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尽

　　九点半，李溪麟请客在隔壁餐馆吃了顿好的，顺便复盘了虚妄空间内发生的事情。
　　饭后，谢司渺收到了冯莉莉落网的消息，他同李溪麟商量了一番，决定把织渭这边的后续工作交给李溪麟收尾，他则带着邓如许返回A市。
　　“那齐桉弟弟呢？”
　　“他要完成他在这边的拍摄任务，才能回去，应该也没几天。”谢司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道，“说起来，我之前都没发现你晕车，老纪说你吐了好久？”
　　“咳，”邓如许的脸颊泛起一抹霞红，他眼神瞥向窗外，脑海里却止不住的浮现起货车车厢里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那个是特殊情况，平常不晕车。”
　　“那就好，我们返程是自驾，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直接下高速走国道。”
　　邓如许强迫自己不去看谢司渺，即使显得有些不够礼貌，也不至于被发现自己藏在眼底的心虚，“是为了隐藏行踪吗？因为联盟里的卧底。”
　　谢司渺点了点头，他的余光瞥到邓如许专注窗外的眼睛，特地开口补了一声：“嗯。”

　　呼呼作响的空调和车载音响中舒缓的音乐声都让人昏昏欲睡。邓如许几度挣扎之下，最终臣服于困意，睡倒在副驾驶座上。
　　谢司渺看着身旁睡得香甜的邓如许，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
　　他一抬眸就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笑容，连忙压下嘴角。
　　那些热烈又真挚的爱意无论何时都平白惹人心动。更何况……
　　谢司渺无端想起了魏姜羽提过的邓如许的大学室友。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形影不离，或许是死亡断送了一段感情，又或者——“只是我大学室友，不是我前任”、“你不能因为我在学校拒绝了你的告白”——真的只是朋友？
　　谢司渺停好车，揉了揉发涨太阳穴，连开四个小时的车确实有些疲惫。
　　邓如许从梦中惊醒，他坐直了身子，糯糯地问了一句：“到了吗？”
　　“嗯，走，我们下车醒醒神。”

　　邓如许一下车就清醒了，这哪里是回了特处科，这、这分明就是他在非圣读过两年的小学！
　　适逢周六下午，整个校园空空荡荡，传达室的门卫大叔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
　　“大爷，我家丫头作业本落学校了，老师让来取。”谢司渺轻轻叩了叩传达室的窗户。
　　“有钥匙吗？”大爷睁了半只眼隔着窗户打量了一番谢司渺，“哪个班的啊？”
　　“三年二班赵子怡，老师说钥匙放教室门上面了。”谢司渺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努力还原出一副疲惫中年人的模样。
　　“填一下门口的登记表，记得早点出来。”大爷说完，指了指挂在门口的登记表，然后就闭上眼不管了。
　　谢司渺字写得飞起，三下五除二搞定了登记表，推开学校校门旁的小门朝邓如许招了招手。
　　邓如许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
　　邓如许：“我们非得要进去吗？”
　　谢司渺扫视了一圈教学楼的分布，一眼就认出了曾多次出现过的低年级教学楼，他揽过邓如许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进去怎么拿的到作业本呢？”
　　没有听到谢司渺和门卫大爷对话的邓如许此刻一脸茫然，“什么作业本？”

　　低年级教学楼一共四层，一二两层是一年级，三四两层是二年级。
　　算上考核场景和雁来山监狱，这已经是邓如许第三次站在这间厕所门口了，过往的回忆再度席卷心头，辱骂声、污水滴答声、疼痛感、恶臭味仿佛笼罩着他。
　　“我听说这所学校三年级教室前的金桂是一绝，站在这里都能闻见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可见一斑。”谢司渺的声音忽然钻入了他的脑海中，“我们直接从厕所窗户那儿翻过去吗？看上去挺近的。”
　　“他们往我课桌里塞过癞‖□□，把我的课本丢进过垃圾桶，用彩笔在我的衣服上乱涂乱画，我的作业本都是自己交给老师的——因为他们不准小组长收我的作业。”邓如许缓缓开口道，“扒裤子、挨揍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我从来没有想过八九岁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恶意，只是因为我是个没有家长接送的转学生。”
　　他一步一步踏进那个充满童年黑色回忆的厕所，最里面的那个隔间的门现在已经被卸掉了，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清理工具。
　　“我其实来过这所学校，”谢司渺跟上邓如许的脚步，他刻意离得近了些，“十二岁，正好是我最叛逆的时候，我当时很不理解为什么林姨要去非圣照顾一个跟谢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屁孩。”
　　“你被关在这里的那个晚上，我正好躲在这所学校的杂物间里，林姨找了我一个晚上，所以她才没有发现你夜不归宿。”谢司渺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接住了一滴即将要滴到邓如许头上的水，他一低头就对上邓如许通红的眼眸。
　　他失笑道：“怎么了？”
　　邓如许想说过去那么久了，他其实没有关系了，可是一想到谢司渺驱车那么远，就是为了在这里跟他解释这件事，偏忍不住红了眼。
　　他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了厕所的窗户，“渺哥，我们翻出去吧。”
　　“好。”

　　昏暗、潮湿、刺鼻都被那扇窗户挡住了，窗户这头是葱绿的香樟树做底，满园的金桂飘香，花坛里的菊花争奇斗艳。
　　谢司渺拉着邓如许，在三年二班门口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其实我们以前是见过的，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成天跟在我身后‘哥哥’、‘哥哥’的喊着，当然是在老爷子跟顾承泽闹翻之前——”
　　“科长。”邓如许擦掉了眼角残留的眼泪，他打断了谢司渺絮絮叨叨的回忆，“你到底想说什么？”
　　日渐西斜，秋风轻拂金桂枝，落了满地金黄。
　　谢司渺哑然，他盯着桂花树迟疑了片刻，而后侧首看向身旁的少年郎。
　　“大概，是希望以后你记忆里同这里挂钩的只有我。”
　　他说的轻巧，邓如许听着却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得他心绪恍惚。
　　“哦，好。”
　　邓如许听到自己这么应答道。

　　邓如许被塞了一手“赵子怡”的作业本，呆呆地坐上在副驾驶座，连安全带什么时候系上的都没有了记忆。
　　“所以，科长，赵子怡到底是谁啊？”
　　“噗，你心不在焉到现在就是在想这个问题？”谢司渺挑了挑眉梢，他趴在方向盘上盯着邓如许说道。
　　“呃，嗯，我以为是你随口编的——”
　　“只给你问一个问题的机会，想好了再问。”谢司渺一边偷笑，一边直起身子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你刚刚那句话算告白吗？
　　邓如许的问题几乎都要脱口而出，却被他活生生忍了下来——毕竟谢司渺可是有着“私人情感尽量不要带到工作中来”的先例。
　　“嗯，我就想问这个——啊，那个，科长，我们能去趟第一人民医院吗？既然都来非圣了……”
　　“好。”谢司渺脸上的表情逐渐趋于平静，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平淡，“赵子怡是穆家姐姐穆绘景的女儿，她才三岁，我以为你会认识。”
　　邓如许的父亲幼时走失后，被邓垣和穆晌欢这对同性伴侣收养，对于邓如许而言，他从出生便有三位祖父。
　　“穆爷爷从来不谈穆家的事情。”邓如许舔了舔嘴唇，没由来的紧张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谢司渺此刻心情的剧变。
　　曾经谢司渺面对他满腔情绪时的云淡风轻让他十分恼火，如今他也不想顺着谢司渺的意来，他甚至想要撕破他平静的假相。

　　A市第一人民医院位于非圣的第七街区，离异能界和非圣界的中间地带很近。
　　周六医院人很多，谢司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空车位，还是个离住院部比较近的车位。
　　准备下车前，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谢司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把电话按掉了，同时他停住了开车门的手。
　　“联盟里有急事，我可能需要立马回去。”
　　邓如许瞬间绷紧了神经：“那科长你先回去，我上去看看宋珑的情况。”
　　“注意安全，如果一个人搞不定就早点回来，我在宿舍等你。”
　　“收到！”邓如许弯了弯眉眼。

　　——谢司渺醉酒小番外——
　　时间线：谢邓二人从雁来山监狱回来后训练场复盘结束，谢司渺收到邓处紧急邮件，急忙前往紧急事件小组会议室。

　　“司渺啊，你来的正好，”邓鑫宇坐在长桌另一头朝谢司渺招了招手，“香海镇联络点你是去了的，双溪镇的案子也是你经手的，那个冒牌的尹坤你还有印象吧？”
　　谢司渺猛地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是因为整个会议室坐满了的联盟领导，还是因为邓鑫宇口中假冒的尹坤。
　　谢司涯轻轻推了一把谢司渺，他才反应过来。
　　“有印象，看上去怯懦无能、没有预估风险的能力——”
　　“他是五十年前销声匿迹的那个小魔头琏假扮的，现已被逮捕，我们正在评估他的危险性并打算过几天审问他。”邓鑫宇适时地打断了谢司渺的话，使其在领导面前不至于太过丢脸。
　　要知道，如何分辨魔是他们进入大学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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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是琏啊！他又不是普通的魔！”谢司渺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手旁酒杯里的酒被他震的洒了不少，“还要评估什么评估，直接危险系数拉满啊！”
　　“你今天也看到了，联盟里的那些个老头子哪里是居安思危的人物？”邓鑫宇拿起酒杯跟谢司渺轻碰，抿了一小口继续说道，“在他们眼里琏现在就是瓮中之鳖，再危险也不过是个阶下囚，随便丢进雁来山就完事了！”
　　下班后的酒局上，邓鑫宇、魏姜羽和谢家姐弟四个人坐满了一桌八仙桌。
　　酒过三巡，邓鑫宇脸色通红，衣襟上酒香肆意，谢司涯面色黢黑，倒了杯温水换掉了前者手里的酒杯。
　　谢司渺看着领导被管制住，向自家姐姐投去感激的眼神，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拎起筷子开始吃菜。
　　“诶如许搬进宿舍了吧？你们处的还行吗？”魏姜羽凑过来，随口问了一句。
　　“他才搬过来一两天，有什么行还是不行的？”谢司渺嗔怪地瞥了一眼魏姜羽，仿佛在怪他妨碍了自己吃饭。
　　“你不是怀疑他身上有秘密吗？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观察一下啊，哦，对了，记得保持距离，我印象里他大学的时候的对象跟你是一个类型的。”魏姜羽抿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对象？”谢司渺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听懂魏姜羽的话，“什么对象？”
　　“……别跟我装傻——不过他对象好像去世了，你少招惹人家。”
　　“他有对象跟我有什么关系？羽哥，我看你喝茶也喝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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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鑫宇醉得一塌糊涂也不忘揪着谢司涯的衣角，死活不肯放手。
　　谢司涯瞪了一眼自家丈夫，而后才回身同谢司渺说道：“渺渺，你怎么回去？要我送你吗？”
　　“不用不用，姐，你们先回吧，羽哥顺路捎我一程就行！”谢司渺连忙摆手拒绝道。
　　“我看你跟你姐夫真是醉得不相上下了！”谢司涯点了点谢司渺的额头，无奈道，“羽哥，你把他丢到出租车上就行了，不用多管。”
　　“知道啦！”魏姜羽忍着笑意，扶着谢司渺，点了点头。
　　谢司涯和邓鑫宇走了之后，谢司渺猛地直起了身子。
　　“羽哥，不瞒你说，我觉得邓如许确实不对劲，他根本不是什么小白兔——”
　　魏姜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看你才不对劲，谁能有你心思多啊，少瞎想，早点替他把身上的魔迹去掉才是大事。”
　　“知——道——啦，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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