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尽

　　时空缝隙环境恶劣，光线昏暗、黄沙漫天、寸草不生。
　　谢司渺的脚还没在黄沙地上站稳，地底深处就探出两根藤蔓缠上他的腿、拖他入黄沙。
　　谢司渺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窒息感随之而来。他抽出袖中毛笔，笔尖上刚浸出墨汁，周遭的黄沙立刻退避三舍。他趁机踩着藤蔓往上爬，一股旋风自上而下迎头赶上，将他吹落下去——
　　黄沙之下另有一番天地，仿佛与缝隙外的世界一般无二。
　　远处的城堡顶端闪着耀眼的光芒，街道两旁林立的高楼中间魔族穿梭，这些都在提醒着谢司渺，这是时空缝隙里的魔界。
　　不知道是因为有黄沙做掩护、还是离得太远，谢司渺降落在高楼顶端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魔，连城堡里的南城主都没有放出任何探知的触角。
　　谢司渺掏出符咒、隐去身形，随即以笔作飞行器，朝着缝隙里的“太阳”全力进发。

　　南城大殿。
　　念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紧紧盯着王座上把玩磁场控制器的婉罗殿。
　　“这份礼，不知道婉罗殿大人可否满意？”
　　“这个，”婉罗殿将小玩意儿丢还给了念初，“单向磁场控制器，我用不上的，小朋友。”
　　“单向的？不可能！我是用这个从那里逃出来的——”
　　念初近乎炸毛的状态逗乐了婉罗殿，她笑出声来。
　　“诶，小家伙，你仔细回忆一下，自你从织渭的虚妄空间出来，进入我南城地界，是不是就没再出去过了？”婉罗殿伸了个懒腰，“双溪镇的缝隙封印被琏捅得跟筛子一样，你哪里用的上这个。”
　　一阵风略过大殿，风势凌厉。
　　“来者何人？”
　　婉罗殿迅速作防备态，挥袖推波，蓝色的锁链将隐身符咒绞得粉碎，一身黑色冬装的男人显立在大殿中央。
　　“谢司渺！”谢司渺还没开口，就被念初一语叫破身份。
　　婉罗殿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原来你就是谢司渺呀……怪不得呢，你是为了他来的？”
　　谢司渺收起毛笔，抬手祭出本命武器连环锁，对上婉罗殿戏谑的目光，沉着冷静道：“后生无才，还望婉罗殿亲自收回魔迹。”
　　连环锁一出，婉罗殿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了，她眯着眼，目光在连环锁与谢司渺的脸上逡巡。
　　连环锁是天道选中的气运之子的本命武器，而上一把连环锁的主人就是在她怀中殒命的。她本来以为邓如许的本命武器是连环锁，现在看来，她又被天道愚弄了。
　　“魔迹一经打上就消不掉了，除非被打上魔迹的人死亡或者堕魔，谢家小儿，你应当比我清楚啊。”
　　这句话的前半段出自谢沛安的《浅谈魔的辨别》一文，同样出自该文的还有下面一段话。
　　“想要强行去除魔迹，或拥有特殊净化异能的异能者抹去魔迹，或除去布下魔迹的魔。”谢司渺敛眉立目，提锁起势，他脚下仿佛生出无数金丝迅速扑向婉罗殿，编织出铜墙铁壁般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包括僵在一旁的念初。
　　婉罗殿从王座上飞身而起，蹙眉冷语。
　　“你我都知道，魔不死不灭，又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如果拼上气运之子的性命，又待如何？”
　　他果然知道——他怎么敢！
　　婉罗殿咬紧后槽牙，朱唇粉面也要显裂痕，忽而她又笑了起来，乖僻十足。
　　“为了一个费尽心思接近你的人，值得吗？”
　　谢司渺一愣，就当婉罗殿以为自己抓住了他的痛脚，准备有所动作之时，他却勾起了嘴角。
　　“那就算是双向奔赴了。”
　　……充满算计的互相靠近也算双向奔赴？！什么辣鸡小情侣！
　　婉罗殿气得头顶冒烟，她双手画圈，祭出一把玄铁重剑，剑体上金丝环绕，金光黯淡。
　　“那便来战！”
　　剑气呼啸而过，剑痕深深刻在了结界上，里头的剑意隐隐作响。
　　婉罗殿的红衣乘着剑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谢司渺的身后，提剑刺向他的后心。
　　谢司渺手中的连环锁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从他手中飞起挡住了婉罗殿的攻击，甚至和婉罗殿手中的重剑打了几个来回逼得婉罗殿连退三步，才回到谢司渺的手中。
　　谢司渺指尖闪着的金光未收，他抬手发力，金色指印穿过连环锁幻化成漫天锥形金棱，直指婉罗殿的眉心。
　　婉罗殿挥袖格挡，手中剑嗡嗡作响，她转腕下压，企图让重剑安静下来，谁料玄铁重剑直接挣脱了她的控制，腾空而起，以磅礴的剑意撞击铺天盖地的金棱。
　　撞击不过眨眼功夫，重剑瞬间粉碎成尘埃颗粒，萦绕在婉罗殿四周，婉罗殿双眸赤红，面目狰狞，她抬手作爪状向谢司渺袭去。
　　谢司渺翻身躲过，他双手指尖相对，掌心悬浮的连环锁在咒语的催动下，化成长剑刺向婉罗殿的心窝，杀意甚嚣——
　　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谢司渺伸手抓住长剑剑柄甩向一旁，怔然道：“如许？”
　　听到谢司渺的话，婉罗殿瞬间冷静下来，她用袖子卷起周遭的重剑碎片，在掌中修复了重剑，抬腕将面前的男人捅了个对穿。

　　琏死了，念初现在属于大仇得报，但是想给特处科的人找不痛快，特地找到婉罗殿，还贡献出阿姊留给他的磁场控制器，结果呢？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虽然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凡人，但是面对两位实力在他上面千万倍的大佬，他和凡人也没啥区别了。
　　金色的结界看上去薄如蝉翼，里头金、蓝两色的光打得热火朝天，流光溢彩，如果不是每一条光都能夺走他的小命，他还能由衷地赞叹一句：真漂亮！
　　想到这，念初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一边看着结界内的战况，一边默默往殿外挪动步伐。
　　那个长得和邓如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一出场就打破了这个非死即伤的局面。
　　而且，捅穿的不仅仅是他腹部，还有整个结界。
　　念初僵在了原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无辜一点。
　　“你不能杀她。”
　　男人的声音沙哑，仿佛吞了数十斤的沙子。
　　谢司渺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婉罗殿纠缠邓如许的真正原因，他索性收了本命锁，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退后几步，抱胸看着二人，一副对他们的故事饶有兴味的模样。
　　男人被捅后，他的腹部和她的剑如同像素一样四散开，又在男人夺过婉罗殿手中剑之后恢复了原样。
　　“婉罗。”他这么唤道。
　　“闭嘴。”婉罗殿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狠狠瞪了谢司渺一眼，而后才重新注视那张很久不见的脸，和那双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眼睛，正如初见，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婉罗殿一把握住他提剑的手腕，一挥衣袖，送了漫天尘土给两位看客，自己则拉着人往殿后的寝宫里去了。

　　谢司渺和念初默契地抬起胳膊挡住了铺面而来的灰尘。
　　谢司渺还没达成目的，自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他瞥了一眼站在殿门口不知该进该退的念初，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物件抛向了他。
　　“诶，小家伙。”
　　念初下意识接住了——是磁场控制器！他蹙眉不解。
　　“你——？”
　　“是琏的那一个，算是补偿踢你屁股那一脚吧，出去乖一点，说不定令姐的事情还有转机。”
　　谢司渺自顾自地说着，不等念初反应，他就远程、强制按动念初手里的磁场控制器把人送出了时空裂缝。他自己则找了个殿上最舒服的椅子，半躺半坐着，等婉罗殿出来。
　　如果这时候任何一个魔进入南城大殿都会大惊失色：南城什么时候易主了？！

　　谢司渺右手中指上的指环隐隐发热，他布在邓如许身上的探知阵法被触动——邓如许快要清醒了。
　　他活动活动手指，将懒意逼出关节，大脑不由自主地空白了一刻，喟叹声从唇齿间泄出。
　　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也震破了他的小结界。
　　谢司渺警觉地坐直身子，看到身着浅色宽袖长袍的婉罗殿反而松了一口气。
　　“鸠占鹊巢倒也舒坦。”
　　“李代桃僵不也心安理得？”
　　婉罗殿眸光微动，没了同谢司渺打嘴仗的兴致，冷声道：“我确实抹不掉魔迹，但也并非没有其他法子，你随我出去一趟。”
　　谢司渺随即跟上婉罗殿，去往城市边缘的暗色地带。
　　他随口问了一句：“魔界也又黑市吗？”
　　他们周遭瞬间多了好几束意味不明的视线。
　　“敛声。”
　　婉罗殿瞥了他一眼，精致妖冶的五官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随着她开口，从谢司渺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婉罗殿一反常态，没有穿她平常穿那些红黑色系的襦裙，反而着了一身浅色有金丝暗纹的长袍，以珍珠细带束腰，显露出丰腴傲人的身材，束发高耸又散落肩背。
　　他们路过阴暗潮湿的街角，离热闹的黑色街区又近了几分，周围却多了些刺耳的咂嘴声。
　　谢司渺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黑色斗篷，抖落清寒，披在了婉罗殿的肩头。
　　婉罗殿转头看过来，眼神古怪，“我对你没——”
　　“我也一样，”谢司渺截住了她的话头，撇了撇嘴，“您高高在上惯了，忘了在哪里的黑市浅色都太刺眼。”
　　婉罗殿闻言紧了紧斗篷，戴上帽兜，斗篷上洗衣液的味道很淡，很好闻，她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着。斗篷掩盖下，她的手腕翻转，蓝光一闪而过，四周顿时安静许多。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整个店铺，狭小的过道，杂乱无章的货架，黑布包起来的柜台，柜台上扣着的一个摇铃以及柜台后笑起来眼睛消失、只露出一颗金牙的老板，都彰显着店铺的泯然于世，尤其是在黑市，这样的店铺三步一家，五步三家。
　　谢司渺弯腰跟着婉罗殿走进了这样一家店铺，他的头不小心碰到了顶部的电灯，光线一下子抖动起来，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他抬手扶了一把，碰了满手灰尘。
　　“咳咳，客人——想要什么？”
　　老板的喉咙里仿佛有陈年老痰，声音又哑又闷，伴随着奇奇怪怪的转调。
　　“银牙粉一瓶。”
　　婉罗殿伸手拨了拨柜台上小座钟的钟摆，老板的声音瞬间刺耳起来，他伸手去拍婉罗殿的手腕。
　　“不要碰！”
　　婉罗殿眼疾手快反手抓住老板的手，一匕首将他如枯枝般的手掌钉在了木质柜台上。
　　“呃啊——”
　　“老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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