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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女忍者(三)
东窗末白,黎明似乎畏惧这寒冷,迟迟不肯到来。
营帐内却燃起了光亮胜初日的烛火。但见早已梳洗好了的陆瑗先在风炉上烧水,等到水沸腾后,便取一青瓷漆木槿花的茶盏,缓缓地将开水从离茶盏高约莫五个拳头位置开始倒进去,再搁放在一旁。
随后,陆瑗拿小刀割断严严实实地缠绕着箱箧的绳索。当藤箱一开,一阵独特的鲜美带着冲劲而出。只见四分之三的箱子里挤满了青翠的顾渚紫笋,每片紫笋相抱如竹笋,色泽青翠,全身披毫,可见都是依足一芽两叶的标准来采摘的极品顾渚紫笋。
顾渚紫笋可算是茶中幼嫩之极,就似刚来人世的新生儿般,稚嫩得需要人的呵护。而作为优秀的茶师,陆瑗是很看重这个规则的。茶是有生命的植物,尤其是幼嫩的顾渚紫笋,因此,她首选了上投法。
过了一会儿,陆瑗伸手去茶盏壁探温:她先用手心轻轻一握,再反手用手背去感受茶盏传来的温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便拿茶勺把紫笋依次拨到青瓷茶盏中——
只见紫笋在盏中如朵朵翠莲游弋水中,汤色晶莹剔透,香气有如兰惠般清芳。
如此青翠芳馨、嗅之醉心的紫笋,陆瑗还是头一次见。过往,乃至是前天朝仓教景设的茶宴里,她遇到的顾渚紫笋均是一芽一叶标准下采摘的,因此白毫略少,啜起更是少几分意味!她不理解,神谷骏义从何来如斯上佳的紫笋,他又为何不上缴朝仓教景而送到她这里来呢?
这……也是在他算计范围内吗?
清理一下头绪,陆瑗冷静下来,不再去细想那无常的神谷骏义,如今,重要的是要在余下的五天时间内诱发那女忍者体内的寒性啊!想罢,陆瑗便拿起身边的那只白色小瓷罐,用勺子取了几口蜂蜜搅入那盏紫笋茶中:只见茶色从淡黄变成了浓黄,香味却不改,仿佛只是用少了水的一盏紫笋,任凭谁也看不出异端。
盖好茶杯盖子,陆瑗小心翼翼地把茶盏放在一个木盒子的正中,还特意用棉布层层包围着盒子四壁。使得那被紫笋稳而不漏,温而不泄。
披上小棉袄,吹熄了烛火,陆瑗便挽着装着紫笋的木盒子往外走。
一出营帐,寒气扑面而来。期待了一个清晨的黎明,终究是来了,可那初日依旧萎缩在天际的最角落处。
陆瑗忍不住把空下来的手放到嘴边呵气取暖,这样冰冷的天,是苍天在帮助自己吗?莫说是诱发了,长谷川熏体内的寒性会本能地在这些寒冷的日子里迸发,她现在,该是很畏冷吧?
这个冬天,异常地长。
这次,陆瑗特意取了另一条路径前往,尽管是绕了一个大圈。去朝仓教景的主营帐之路,陆瑗并不是不晓得,只是,要前往那里,必先要经过神谷家两兄弟的营帐,她并不希望这事被他们知道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连累垣,亦不想见到那卑鄙的神谷骏义。
稳步走来,一路思索,便发觉脚下已是朝仓教景的主营了。陆瑗依照神谷骏义所说,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白色小营帐前,只见里面一片沉静,既没有燃亮烛火,亦没有起床梳妆的声音。她小心地放下那木盒子,便趁着天色尚早,匆匆离去了。
回去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走远路。一路上满是愁绪:那女忍者饮过这盏紫笋,畏寒的感觉便会越发强烈吧,脸色亦会越显苍白……只因为,上佳的紫笋加上蜂蜜,不止会加强茶本生的特性,更会使茶变得更趋向于寒性。
这样的双管齐下,对于一名不善茶道,长期积累寒气,注意力需要高度集中的女性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伤。
任凭良心在责备自己,陆瑗却没有停止脚步。
当她走回到自家营帐口时,阵阵士兵的喝声才耳边传来。她心里大叫一声“糟糕了”,眼前在集训的士兵正是神谷家麾下的人啊!这样说来,站在前面视察的不是垣,便是神谷骏义了!可是,他们任意一个,她都不想见到啊!
于是,她便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假装侍从试图蒙骗过关。
刚走至一半时,低着头的陆瑗便发觉眼前出现了一抹黑衣,心便想:还是硬着头皮胡扯吧,幸亏刚放下了木盒子,而眼前的也只是垣罢了——因为集训时,神谷骏义总是穿上那套甲虫似的铠甲,而垣却从不穿盔甲,只仍这一身黑衣来去如风。
“陆瑗,怎么了?”
陆瑗一听,心便定了下来,自己的猜想果然没错,是垣呢!她抬头一看,见他满脸的紧张,便解释道,
“没事了!风太大了,就低着头走呗。”
“哦。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睡不着呢。就出来走走,谁料,走了半路才发现风好大,所以就回来了。”
“怎么睡不着了?有事情吗?怎么不找我呢?对了,有冷着吗?还有……”垣一轮嘴似的连问她。
听着垣的关切,陆瑗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自己的谎言也扯得太大了吧?
“没事呢,不是好好地站着吗,你要集训,又要率军上场,要多休息会啦!”
“没事就好了,是想家吗?”
“嗯嗯,是的。”
“陆瑗,”听到她的肯定,垣突然不顾在场的士兵,伸手去捉住她的手,“别折磨自己,相信我,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做任何使你高兴的事!”
一阵暖流涌向陆瑗的心窝,原来他一直在意这件事,而且,他的誓言就似是冬日里的阳光,洋溢着暖意。
“知道,谢谢你,垣。”
“傻瓜——对了,记住别走出我们营帐群的栅栏范围外,一定要记得!”
陆瑗用力地点头道,
“记得了!”
……
时光飞逝,流年似水。
转眼便夜幕降临,苍天却犹如被什么触动了,下起了柳絮般的大雪。这年的冬,这里的光阴,仿佛放眼只能看见雪与泪,闭眼只能感受血与殇。
静静躺着,似乎能透过厚厚的帐布看见苍白的星际,感受寒星散发的颤人光芒。陆瑗闭眼便想起清晨那盏紫笋,那种蕙兰般的幽香,甚至还有长谷川熏那个淡淡的笑。
她轻轻地叹气:不想再多想了,不想再多虑了,洒脱一点吧,何谓无为而无不为啊,如今,她便一蓑烟雨任平生了。
一阵苦笑过后,她便吹灭了烛火。漆黑中,合上那早已被尘世沾污的双眼,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境仿佛隔世,她又化作那缕青烟飞向了云端。一切有如熟悉,悠扬的笛声又再呼唤她归家。她却拒绝了,她累了,她只向乘着这一阵清风而去,任凭东西,只要能两袖清风。
笛声越发接近,仿佛奏笛者就在身旁。
陆瑗却依旧无视这催促的声音,依旧乘风而去,就像老庄所说的大鹏,翼若垂天之云,却天地任逍遥。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兴,什么也不想,也不愿去见任何人。
同一片星空下——
主营帐旁的小营帐里,却仍是烛火通明。这是很反常的景象,身为上忍得长谷川熏,早已习惯黑暗中生活,通常夜里都以一身暗蓝夜行服守在主营附近,今夜,她居然躲在了营帐里,而且还合眼静坐着,脸色苍白得异常,偶尔会全身一阵颤抖……
这夜,雪一直在下,从未停歇。
翌日凌晨,陆瑗依旧早起沏茶。眼前仍然是那一盏青瓷里的紫笋,鼻子嗅着的仍然是那股兰惠般独特的幽香。
重复着昨日的一切,她又在稳妥地把那盏混合了蜂蜜的顾渚紫笋放进小木盒里。披上小棉袄,走着同样的路,只是,一夜的大雪把路面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来到了那个白色小营帐前,陆瑗惊奇地发现,营帐里不同于昨日的一片沉寂,反而燃起了零星的烛火。她轻轻地放下小木盒,本想去跟长谷川熏说一声,然而想到那女忍者冷酷的个性,她便静静地离去了。
一路平安,走着小径,居然再也没有遇着集训的垣,也没有遇到任何人。大雪过后的天,黯淡得使人发愁,踏着厚厚的雪,陆瑗不禁感到悲凉:这是第二天的茶了,长谷川熏昨夜,大概是畏寒的难以睡着了吧?!不晓得,在第二杯茶的诱发下,今夜,她是否要拥着手炉度过?
而就在陆瑗往回走的路上,长谷川熏已捧起了尚是暖和的紫笋茶喝起来,不晓得为何,从昨日开始,她的身体便越发畏寒,如果说是天气转冷的原因,那也是可能的,但没可能如此迅猛。忍者都是精通暗器毒门,但身为上忍,她却不能查找出半点有人向自己下毒的蛛丝马迹来,难道她真的是太多疑了?
长谷川熏啜了几口茶汤,顿感甘醇鲜美,一股暖流融入自己的身体,滋润肺腑。
一盏过肚,长谷川熏的神经才来回复平常的绷紧状态,便立马奔往前线去保护朝仓教景了。偶尔一阵寒风吹来,凛冽如刀刮,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而,忠心驱使她继续奉行使命,于是她抿着无色的嘴唇坚持下去。
……
寒冷的冬日,紫笋花只绽放在青瓷色的茶盏里,那些如翠莲游弋的茶,就像是沿着地狱之门盛开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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