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事件簿之杜鹃记

　　赌约既已达成，铁如兰渐渐收敛了敌意，方领着纳兰容若进了案发现场。
　　容若虽然不是第一次踏入宁有思的闺阁，但这一次却是物是人非。隐隐约约，他觉得宁的房间与他当初来的时候相比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斯人已逝留下的荒凉。
　　宁有思的尸体已被送到了义庄，但现场的墙壁、地上、桌边依旧残留着命案之后的痕迹。厅中与当初容若作客时一样，正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置着一桌江南风味的佳肴，一左一右两边各放了一盏酒杯，可见宁有思昨夜有客人来访。
　　纳兰容若想到这里，免不了疑惑起来，浣娘既然给自己送了请柬，那么宁有思想请的客人应该是自己，又为什么会与第三人对坐畅饮了。而且根据章氏所言，这个第三人还并不是越俎代庖的章晓阳，而是另外的神秘人。若是一不速之客，宁有思断不会与他推杯换盏，说明这神秘人是宁有思的旧识。但这就更加奇怪了，在客人即将到来之前，主人正不管不顾得与另一个老友在喝酒，天下之大，怕是也没有这么傲慢的待客之道吧。

　　容若思索了片刻，依旧不得其解。
　　铁如兰却拱手一揖道：“纳兰公子目光如炬，定看出了铁某未见之端倪，不知可有何见教没有？”
　　容若拿目光往厅中扫了一遍，只见一道长长的血痕从桌前一直拖曳到门前，在门口汇成血滩，宛如鲜花铺满的红色小溪一直流淌，陡然遇到礁石，堆积成一茔葬花坟，门闩上此时还赫然留着血色手指印。
　　容若边看边想，不禁答道：“见教谈不上，只是容若推想，案发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宁有思姑娘在桌前被人刺伤，于是夺路而逃，欲开门求救。只可惜失血过多，力有不及，最后未能打开门，所以才陈尸在了门口。这门闩上的血色指印，应该就是她死前留下的。”
　　铁如兰微微点了点头：“所见略同，”又玉臂一伸，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纳兰公子请移步此处，”说完，指向厅中的八仙桌。
　　容若定睛细看，原来那暗红的桌案上还隐隐约约留着淡淡的字迹，该是有人以手蘸酒写就。边喝酒边以杯中物写字，这副景象倒也着实奇怪。
　　“纳兰公子可认识这些字。”
　　其形弯弯曲曲、状如蝌蚪，容若虽精通文字，竟也认不出是何文，不免摇了摇头。
　　“纳兰公子学富五车，竟也不认识吗？”铁如兰秀眉一挑，双手抱于胸前，冷冷说道。
　　容若并不生气，答道：“中国文字博大精深，少说有蒙古、金、梵、吐蕃等数种番文，甲骨、小篆、隶书等多种形态，本人才疏学浅，又岂能穷尽。不过，看其手笔似出自死者宁有思，或许是她留下的死亡讯息也说不定。”
　　说完，铁如兰依言叫差役把桌上的记号抄录了下来，而容若却早已把它熟记在了心里。
　　停了一会，容若问道：“敢问铁捕头，案发时间是何时？”
　　“宁有思从酉时之后就进入房中，再没有出现，一直到戌时三刻有人发现尸体，现在只能推断命案发生在这两个时刻之间。”
　　“案发之时，天香楼里里外外有些什么人，又在做些什么呢？”
　　铁如兰面色一沉，道：“不过是些妓女恩客，做些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勾搭罢了。余下无人证明者，也尽是些下人丫鬟之类，又并无作案动机。”
　　“亦是说没有可疑之人啰。”
　　“这也未必，只可惜案发当时正值高峰，往来闲人众多，要一一盘查，却是难于登天啊。”
　　“宁有思此时在何处？”
　　铁如兰面色更沉了：“宁有思平时独来独往，唯一的随从就只有贴身使女浣娘，所以天香楼上下没人了解她的事。昨夜更是奇怪，明明天香楼里宾客如云，她却谢客闭门不出，连贴身使女浣娘也支走了。所以，并无人目击到杀人经过或是可疑人物。”
　　“奇怪。”容若说道，仿佛进了这闺阁，除了“奇怪”二字，便没有别的字可说了。
　　铁如兰又道：“宁有思平素行事便出人意表，因此老鸨开始并不以为意。倒是由于她久不出现，厅中客人又着急着要见她，老鸨不耐烦地打发了人来请她，这才有人发现了尸体。见识最多的，也就只是这几个人而已。”
　　容若也不住皱眉沉思，听铁如兰所言，倒像是宁有思故意独处一室，等人来杀似的。旋即又问道：“发现尸体的当时，情况又是如何。”
　　“发现者有三人，一个龟公外加两个小厮，据他们讲，当时宁有思就倒在门口，一探鼻息没气了，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惊魂甫定后，他们发现室内原来还倒着一个人，身着血衣、手握凶刀，便是您口中蒙冤莫白的章晓阳。当时他已不省人事，被来人一番搅闹，才恢复了知觉。”
　　纳兰容若不由得感觉奇怪：“既然章晓阳也是不省人事，他又如何杀人呢？”
　　铁如兰不屑，顺手拿了旁边的一块瓷枕：“自然是两人发生了争执，凶嫌一气之下刺死了死者，但同时也受了死者垂死挣扎下的重击，被打晕了呗。”
　　容若微一沉思，觉得有理，又抬头问道：“这不过是可能之一，但也可能是真凶杀人之后，又打晕了无辜，然后设下的栽赃嫁祸圈套。”
　　铁如兰闻言，面色又沉了一层：“绝不可能。”不待容若回应，她又接着续到：“当时现场门窗紧闭，乃是一间密室。如果还有第三人，他又如何杀了人、布了局，然后从房门紧锁的室内消失的呢？”
　　容若眼波一转，款款说道：“可是那发现尸体的三人，一齐串了供？”
　　铁如兰只是摇头。
　　“可是首先破门的那位撒了谎，门本就是坏的，他不过是装出撞门的动作？”
　　铁如兰亦摇头。
　　容若的脸色不免有些异样：“听闻四川唐门有一种暗器，名曰无影丝，其状细如牛毛，但可穿过窗缝墙隙断金截玉，可是此类暗器所为。”
　　铁如兰第三次摇头：“纳兰公子果然见识广博，只可惜，再细的丝也会留下蛛丝马迹，而这门闩却是光滑如新的。”
　　纳兰容若一时怔忪，细看了窗销门闩，倒真如铁如兰所言，光滑如新，毫无毛刺，看样子并非是用丝线之类在室外做的手脚。
　　铁如兰似乎也看透了容若所想，一字一顿道：“即便这真是凶手布的密室迷局，也绝非是如此低劣的机关暗器所能办到的，这是一次完美的布局，更是一间完美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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