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荒图

　　天色淡下来，西边的夜市逐渐热闹起来。夜市的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一直延伸到街尾。夜白换回素白的女装，又顺手买了盏宫灯提在手上。西域三十六国风光旖旎，却不及长安的人情细腻。
　　夜市的街道里冒出一声华丽的花调，有人唱道：“这美眷如花，这流年似水……”夜白凑过去，街角里有一个皮影戏台，昏黄的烛光从薄薄的布幕透出来。
　　幕后只有一个人，皮影演的是穷书生和千金小姐，连剪影也粗糙。可那柔软的唱腔却美到了极致。看客极少，夜白站在幕前却痴迷了。
　　待到唱词落了尾音，布幕移开，走出来一个貌美灵秀的少年。
　　夜市里忽然间一片嘈杂，为首的白面少爷穿着锦衣华服，大约是高官子弟，尾随了十多名凶神恶煞的家奴。
　　“宁良辰，你还不把婵娟剑交出来，那我就强抢了。”
　　良辰讥哨道：“你也知道剑名婵娟，丞相公子手无缚鸡之力，难怪铁了心要这把轻剑。”
　　华服公子气得跳脚，夜白忍不住笑出声来。良辰转头目光一亮，喜道：“是你？”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柄寸长的匕首冲人喊道：“我说裴公子，你也莫惦记我的婵娟了，这是我打好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你总不至于冷心冷血坏人美事。”言毕，将匕首温柔递进夜白掌心。
　　围观行人纷纷拍手喝彩。
　　那位姓裴的公子铁着一张青脸，冷笑道：“我才不管你送给谁，我连你们一并抢回府去，男的留给我胞姐，女的伺候少爷我。”
　　夜白啧啧叹了一声，唏嘘不已。
　　良辰捋起袖子上前准备揍人，他右手拳风阵阵，左手迅速拉着夜白的手。待众人还没有回神，已经像兔子一样蹿逃而去。
　　上元灯节的长安，满城俱是提着宫灯的女子。两个人像两只仓惶的白兔，漫无目的的奔跑。路过街市，路过小桥，也路过盛满芙蕖花灯的水池。最后翩然一回身，烟花刹那就绽放了。
　　夜白摸着婵娟要还给良辰，那真是一柄好匕首，剑身在月光下锋芒毕露。剑身轻而纤细，适合女子使用。铸器者该是投入了十二分心思。传闻长安宁家新铸了一柄绝世兵器，便是手中的婵娟。
　　良辰固执道：“定情信物怎么可以收回来。”
　　夜白一愣，良辰又说：“大丈夫一言九鼎，西市的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姑娘要是现在拂了我面子，这长安，在下就真呆不下去了。”良辰说完扬了下嘴角，暗自得意。
　　莲池里放养了几只白鹭，夜白放眼望过莲池疑惑：“宁四公子，你这番话语太生猛，良家女子哪消受得了。”
　　夜白刻意重了重尾音。
　　良辰挑起夜白的下巴，像个纨绔公子的浪荡模样，“姑娘如白鹭纤丽，在下甚是喜欢。”
　　夜白皱了皱眉头，“我数年里一直没有想明白，猪狗是禽兽，白鹭白鹤之流亦是禽兽。比作其一则勃然大怒，比作其二则喜上眉梢。宁公子把我比作禽兽，信誓旦旦说喜欢，何解？”
　　夜白叹了口气，勉强收了婵娟，“公子莫太失落。”
　　良辰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庭院深深，莲乔独自斟了一杯酒。西域的葡萄美酒，透着夜光杯绽出温温的光晕。
　　杯中的酒忽然颤了两圈酒纹，莲乔抬眼，院墙上立了一个人。
　　来人是个轻罗绿裳的妙龄女子，抿唇笑着露出两个梨涡，显得馥郁芬芳。她施礼温言，
　　“莲乔公子，小女是山神瑶姬，专程来拜访的。”
　　莲乔面色不善道：“我一向与巫峡山里的神仙井水不犯河水，只怕神女这次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瑶姬浅笑，“莲公子真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我巫峡圣物十丈红尘落入公子手中了，请公子给我几分薄面，归还巫峡。”
　　莲乔嗤笑了声，“十丈红尘是舍妹远赴西域，历经千辛万苦寻回来了。神女莫非以为一句话就能从我手中诓走？”
　　“公子只当十丈红尘是奇兵，却不知那法器是长江巫峡的镇水之宝。公子是猎奇好胜，于我巫峡却是福泽百姓。”
　　莲乔端着酒杯摔在地上，打断了瑶姬的话。莲乔狰狞笑道：“你当我是猎奇好胜罢了，这红尘十丈，我拿去缝衣裳送人，烧了毁了也断断不会给你。”
　　瑶姬神色骤变，绿裳水袖如蛟袭向莲乔。瑶姬怒道：“那公子就莫怪瑶姬强取。”
　　莲乔翻身躲开，院内的石桌被水击得四分五裂，石头飞开，其中一枚正中了莲乔的胸口。莲乔脸色灰白，唇齿间溢出血线。
　　瑶姬皱眉道：“你，你怎么不用真元护体。”
　　忽然之间，院内一道白影如魅。来人握着一柄冰魄剑，两剑寒光就断开瑶姬的水袖。
　　夜白扶着莲乔杀气腾腾，把手中的冰魄剑震得铮铮作响，“莲乔，她胆敢伤你，我要杀了她。”
　　莲乔止住夜白，“瑶姬是巫峡神女，兹事体大切莫在此时生了变故。”夜白缓缓垂下手，瑶姬尴尬，只得抽身离开。
　　院子里寂静下来，莲乔伏在夜白的怀抱里，“还有三个月的期限，我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个时候神女瑶姬会出来插一杠。”
　　夜白垂眸安慰：“当年和精卫签订契约的时候，她就明明白白的告诉过我们，聚齐一百零八件法器之后，你的占卜之力就会消失。事到如今只算是我们命该如此。”
　　莲乔摇头苦笑，“妹妹，你可恨过我。你本是东海龙宫的九公主，受尽万千宠爱，却在凡尘陪我颠沛流离了四百年。你怨是不怨，悔是不悔？”
　　夜白从不流泪，她真身是白龙，一旦落泪就是行云布雨。四百年里，寻找那些神兵法器的过程，无论是多么险恶的境遇都没有掉过哪怕一滴眼泪。
　　“你莫跟我说这样的话。”夜白声音微微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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