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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酒了
接下来的两百年里,孟婆得了空就会来看我,带着她的酒。
孟婆说,这块石头在这里已经躺了不知多少年了,就连阎王也说不清这块石头的来历,不曾想,竟是与我有缘。
其实这石像我一百年前就刻好了,但我总觉得还不够,所以我仔细的端摩,仔细的修改,力求让它栩栩如生。
它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从来不急不躁,我若累了,就给我当枕头,我若无聊,就听我说三坪寨的故事。
终于雕好了,我第一个把孟婆请来,孟婆敬了它一杯酒,浇在它的脚下。
就在这个时候,石像表面竟如同被晒干了的泥土似得龟裂开来。
一阵阴风吹过,龟裂的表皮落下,石像竟变成了人。
他眼睛漆黑明亮,如同镜子一般。
更诡异的是,他看向孟婆时,孟婆倒映在他眼中的影子竟是有五官的。
孟婆的五官美艳,曾经是个漂亮的人儿。
可孟婆却大吃一惊,手一颤,酒壶掉在地上摔成八瓣,二话不说转身匆匆离开。
我奇怪,但很快就被高兴和成就感代替了。
我看着石像,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你回来了。”
石像缓缓的抬起手,轻轻的拍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想着,我得给他取个名字,叫什么呢?
复生,福……生。
“你叫覆生吧。”
“……覆生。”
覆生的出现,惊动了整个地府。
阎王更是亲自把覆生召见去了阎王殿,关上门不知说了什么,出来时,地府里多了一处地界,三生镜府,而我便是三生镜府的主人。
孟婆偷偷的告诉我,覆生的眼睛藏着让阎王也忌惮的,可以窥探万物的三生三世的力量。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作为三生镜府主人的我,居然成了一个闲人。
覆生若是去阎王殿当差,我就在三生镜府里躺着喝酒,孟婆笑我成了一个酒坛子,快把她的酒都喝光了。
这一日,覆生又被阎王叫去了,覆生前脚刚走,孟婆后脚就进了门。
拿着一坛子新酿的酒,告诉我这酒是她新找的方子,特找我品鉴。
何时,我竟成了她的试酒石。
不过,这酒当真不错,喝下去之后,竟从骨子里到皮囊外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飘飘然。
我许是醉了。
孟婆忽而问我为何不去转世,多少鬼求之不得的机会,我却不肯走。
我从不瞒她,我告诉她,我喜欢这里,舍不得走。
孟婆看了看我,笑道:“小福子好不容易替你赎清罪恶,替你挣得一个轮回的机会,你倒好,竟用两百年的时间磨出一个三世镜灵来。我看你不是喜欢这里,你是怕阎王将你转世成毛毛虫吧。”
我嗤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才不是,我要陪着覆生,这是……我欠他的。”
孟婆顿了顿,随之一声叹息,抬手就敲我的脑袋:“你这个傻丫头啊,那是覆生,是覆生!”
我揉着脑门瞪眼睛:“疼。”
送走孟婆,我醉醺醺的靠在廊沿下的柱子看着覆生从远处走来,他连忙扶住我,一脸无奈。
“改明让孟婆把她的酒窖锁起来。”
我捧着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一个劲儿的傻笑:“覆生,覆生,你是覆生。”
“我是覆生。”他凝望着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将我抱起往回走。
“覆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像镜子一样。”
“这是第两百三十六次。”
“是吗?”
“是的。”
我又傻笑了起来,已经过去两百三十六年了吗?
将我放在榻上,覆生替我盖被子,然后就躺在我的榻旁,任由我拉着他的手,枕着他的胳膊酣睡。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他说话,他声音很小很轻,我听不仔细,却感觉他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主人,你该走了。”
这回我听清了。
我稍作迟疑,紧跟着立刻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眼底的忱挚,我皱眉:“你在说什么?”
覆生轻轻的抚着我的脸颊,笑道:“你本来就该去轮回转世的,不该在这里守着我这块石头。阎王答应我,会给你一个好的来世,让你好好的活一回,让你好好的感受人世的光和热,一生安虞无忧,待你寿终正寝,我会亲自接你回来。”
我当即把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罪大恶极,是不能成人的。”
“你的罪已经赎清了。”
我抿了抿嘴角,继而摇头:“你不懂。”
“我懂。你前世的罪是已经赎清了,但你现在的罪,是不该将小福子的一缕执念带出来,更不该让我出现在这里。”
我意外,他这是听谁说的,孟婆?
然而不等我开口,覆生忽而将我抱得更紧了,我喝进去的酒在此时就像是烧起来了似得,蒸腾着我的魂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沉。
我突然慌张了起来,用力的想将他推开。
孟婆的酒有问题!
她和覆生可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可她居然联手覆生害我!
“覆生,你……你若将我送去人间,我会恨你永世,再也不会理你了!”
覆生沉了沉,紧跟着轻轻一笑:“吉祥。”
我猛地一震。
“……该走了,该走了。你值得重活一次,替我而活,替我们而活,该走了。”
二十三年前,这是我的第三世。
老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哭的声音响亮,整个医院都能听到,哄都哄不好。
医生开玩笑说,这孩子还委屈了,预产期超了七八天,这是多不想来。
但奇怪的是,我喜欢盯着镜子看。
老妈说,只要我哭,就放一面镜子在我的跟前,我看着镜子就笑了,笑的可开心了。
就这样,我慢慢长大了。
一开始我家里的人并且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在我两岁那年,我说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却会对着镜子叫一个名字。
覆生。
这下把家里人都吓的不轻,把房间里所有的镜子都收了起来。
虽说几年后,这件事家里的人都忘的差不多了,但这个习惯却养成了下来。
我们家,除了卫生间的梳妆镜,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块镜子。
其实原本这些事我都是不知道的,直到我考上外地的大学,去上学的时候姥姥送我到车站,将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护身符,并且告诉我一定要少照镜子。
我不以为然,只当是个家族怪癖。
不过,有时我的确挺害怕镜子的。
因为我总会有一种感觉,就是走在路上的时候,或者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不管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有人在偷偷的看着我。
等我回头去寻找那视线的方向时,看到的却只是我的倒影。
是镜子。
我从不信这些,却又无法解释,便只能当做是被这个家族怪癖耳濡目染的结果,所以才变得这样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我的二十三年,过的平凡却幸福,没有病痛,没有灾难,家庭和谐,顺顺利利。
直到那场车祸,将我送进地狱。
……
将自己的前世今生看透的感觉实在太过于震撼,我跌坐在地上怔愣着,半天回不过神来。
“小福子,覆生。”我喃喃着,抬头看向被锁链束缚的男人。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但是他却没了眼睛。
我踉跄着靠近他,想捧住他的脸,可我的手却穿透他的身体,怎么碰不到他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覆生,你到底怎么了?”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孟婆。
“覆生私藏生魂犯了死罪,将可窥视万物三生三世的眼睛给了阎王才换得见你最后一面,他即将灰飞烟灭。”
“覆生,你好傻呀!”我大哭起来。
孟婆叹息:“两个傻子。”
我赶紧回头看向她。
她五官具现,我曾经在覆生的眼睛里见过。
“婆婆,求你救救覆生,你一定有办法救救覆生!”
她走向我,替我捋去落在鬓边的长发,轻声说:“阎王念我三万年来兢兢业业,应允我一世轮回,知道你回来了,我在临走前特意来跟你道别,毕竟,你陪着我在奈何桥边守了两千年。”
我顿了顿,不解的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傻丫头,还听不懂吗?你若想救他,就如同当年一样跟阎王做交易,给阎王他想要的东西。除了覆生的眼睛,你还能给阎王什么?”
我恍然。
孟婆说过,孟婆殿之主的位置是份苦差,而她三万年的任期将满,阎王一直在物色她的接班人,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而当日阎王答应了我交易,后又将我派去她手下跟着学做汤,她就揣测过。
如今,不管阎王到底是不是属意我来接替孟婆,这个位置都得是我的。
“我要见阎王!”我说。
阎王,依然是那样只能看到他脚尖的高高在上。
“你想威胁阎王?”
“不敢。只是阎王日理万机,本大可不必为这种小事烦恼,我便自荐来了,希望能为阎王分忧。”
“孟婆的接班人,也并非唯有你不可。”
“可阎王心中的人选,我依然占有一席之地。既然如此,倘若阎王应允我的提议,孟婆只为阎王工作三万年,我愿意签下契约六万年。”
“九万年。”
“是。”
孟婆走时,给我留了十坛酒。
而我用这十坛酒,换了判官手中笔尖一划。
判官说,那场车祸本是应该将我带走的,我的家人只会记得这些,而我要的,是他将我从家人的记忆里抹去,就像我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偷偷看过判官的生死簿,我这一世的家人都将一世无忧,平安喜乐,若他们还记得我,又谈何喜乐。
我知道那种失去亲人的痛,所以,我甘愿从他们的记忆里消失。
走出殿门,我看向覆生,我让他在那里等我,他居然就站在那里如同一根木头似得杵着。
拉着他的手,我长呵了一口气:“走吧,回孟婆殿。”
覆生点头,紧跟着可惜的说:“最后这十坛酒都给判官了,你喝什么?”
我略略一挑眉梢,笑了起来。
“戒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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