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

　　大年初三的早上，天气还是有点冷，唐若把车子停好，扯了扯外套，抬头对着楼上喊：甘甘！
　　因为是假期，小区里还是很安静，唐若的嗓门也不小了，却没有任何回应。唐若叹了口气，继续抬头，这次是完全不顾形象地喊：甘甘！死女人！

　　后来唐若才知道，甘舒的弟弟甘书的女朋友也叫他甘甘。所以那天她吵醒的，不仅仅是甘舒，还有甘书。
　　甘书比他姐姐下来还早，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睡眼惺忪，斜眼看了一眼唐若和她的车，慢慢地晃到人行道上。
　　早春的枝条上已经有了些新绿，南方的春寒料峭无论怎样都是带着微潮的暖意的。

　　唐若对傻笑着下来的甘舒说：“你弟其实挺帅的哎。”甘舒一笑，对着那张非常相似的脸说，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的弟弟，当然帅了。
　　唐若笑笑，说女人，我们去买睫毛膏。

　　走进专柜，唐若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说，段意，我要活得好好的，我要变得亮眼，我要变得坚强变得自信变得百折不屈，我要让你后悔辜负我。
　　柜员小姐笑得比春花还灿烂地迎出来，看着这两个女生，下意识把目光停留在甘舒的脸上，说：美女买什么？
　　唐若笑着看了甘舒一眼，甘舒说：买东西的不是我。柜员小姐的脸僵了一下，唐若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我们来看一下睫毛膏。
　　唐若的睫毛很长，但是不卷，在试用的时候，甘舒看着在夹睫毛的唐若说，我弟那死小孩的睫毛啊，够讨厌的哦，又长又翘。唐若专心地夹着睫毛，分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那个男生，坚毅的脸部线条，沉着的眼神，利落的动作和身影，就下意识和段意比了一下。想到段意，她的手抖了一下，扯掉了两根睫毛，眼泪就势落了下来。甘舒看着手忙脚乱的唐若，翻了个白眼，这女人，笨到极点了，夹个睫毛都能出问题。

　　情人节就在开学前不久，雪薇和王梓约好出去了，唐若还在拿着手机，瞪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挣扎着要不要打电话给段意。唐若，你太没有用了，人家那么绝情地把你一脚踢开，你还在奢望他能和你去过情人节？唐若抓着手机，心里哀叹。
　　雪薇探了个脑袋进来：表姐，你要用睫毛膏么？今晚出去么？
　　唐若抬头，你要用？我也想出去，不然你用完再拿回来好了。
　　雪薇绽出无比亮眼的微笑，应了一声，拿着睫毛膏走了。唐若看着无论何时都犹如太阳般耀眼的表妹，那就是段意真正喜欢的人，她却无论如何讨厌不了她，恨不了她，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那个男人没资格挑拨她们。

　　临出门前，唐若的妈妈找了个理由把唐若骂了一通，唐若本来心情就不好，两个人就吵了一起来，唐若抓着没有任何短信提示的手机，对着暴怒的母亲，想尽办法用言辞维护自己，不管是不是伤到唐母，她只知道保护自己的尊严，她一边声嘶力竭地丢出那些尖锐的字眼，一边在心里说：唐若，你真没用，被别人伤害，却又伤害自己的家人。
　　她和她母亲就像两只刺猬，互相刺着，明知道伤的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还是在尽全力地互相伤害。
　　雪薇难过地看着困兽之斗的唐若，她了解姨妈和唐若两个人的战争不是外力介入就能停止的，而她和王梓的约会就快到时间了，她抱歉地看了一眼紧握着拳头在争吵的唐若，说我先出去了。她不敢回头看唐若的眼泪，匆匆走了出去。

　　战争后来因为唐建功的加入而进入白热化阶段，唐建功听到唐若在房间里对着门口的孙倩芸吼：“谁是你女儿”的时候，唐建功一下就知道了这句话的分量，绝对能给自己老婆一个致命打击，他一阵青筋暴起，这孩子怎么回事，没个分寸了。于是加进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更加有分量的骂。唐若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唐建功，不受控制地冷笑了两声，看着躲在唐建功身后看热闹的唐雅如，一阵热血直冲脑门，冲上去就想扯唐雅如丢出去。唐雅如却更快地闪开，把根本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弟弟暴露出来。
　　来势汹汹的唐若就这么一把抓到了两岁的唐可，她不管抓到的到底是谁，用力地往自己身边扯，唐可的头撞到了门把手，孙倩芸意识到女儿想做什么，惊叫一声，整个扑上去抱住儿子，说你想干什么你想伤害他吗？我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唐若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上锁。

　　门外还是唐建功的暴吼和孙倩芸断断续续的哭声，唐若蜷缩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掉。段意还是没有回短信，而自己又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对待外面的父母。雪薇不在家，她感到孤独无援。

　　冷战了两天后，唐若看着憔悴的父母，低低地叫了声，妈。
　　冰川就这样融化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低头也许很困难，也许并不困难。但是只要有一方低头，哪怕是千沟万壑也可以恢复成繁花似锦的花园。
　　唐建功的表情一下子松了下来，唐若的心情却始终没好起来。
　　雪薇那天晚上回来，战战兢兢地敲了敲唐若的房门，听着她带着鼻音的哭腔，说小薇今晚我去你那里一起睡好不好，声音很低很低，她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两个人抵足而眠，唐若眼泪还在流，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两个人就静静地睁着眼睛躺倒凌晨，后来因为唐若哭得眼睛累了，雪薇一晚上提心吊胆也累了，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什么都没说，但是唐若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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