗姐姐？在我们所有在意的人都被他们玩弄过后！”

　　厄俄斯背过了身，不愿弟弟看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可赫利俄斯依旧能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两肩。

　　良久，她终于道：“你打算利用那个叫塞墨勒的凡人女子，她可是宙斯的情妇。”

　　“她也是一场已经定好结局的悲剧里唯一的变数。”

　　“变数”厄俄斯喃喃着，一面推开了宫殿结界的大门，没入了朝霞的光辉中，“那就赌一次吧，总归没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赫利俄斯的最后一言确实扎中了厄俄斯心底最深的那根刺，他们姐弟三人与宙斯不同，一世只钟情于一人，却无一得以善终。

　　厄俄斯爱上了提托诺斯，却在宙斯刻意的捉弄下不得不看着爱人慢慢老去又求死不能；塞勒涅爱上了恩底弥翁，却只能看着他在神明的诅咒中永世沉睡；而赫利俄斯，他那般谨慎的送走了克吕墨涅和他们的孩子，杜绝了一切法厄同接触太阳金车的可能，在宙斯的监视下十年更是不敢与爱人联系。

　　可到底没逃脱命运女神的安排。

　　当塞墨勒跟随法厄同来到太阳神的宫殿时，已经在心里演习过无数遍对答。如她记忆不曾出错，赫利俄斯应当过得一点也不好才对，毕竟凡间弑父篡位的太子对前朝旧人，尤其是同样有着继承权的皇叔宗亲，不是圈禁便是赐死，没几个能得以善终。而赫利俄斯按辈分算，恰恰就是宙斯的表兄，还是前朝旧臣中，身居高位的存在。

　　这也能解释为何堂堂太阳神只敢与心爱之人偷偷相会，甚至恋人孩子受侮辱了也不能现身——要知道，这位可是在充斥着渣男的希腊神话中一夫一妻的清流存在。

　　不过看到早就等候在大厅内的赫利俄斯时，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事情进行的这般顺利值得欣喜……可她为何总觉得自己算计旁人的同时也被对方算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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