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

　　对于在圣诞前夕收到外婆的电话、这多多少少让欧阳感到有些意外。

　　“你妈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所以……”
　　“你过来陪陪她吧。”
　　外婆欲言又止，但还是以不可推辞的语气，请求了她。

　　她记得，圣诞是他们全家最爱过的节日之一。

　　只是为什么妈妈还是住在外婆家？这么多天了，怎么都不回家？她当然知道她父母总是有争论不休的问题，只是这次时间未免有点过长了吧。
　　状态不太好？究竟是怎么了？

　　无论如何，欧阳还是在圣诞夜如期的到达了最亲切的外婆家。

　　“宝宝，怎么这么晚。”
　　一看到小最，母亲就亲昵的把她拥入怀里，搓着她的双手，为她扫去那冬日里刺骨的凉意。

　　“嗯，有些事。好冷……”
　　女儿总是免不了在母亲面前撒娇的。尽管、或许她也已经记不清她跟母亲到底多久没有这么亲近了，母亲多久没有叫她“宝宝”了。
　　看这情形，外婆绝对是大惊小怪了，在她看来母亲的状态没有一点的不好。反而因为做过了一番打扮，人显得精神又精致。

　　母亲给她倒了一杯热可可。很快，她也见到了许久没有见面的外婆。外婆的状态反倒没有母亲那么有神采，比上次见面苍老多了。

　　“外婆。”

　　“小最来了呀，那开饭吧。”
　　连声音都显得疲惫。

　　饭桌上，菜色很丰富。并不是许多中国家庭都会重视圣诞这个西方节日的，但欧阳他们家是例外，自懂事以来，她就每年都会收到圣诞礼物，他们全家也会吃上一顿丰盛的圣诞大餐，即使是在父亲刚创业的那个阶段，他们还很贫困，但圣诞还是依旧过的有声有色。

　　“还记得吗？你5岁的时候，为了找爸爸，爬上了家门口一颗大树，摔了下来，急得我啊，连怎么哭都忘了。”
　　母亲抚摸着调皮小最的脑袋，眼中充斥着回忆中的慈爱。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父亲刚创业不久，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甚至一连几个月见不到他。那时候的小最是非常爱粘着爸爸的。那时候他们借住在外婆家的2楼，她常常问母亲“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就会告诉她：“你站在阳台上往外面看，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但是外婆家也仅仅只是有2楼而已，很快小最就意识到“站得高，看得远。”这个问题了。于是在邻居小朋友杜预的鼓动下，成功爬上了家门前了那棵足有3层楼高的银杏树。她固执的在上面待了半个多小时，无计可施的杜预也只得陪着她。直到双方的家长发现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竟然上了这么高的树。她才放弃了继续无止境的观望下去的想法，于是便想要爬下去。
　　但是她远远低估了从3层楼一样高的树爬下来是一件多么恐惧的事情。于是在心里压力以及周遭环境的影响下，在2楼左右的高度时，她一个手滑，就这么摔了下来，并且爬在她前面，也就是在树比较下面位置的杜预成了名副其实“垫背的”。
　　福大命大的小最到最后当然是没有什么事，顶多就是脑袋磕到了树干肿起了一个大包，连屁股都没有多疼一下。但杜预就比较惨了，他被小最压在了下面，当时杜预叫喊的那个凄惨状、小最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结果是他的确应该叫的这么惨的，左手骨折、整整包了2个多月。
　　即使是这样，不但没有给小最留下些什么心理阴影，也因为她没哭没喊反而很冷静，赢得了同样也是没有哭的杜预的大加赞赏，成了好哥们儿。这次事件造就了她胆儿超大的性格，以及“反正有什么都杜预首当其冲的倒霉”这么个坏思想。

　　“还有啊，那次外婆住院，你就差点把杜阿姨家的房子给烧了。”
　　母亲揉了揉小最不知何时剪短的头发。
　　大家继续回忆。

　　母亲眼中总是只有孩子的，但孩子的记忆中有的却是很多，比如：朋友。
　　是的，那次的火灾里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始作俑者——杜预。
　　又是与他有关……

　　3年级那一年，他们还是同外婆住在一起，外婆急性盲肠炎不得不手术。于是，妈妈就每天照顾外婆，基本晚饭家里是没有的，老是饿肚子的小最就有事没事的往杜预家蹭饭吃。他们俩那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看杜妈妈烧饭烧菜。看着生冷的东西进了锅子，出来却是又香又可口的佳肴了，他们都觉得杜妈妈特成功。
　　那时候小小的他们都觉得，能把自己喂饱了、顺便也喂饱了别人，而且食物还不寒碜，那就是一种成功的典范。
　　于是，他们也迫不及待的想要成功一把。外婆最喜欢吃红烧肉，可平时却舍不得吃，老是留给小最吃，所以，他们这次的任务是做一盆香喷喷，味美美的红烧肉。
　　但至于他们是怎么把房子都差点烧掉的呢，还是出于他们的优越心理。
　　起初两人还是进行的比较顺利的，顶多就是油溅起来的时候，小最会往杜预身后躲。没办法，她早就习惯了拿杜预做挡箭牌。

　　“成功的大厨，都是会颠锅的！我妈妈就是。”
　　祸就是从杜预的这么一句话里闯出来的。她为了表示自己也是一个成功的人，所以她费上了吃奶的力气，把锅子给举起来了，虽然她满头是汗、并且负重千斤的。但还是要成为像杜妈妈一样成功的女人。
　　于是，她很不知趣的把锅子用力一翻。
　　锅里的油遇到火后马上就着了起来，虽然杜预第一时间去找到了在不远处的锅盖，可惜、惊慌失措，并且差点烧掉眉毛的小最早已经在锅子蹿火的那一刻把它给扔了。料酒倒了、油倒了、周围一切可燃物都烧了起来，虽然皮肤被烫到了，火辣辣的疼，但这并不影响小最的惊以及呆。

　　如若不是杜预拽着她往外跑，她活不活得到今天还不一定呢。
　　之后便是在缓过神一来，杜预狠狠地教训了这个没胆量的小混蛋。话说的一重，惹得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杜预只得无奈的安慰她，并且得出一个结论——女的还是女的，即使再胆大也当不了铁血的哥们儿。

　　这也是把杜预害的比较惨的一次，杜妈妈狠狠地教训了杜预。那之后，小最的父亲生意也成功了，她们娘俩也瞬间由筒子楼搬到了大别墅。

　　“还有一次……”
　　“妈，老是说以前干嘛啦！吃饭了，都凉了。”
　　在母亲还没有把她的童年故事讲完之前，小最就很不好意思的打断了她。她怕又是跟杜预有关的回忆，现在杜预是她最想直接屏蔽掉的人，只是无奈，他们有太多招摇的童年回忆了。

　　“你爸，怎么还没回来啊。”

　　“爸？”
　　他们不是吵架了吗？

　　“恩，宝宝啊，你还是打个电话吧，也不知道这次生意谈的怎么样了。”

　　“爸又在谈什么生意啊，你们不是前两天还打架呢吗，怎么突然你就成这样了。”
　　她没头没脑的问着，她实在搞不懂母亲是怎么了，他们又不是刚结婚、又不是处于婚姻鼎盛时期，恰恰相反的是、他们现在是处于冷战时期。怎么突然和好了小最却半点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呀！”
　　母亲的脸色变了，表情也有点扭曲。

　　啊！那是这几年的母亲的正常状态了——从来都不露微笑只露恐怖的表情。所以刚才的母亲完全不搭调的不知所以。

　　“干嘛啦！”
　　小最也语气坚决，恢复了近些年的母女之战的正常状态。

　　“你在说什么！我跟你爸一直好好的，谁让你胡说的！”
　　她狠狠地拍桌子，又是扬手要到欧阳。
　　母亲的情绪有些激动的过头了吧。

　　最近这么家长怎么了，见了小最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收拾她。

　　“别别，阿欣，阿成会来的。宝宝要去隔壁复习功课了。”
　　外婆止住了母亲，拖着小最就往外面走。

　　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复习功课？她现在还需要复习功课？难道她们俩都不知道现在她是待出国人员？开玩笑吧，他们到底在干吗。

　　“她又怎么了，怎么越来越夸张了！”
　　“她总以为自己还生活在没有跟你爸分开的时候。一受刺激，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实她是面对不了现在跟阿成的状况啊。一阵好，一阵坏的。”
　　门外，欧阳依然气愤。但听了这番话，她有些梗住了。她不得不想起那三个字——精神病。她母亲竟然有这个病！

　　“今天先回去吧，你妈成这样了，难为你了，等她情绪好点了，我再打电话给你吧。她受不得刺激，但是也需要人陪陪啊。我也陪不了她多久了。”
　　外婆擦了一把眼泪，替小最把围巾厚实的围好，摸了摸小最有些发僵的小脸蛋。

　　“外婆……”
　　听到外婆的这些话，鼻子一酸，但她还是坚持忍住了，没有在外婆面前流泪。

　　她明白了，明白了外婆的精神为什么会这么差了，那么她就不可以成为外婆的另一个负担。

　　走在这条灯火通明的巷子里，看着外婆屋子隔壁熟悉的杜预家，又是一阵鼻酸。她原本现在就可以找他出来谈心的，告诉他，她家人都已经不成样子了。
　　只是可惜……
　　她没办法找他，至少现在还没办法。

　　不知何时下起的雪，让这个在圣诞节独自行走在路上的无助女孩显得特别的孤独。
　　她只顾埋头走路，完全忽视周围的一切，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哭了。她不要自己表现的那么无能、即使那是她自己的真实情感。

　　眼泪再再三忍耐后还是决堤了，这已经不在她可控范围内的了。
　　她现在不想见人，也不想回家，只想睡觉，虽然她已经在她家楼下了。她本能的觉得只有蜷缩成一团的躺着睡觉，才是最幸福、最安全的。她也果不其然的这么做了，从来不顾别人眼光的欧阳最，这次也不例外，她抱着自己的双膝，背靠着墙，在已经变成白色的地上躺了下来，任由新生的冰雪把她覆盖，任由自己放声的哭出来，任由自己发泄着她不幸的情绪。

　　她被人捞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流泪，脸上有些结冰了，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雪花所造成的。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只是看看了天空，依然还是黑的。那应该是过了没多少时间吧。她感觉到有手在用力拍她的脸，换平时有人这么打她，她一定非得好好跟这人打一架，但现在，她依然只想睡觉，脸也完全没有痛觉。虽然听到了有人急切的声音，但她眼皮从未如此沉重过，于是还没看得清那好心救她的英雄，就已经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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