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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倍晴明刚打开门，一只速度极快的弯刀从门外飞来，直直地冲着他的脸，好在他的反应极快，偏头堪堪躲开，饶是如此机敏，那弯刀的利刃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做什么？要杀人么？”李垂欢气极走上前去，冲着门外聚集的一伙人大声呵斥着。
却不料话音未落，一盆红通通的液体就朝她泼来，安倍晴明眼疾手快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却没能躲开泼来的液体，瞬间一身月白中衣被泼得面目全非。
那液体泛着淡淡的腥味，似乎是什么动物的血液，李垂欢定睛一看，不仅是衣裳，安倍晴明的头与脸都结结实实地染上了血红的液体，原本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此时宛如血葫芦一般。
“到我身后去。”安倍晴明将怀中的李垂欢护到身后，低声嘱咐着。
门外聚集的人全是平民打扮，此时个个脸上都带着愤怒，挥舞着手中闪闪发亮的锄头或是镰刀，口中大声叫嚷着。
“妖怪兄妹滚出去！”
“妖怪，滚出平安京！”
“滚出去！”
这些村民一口一个妖怪，想来安倍白狐之子的流言此时已经流传开来，他低着头闭着眼睛，背脊微躬，承受着一句接一句砸来的咒骂，仿佛又变成了幼时那个被人堵在街角辱骂的无助男孩，牵着李垂欢的手微微颤抖着，泄露几分不安的情绪。
李垂欢本来听话地躲在安倍晴明的身后，可到了最后实在受不了这些村民越来越难听的咒骂了，她大步向前迈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指着人群的手微微颤抖，大声吼道，“你们叫谁妖怪呢？我们要是妖怪你们还能在这儿造次？”
被她指着的男人却丝毫不怂，挺起胸膛来振振有词，“不是妖怪也是不祥之人，那只妖怪要的是你们，不要拖累别人，给我滚出平安京！”
“警告，崩人设提醒第二次！”意料之中，机械声响起，她却充耳不闻。
“看你也算是七尺男儿，妖怪要你就忙不迭地交出我们么？”李垂欢别的没演，恶毒女配倒是演的多，此时正拿一双眼狠命地剜着说话的男子，复又扫过村民们愤怒的脸，冷笑一声，
“那些妖怪都是食髓知味的，今日要了我们，明日就会要你们的亲人，你们也能如今日这样坦然交出么？”
她的一句话将村民内心深处的恐惧撕扯出来，摊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些村民们突然犹如被捏住了喉咙的公鸡，言语戛然而停，只用一双眼恨恨地看着两人。
“警告，崩人设提醒第三次！”机械声毫无感情地再次响起。
“事不关己就置身事外，迟早有一日，火会烧到你们自己的身上，届时被围的人就从我们变成了你们之中的任何人了。”李垂欢语中透着威胁，
“况且，天皇陛下都还没下旨意，轮得到你们在这儿吵闹么？”
看这些村民们不似刚才那样疯狂，她语气稍软，却还是冷冷的，透着警告，“劝你们若是还有一丝理智，就回去静静等待天皇的旨意，若是还在这儿闹，大牢的门可还开着呢。”
一听见大牢，村民们面面相觑，互相交流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惶然，很快人群中有人马后炮，“我就说陛下都没下令，你们这么急着来做什么？”
李垂欢冷笑一声，“咣”地一下关门，将门口的人们隔绝在外。
回头一看，安倍晴明还是那副血糊糊的样子，却怔怔地看着她发飙的彪悍一面，平日里如狐狸般狡黠的他，此刻带了几分傻气。
此时机械声已经不再说话，反而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她不知道这代表着她已经不合格还是什么，反正，寓意不太好就是了。
可是，要她看着这个什么也没做的少年被这群村民这样辱骂，她忍不了。
仿佛失去所有力气，她对他绽开一朵虚弱的笑花，“晴明大人，不要死。”
她可能是真的回不到现实世界中去了，只希望他可以活下来。
想到躺在病床上整整七年的植物人母亲，她的眼神更加哀伤，如果她在现实生活中死了，她曾经购买的保险会赔一大笔，已经足以支撑母亲的余生......
他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露出挣扎的神色。
“恭喜，此处演技超常发挥，获得新人奖励——复活机会一次，是否立即使用？”
还能复活？！心情宛如坐过山车，上一刻还在谷底，下一秒又冲到了高峰，她忙不迭地选择了使用，只觉通身力气再次回返，她陷入了狂喜。
安倍晴明却看着她的狂喜，怔住了——他刚才内心的挣扎被她看到了，她竟开心成这个样子......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做一个无耻的懦夫，逃离平安京，不理会什么家国天下，百姓大义，只与她静静地呆在一起，永不分离......
狂喜的李垂欢不知道，她的复活机会却是另一个人交换而来。
深夜的拾梦出版社门前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高速行驶的迈巴赫陡然停住了威猛的车身，钥匙都来不及拿，车上的人穿着睡袍下了车，快步走向出版社内。
漆黑的房间内陡然升起了金色的光辉，男人张开右手手掌，手心悬浮着一枚小小的鳞片。
“是否用一枚鳞片交换一次重生机会？”机械声响起。
“是。”男人声音低沉，掌间散发的光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双透着墨绿的瞳仁却如猫科动物一般竖起，散发出一往无前的锐利气息。
“请输入复活理由。”
男人想起在黑夜中将脸埋入膝头的无助女孩，嘴角不由自主勾勒起微笑，“就说，她的演技超常发挥吧。”
走出出版社的大门，深夜的冷风卷起街边落叶，吹到男人穿着室内拖鞋的脚边。
他抬头望向清冷的月亮，嘴角浮现哂笑——这轮明月他已经看了几万年，却不知要再看几万年才能回到自己的家园。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抬手凑近耳边。
“喂？”
那端的语气透着焦急，质问他，“你用鳞片去救了她？”
“嗯。”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你疯了！”那端的声音骤然增大，“那可是五百年才长一片的东西，你竟然......她害得你还不够惨吗？让她在里面老死然后等待她的下一世不就好了？”
“相柳。”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似是呢喃，“这一世的她，像极了原来的她，我......的确是鬼迷心窍了。”
相柳长叹一声，“都说龙本性淫，却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
龙素来护麟，皆因五百年才生一片幼鳞，再五百年才长为成鳞。
纷争过后，便是清洗，足足换了十几盆水才将安倍晴明的头、脸以及头发清洗干净，清洗完了也是午后了，太阳照进回廊来，也有樱花瓣飘过，却早已不是她昨日穿越来时的宁静意味。
正对着门的廊柱上还深深地定着一只镰刀，那是刚才安倍晴明堪堪躲过的致命武器，而门前的植物上覆盖了一层浓浓的血液，此时招来了几只食腐的昆虫。
这些村民大概是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这便急切地想要将安倍晴明献给妖怪，可是……他本来就想要主动牺牲自己来换取平安京的安宁，这样对比起来，似乎有点不值得，他用命来保护的人，便是这样的一群人么？
安倍晴明换了干净衣裳走出，便看到李垂欢跪坐在回廊下，微微侧头看着适才村民来闹造成的一片狼藉，脸上带着微微的冷意。
“银姬，还记得我们刚到平安京来的时候发生的事么？”他笑得一脸温和，盘腿坐到她的身旁，双手撑着膝盖。
她被他问住了，心虚地别开眼不说话。
她偷偷觑了一眼安倍晴明，他却在枫木地板上躺下了，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眼神渺渺，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看着天边无拘无束的流云，喃喃地，
“那时候的我刚刚丧父，来平安京讨生活。走到平安京外时就看到你一瘸一拐地在路上嚎声大哭，那晚的月亮很暗，我几乎以为你是一只靠哭声捕食的妖怪，走近一看，却发现是一个小姑娘。”
听着他的描述，李垂欢脑中有了画面，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也学他躺下。
他继续说着，“带着你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们年纪小，抢吃的也抢不过那些乞丐，最后都倒在一户人门前，几乎饿死。就在此时，那扇门开了，扔了两个馒头出来，才救活了我们两人。”
那些相依为命的生活，虽然听起来是清苦了些，可是在他低声的诉说中，似乎带上了时光的滤镜，变得可爱起来。
她侧头看着他微弯的唇角，心中明白他提起过往之事的意图，果然他最后意有所指地总结道，“芸芸众生之中，有好人就必定也有坏人，更何况那些村民只是做出了最有利于他们的选择，所以你也不必感到介怀。”
被那样对待的人是他，他却劝她不必感到介怀……她敛下眼，突然内心涌上难以言说的情绪来。
她沉默了许久，心中一直在思索着要不要说出她心中的想法，一直到一阵花瓣悠悠飘进廊下时，她猛地坐起身来。
“话虽如此，您也不必跳出人性去看待这件事。就比如说您，您的母亲当时对您的出生也是怀着期待的，您救了别人，那么她是否也期望别人能来救您呢？您这样不管不顾自己，别人不会心疼您，但是她和我都会心疼您。”
她有些生气于他的盲目善良，却也不愿意将话说得太重，“您在考虑别人之时，也请考虑一下那些在乎您的人的感受吧。”
下午的对话不算和谐，李垂欢说完这番话后就回了屋子，安倍晴明则在廊下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黄昏之时，小院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李垂欢被吓得一哆嗦，赶紧穿上木屐去开门，只见源博雅提着两条刀鱼和一坛酒立在门外。
“银姬。”看到门开了，源博雅轻轻对她抬了抬眉毛，她轻轻摇了摇头，源博雅的眼神黯淡下来。
她接过刀鱼和酒，对着源博雅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源博雅边走上回廊边高声喊着，“尝尝我带来的好酒，晴明。”
晚饭吃的是烤刀鱼，李垂欢虽然没有烤过刀鱼，但想来也与烤别的没什么区别，抹了调料，便将鱼在炭炉上来回翻烤，很快香味就渗出来了。
饶是吃惯了玉粒金莼的源博雅都称赞连连，随后仰首豪饮一碟酒，自言自语地道，“只可惜不是秋刀鱼，待秋天了，我又提刀鱼来找银姬烤，届时我们三人又可以饱餐一顿。”
话音刚落，桌上的气氛沉静下来，李垂欢低头无声地吃着鲜美的鱼肉，嘴角扯出微笑，不知道秋天他们三人是否还能在一起品味珍馐呢？
源博雅看向安倍晴明的眼中隐隐泛着水光，吸了吸鼻子，又揽过安倍晴明的肩膀，言语间带了一丝似真似假的醉意，“晴明，满朝文武，我就与你亲近，将你当成我的好朋友，来，别客气，吃菜。”
除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外，这顿饭吃得轻松又愉快，就连平日里扰人的昆虫叫声都变得格外的悦耳。
吃过饭后，李垂欢将残羹冷炙收了下去，洗好了碗，隔着灯火遥遥地看着廊下的两人还在那儿饮酒，源博雅一碟接一碟地灌着安倍晴明。
源博雅的小心思谁不懂呢？他不愿意安倍晴明牺牲自己去送死，灌也要将他灌醉，让他去不了。
安倍晴明却似乎突然糊涂了，真就一碟接一碟地喝，喝得颊边带上了浓浓的绯红颜色，目光也迷离起来。
很快就到了深夜，她走到廊下，只见两人都酩酊大醉，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板上，叹了一口气，她还是从柜子里拿了两床被褥，给醉猫一样的两人结结实实地盖上。
这下他总跑不了了吧？都醉成那副模样了。她怀着这样的念头，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进入梦乡。
夜半惊醒，李垂欢仰坐起来，看着窗外忽闪忽闪的星星，突然内心一阵不安，抚上心口，隔着颈间的狐狸形吊坠都能感受到急速的心跳。
连外衣也顾不上穿，她跑到回廊下，喊道，“晴明大人——”
回廊下挂着的烛灯还亮着晕黄的灯光，源博雅也睡在被褥中发出了细细的鼾声，可是——原本安倍晴明睡的地方，却不见了他的踪影，只有一床叠得规规矩矩的秋香色被褥放在那里，仿佛没有人曾在那里睡过。
他就这样离开了，谁也没告诉，李垂欢无力地跌坐在地，心中空落落的，鼻尖也微酸。
环视着周围的摆设，一切都如晴明在时的模样，仿佛下一秒晴明便会摇着蝠扇从哪个廊后拐出来，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
大江山！酒吞童子住在大江山，他肯定去了大江山！她要去大江山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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