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人有的异常清醒，学不会遗忘。
　　而我是属于那种靠着时间可以把曾今厌恶的记忆抛诸脑后，慢慢发生过的事就像从未发生过的人。

　　不记得是几号了反正是五月的一个晚上，我们四人坐在昏暗不明的小隔间里一边喝酒吃坚果一边聊天聊得不亦悦乎。久美子进来的时候拿着塔罗牌说要给我们算算爱情运。她是这间夜店老板，五十多岁还风情万种。
　　我们几个被她的 ‘爱情’占卜勾起了兴趣。她给叶田先占卜，说老叶的有缘人是她哥哥的同学，她从牌上看出他们会因‘粉色’结缘。
　　“我哥倒是有个同学来过我家。” 叶田别有深意地说，“我对他印象还不错，听说是个富二代呢。”
　　展媛笑：“有哥哥弟弟就是好啊。”
　　“我有个弟弟，可一点都不觉得好。”林阅拿起红酒喝了一口，目光瞟向我：“独生子才好呢，是不是孔龄？”
　　我笑起来。
　　久美子看向我，她的眼睛很美她的注视带着一种观察好像在以这种方式给我占卜。片刻后她问我：“孔龄，你有没有弟弟？”
　　“没有。”我说。说完之后我心顿了顿，面上不觉一僵幸好夜店的晦暗包庇了我，没有人发现这小小异常。我稍稍挪动了一下位子，继续听林阅和久美子聊天。那之后仿佛有一种自己说了谎的感觉，心里一片空荡沉寂止不住自问：我有弟弟？我有过弟弟吗？
　　我……
　　就这样不期然间那小男孩的模样从我脑中跳出——小小的个子圆圆的眼睛……
　　我倏然看向林阅说：“我有弟弟。”
　　林阅一愣。
　　展媛和叶田也意外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弟弟？”
　　久美子的眼睛再一次望向我。
　　我琢磨起脑中那个小男孩，他身旁、身旁好像还有一个人……我有些恍惚了，也许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小男孩，也许只是记忆出了差错记岔了哪部看过的电影的情节。不想她们太专注于我，只好解释：“我不记得了。我没有同胞弟弟，就是有弟弟可能也是小时候亲戚的孩子吧。”
　　林阅拍拍我肩：“走吧，跳舞去。”叶田和展媛跟着她的脚步一前一后走出包间，我向久美子挥挥手，久美子收起牌。
　　外面大厅又暗又燥到处是人。
　　满场播的不知是什么音乐，根本听不清歌词，只觉得这里每个人都很嗨，舞池更是聚集了乱舞的群魔像博斯人间乐园里的地狱。
　　我不禁掩了掩鼻子，酒的味道混着劣质香水和汗气交杂出奇异的令人晕眩的气息。眼前各色灯光满场乱窜，有一束白光扫过长沙发围成的凵形一隅。沙发上坐满黑压压的人，感觉全是女孩子，中间沙发最右边坐的是个男孩子，他侧坐一手搁在沙发背上，白光扫来正从他脸上过，一瞬照亮他轮廓鲜明的五官。
　　林阅带着我们艰难地挤出人群，向他走去。
　　“信子！信子！”她高声叫着，带着叶田和展媛绕过沙发一头走到男孩那儿，我被挤脱落入人群。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我，朝我又是喊又是招手。
　　那么多人，那么多男男女女，她忽隐忽现在那头。
　　我摸索着她的方位艰难地挤出人群。
　　没有察觉在无数光影乱窜中有人的眼睛在一道红光中亮起。他眼眸里有无数人影，渐渐那些人影在往后退，他眼眸的中心位子被走出人群的我占据。
　　“你可挤出来了。”林阅挽过我手。
　　我跟她说：“我想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玩。”
　　林阅纳闷。
　　我笑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今天不得不先走了，下次、下次再约好不好。”
　　“好吧。”她有点不舍地晃晃我手，“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看向林阅身后旁一直站着的大男孩。
　　“这是久美子的儿子韩确。”她侧身说，“本来今天是带你们来看信子的，没想到信子请假了。不过他在，这运气！”
　　我笑笑，朝他们挥挥手。走到一半我回头去看，耸动的人头中凝固着一张脸，那张脸朝我露出笑容。
　　这笑容是那样纯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别转头快步向通道走去。
　　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醒来后仍清楚的记得我梦到店外的街道一片宁静清洁，久美子的店里却满地垃圾残骸。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打量着她的店，人走光后这就像个死气沉沉的坟场。
　　瘴气缭绕中有人走出来，身穿红色紧身裙的cocoro身姿摇曳地走向晦暗白光罩照的沙发，那个大男孩就在那儿背靠沙发站着。
　　cocoro是久美子的女儿，我们一起喝过茶，不知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奇异的梦里。我梦里他们姐弟俩互看着对方，cocoro慵懒柔媚地话音传到我耳里，她说：“你今天看上去很开心。”
　　她弟弟点点头。
　　“为了什么开心？”cocoro问着手拉开他的裤腰，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去。在梦里这并不让我惊异，让我惊异地是我清晰地看到他低着的头抬起了些，这个角度看他狭长苍白的脸异常的英俊。
　　从这梦里醒来时天还早，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渐渐又要睡去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姐姐……
　　我倏然从枕上睁开眼。
　　小小的房间，静悄悄只闻秒针走动声。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来了——“来，这是姐姐。”
　　我猛然坐起身，警惕地环顾房间。
　　暖暖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阳台上的一抹鲜绿把我目光吸引过去。我那水泥嵌玻璃的阳台被一个油漆剥落的灰青老阳台取代。阳台杜鹃花下小男孩的脸清晰的印入我眼中，这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眼睛不太敢看人挺腼腆怕生的样子。
　　他的手被身旁弯腰的女人牵着。
　　我抬眼看过去，那女人是我妈妈！
　　“妈妈？”我不觉得叫出口。
　　“龄龄，这是小杰。小杰，叫姐姐。”
　　“小杰？”
　　小杰？哪来的小杰？我喃喃自语。
　　一个早晨我都被梦所困扰。办公室有人进来我注意到是展媛，继续顾自出神。展媛在对面坐下，伸手在我面前晃动。
　　我抬眼笑了笑：“你干嘛呢。”
　　“你干嘛呢？上班时间发呆。”
　　“昨晚你们几点散啊？”我问。
　　“我们玩到他们关店才走，然后还吃了一个大瓜。回去的时候在通道我们遇到了那个店里的NO.1信子，林阅还问他不是请假了么。然后他说他一直在，说他请假不在是怕他抢了韩确的风头。”
　　我想起昨晚那个纯真笑容和我那奇异的梦，继而又想到久美子为什么会问我有没有弟弟，是她看到了什么吗？
　　“媛媛，你信占卜这种事么？”
　　展媛笑：“我不知道，不过叶田觉得久美子很准。咦，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啊，等下是要去音乐集市？”
　　我不可置否点了点头，又聊了一会儿，她走后我拎包出了公司。
　　我们公司楼下的广场有一片蓝花楹，满树满地的紫蓝花朵，路过时总不免会多看上两眼，意外的是傍晚背光的树下徘徊着一位白衣青年，我目光不觉落在青年身上。
　　他也看见了我，伫足树下。
　　我认出他，他和在夜店时的打扮不同了，到肩的长发剪短了，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完全是副大学生的模样。只是这样五官立体轮廓分明的‘大学生’太少见了，他浓眉下一双内睑深宽的眼睛明亮又神气，鼻下的花瓣唇泛着健康的润色，他走来问好。
　　我有些诧异，一时叫不出他名字。
　　“我叫韩确。”他双手背在身后，笑了下：“还有映象吗？”
　　“你好。”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在这附近等人？”
　　他犹豫了下：“嗯……其实也不是，我刚被朋友甩了。”
　　“女朋友？”
　　“你在这附近上班？”他岔开话题。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跟他开个玩笑：“你真的认出我是谁了？那，我是谁？”
　　他笑得弯下腰，一会儿仰直了很认真的回答说：“你是孔龄，林阅的朋友。我们昨晚见过一面。”
　　我笑：“你真记得我。”
　　他搓搓鼻尖，顿了顿：“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么？”
　　我颔首。虽然我比他大好多，但我确实也不想他叫我姐。
　　“孔、龄……”
　　我垂目一笑，忽然想起音乐集市的事：“啊不好意思，我有一点事得马上走。”
　　他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举到前面朝我挥动以示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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