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宫

　　“我真不知道那逃命的神器，会引发海啸，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天上的神官来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鱼音收回目光，对小马说道。

　　“不行。”小马扬扬头，那少年的脸上透着坚定。

　　“我答应云娘，买了所有的碟子才能带你回去。”说完，小马便拎起竹筐往前走。

　　鱼音也忙拎起竹筐的另一头，却比小马走的慢上半步。

　　鱼音走的位置，刚好能看清小马的背影。

　　小马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从鱼音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鱼音叫他哥哥。

　　现在自己都大了，任人看都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而小马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鱼音常常拿小马开玩笑，叫他弟弟，还会揉揉他的头发。

　　也许妖的种类不一样，小马变得更慢吧。

　　鱼音心神不宁的拎起竹筐。沉，真沉。

　　“你是不是，装了根本卖不出去的东西？”鱼音掀开竹筐上的毯子，果然，自己做的那个，不伦不类的白瓷碟，也摆在上头。

　　“说不准，就投了谁的眼缘。”小马那张淳朴的脸上，划过一丝调皮。

　　“切，买个碟子，就想我嫁给他？”鱼音扬了扬脸，“我要嫁的人可是法力高强！”

　　小马抬了抬手臂，把那筐向上提了提，“名贯六界！”

　　“那是，”鱼音配合道：“必须六界第一。”

　　“最好连天帝都不怕。”小马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还要，不在乎门第高低！”

　　“对……毕竟没有比海妖这带罪之族，更低的门第了。”小马同意。

　　“还要丰神俊朗，天地共仰。”

　　“这才是最重要的吧。”小马憋笑的说，见鱼音瞧他连忙改口，“……真有志气！”说罢，小马一把提过竹筐，笑着走上廊桥的台阶。

　　见小马回过头，不瞧自己，鱼音眼眸淡了淡。

　　那日，她瞧见小马，与清水河畔的狼妖打架。

　　那狼妖说：“你姐姐太笨了，连个玄色宫都考不上，日后肯定没人要，只能嫁给大笨熊。”

　　小马疯了似的，和那狼妖厮打起来。边打边说：“不许你说我姐姐，她定会嫁给一个……法力高强……名贯六界……丰神俊朗……六界最好的男子！”

　　嫁不嫁最好的男子，又有何所谓，可如若小马因此受了委屈，鱼音会心疼。

　　*

　　廊桥建在海边的巨石上，站在上面，能清楚的听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

　　“就这儿吧。”小马小心的把竹筐，放在桥头一处空地。

　　鱼音向桥里望去，两侧的好位置，都被人占满了。有卖鲜花的，有卖贝壳风铃的，有卖新鲜的水果，和各式各样的小点心的。

　　“鱼音。”就这一探头的功夫，廊桥中间一个穿着藕色长裙，提着莲花灯的姑娘，向她招了招手。

　　“玄色宫放假，连带着宁城的人，也跟多起来了呢。”鱼音向那姑娘挥了挥手，就蹲下来和小马铺垫子。

　　铺好垫子，鱼音和小马把竹筐里，绘着海底生物的瓷碗、瓷碟，摆了出来。

　　这些瓷器上好看的花样和纹路，都是小马画的，是他看到的海底的世界。

　　而特别之处是，在烧制的时候，鱼音在里面放了些，好听的声音。轻轻一敲，就能听到。

　　有清脆的风铃声，鸟叫声，海潮声，大家都挺喜欢这些新奇的玩意。所以这两年，这些瓷器卖的，比娘的避海符咒，都要好了。

　　“快点，跟上啊。”有提着莲花灯的少女们，嬉笑着从鱼音摊子前走过。

　　被簇拥的那个，脸上满是傲气。

　　人类呀，虽然只能短短活上百年，却总是缠绕在什么名啊、利啊里面。“可不要忘记欣赏，这大好的时光，和大自然的美景，比如小马绘的碟子，多美好！”

　　鱼音几乎要把盘子，递到那些姑娘面前了，可惜，这些人……并不买。

　　“田姑娘在那莲花灯里，画了什么？怎么每个路过的姑娘，都要卖一盏莲花灯呢？这生意也太好了吧……”鱼音伸长了脖子，向廊桥中间望了望。

　　晌午还没过半，田姑娘就收了摊子，走到鱼音面前说话。

　　“卖完了，我就要回了。”田姑娘是个莲花精灵，常常在这廊桥上买莲花灯，一来二去，便和鱼音熟悉了。

　　“田姑娘在这莲花灯里，绘了些什么呀？怎么卖得这般紧俏？”

　　见鱼音提起这话，田姑娘便把身后的筐子，放了下来，坐到鱼音身边，细细的说道：

　　“我们族中有个家姐，去年考入玄色宫了。”田姑娘脸上带着些得意。

　　又是玄色宫，鱼音抬起头，见小马那张总是和善的脸，已微微的有了一些情绪。旁人或许觉不出来，可是鱼音，已经和他一起生活了六千年，总是察觉地。

　　但这也怪不得田姑娘，玄色宫禁海妖一族，是外人都不知道的。

　　“家姐这会儿放假回来，我便央她，把玄色宫中十大玄色的样貌画了下来。我又挑了几个格外帅气的，画在这莲花灯里……果然玄色的样貌，是六界姑娘共喜的。”

　　田姑娘越说越兴奋，鱼音也没打断田姑娘的兴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鱼音，要我说，你闲下来的时候，也要好生准备。六界之中，无论什么妖魔鬼神，能入玄色宫历练才是正道。我族里的家姐，修行才过三千年，就开始为此准备了，过了万年，才通过选拔得了机会。”

　　“我做个小散妖，”鱼音拍了拍她腰间的鹦鹉螺，“走遍这大好河山，收录这世间最好听的声音，就够了。”

　　田姑娘用力的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鱼音，你就是不考虑现在，也得想想未来啊，你总得嫁人，六界男儿最当嫁的，首属玄色宫玄色，退一步也得是在玄色宫历练过的。再退一步，没入过玄色宫的女子，也是要被人低看一等、两等……不，是好几等的。”

　　笑在鱼音嘴角，变得越来越浅，就像那水中的波光，一漾一漾的荡漾开去。“如果那人，只愿用是否入过玄色宫来衡量我，不嫁也罢。”

　　*

　　“玄色宫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定会遇到真心喜欢你的人，和这玄色宫没有关系。”太阳升的老高的时候，小马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说话的时候，十三四岁的相貌上，竟宛若有了千百万年的沧桑。

　　“当然，如果我喜欢的人，只用身份衡量我，我就在他耳边放狮子吼、老虎吼、饿狼吼，然后把他一脚踢开。”鱼音扬了扬手中的鹦鹉螺，坐在廊桥上，两条腿伸出桥外，一晃一晃的。

　　“不过这天上的伙食，估计还不错。”鱼音掂了掂，田姑娘送给自己的，她家姐从玄色宫带回来的点心盒子。

　　小马看看鱼音，又望向深海，陷入沉思。

　　天帝禁海。六界片板不得入海。说是海中有妖，音宛若天籁。人听迷人心智，妖听迷妖心智，神听迷神心智。此妖能翻起滔天巨浪，往来船只，万劫不复。那样的妖，怎么可能被困住……

　　午后的阳光，洒在鱼音脸上，她的心不由得舒展开来。

　　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绝般，把六界皆向往的玄色宫，还有小心翼翼藏着的海妖身世，都抛在脑后。

　　只有面前的海潮阵阵，无垠大海，和蔚蓝天空。

　　她自小就有这个本领，在任何地方，都只留下自己和身边，美妙的一切。

　　大概到了饭时，廊桥上没什么人了，一只黄色的胖猫，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趴在鱼音身边，盯着那瓷碗上的小鱼。

　　鱼音嘴角扬着笑，这般惬意的时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也一样很好。

　　阳光轻拂面庞，吹散了鱼音的头发，她看着胖猫，笑的灿烂。细碎的光影，打在鱼音脸上，像好看的花钿，灿烂、闪烁。

　　一件白色的锦袍，停在鱼音面前，袍子底边上，有银色的祥云图纹。

　　他拿起鱼音做的，那唯一上得了台面的白瓷碟。

　　识货啊，鱼音抬起头。

　　风吹开那人帷帽上的白纱，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面庞如月光……群星璀璨，灯火繁华，都不及那月光倾城而落。只一瞥便觉惊鸿。

　　是他？

　　“这样轻轻一敲，就能听到声音。”小马前一日离的远，并未看清少年的模样，于是只当他是个看碟子的人，自然的递过去一根鱼骨。

　　一定是这金色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晃的人睁不开眼，所以鱼音才觉得心思烦乱的。

　　于是这眼前人，鱼音不敢直视，不敢再看，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鱼音只觉耳边的潮声，也顿时落得清静。

　　那早就融入骨子的本领，毫不商量的，就把这世间分格，只留下自己和眼前人。

　　少年身上，是一种淡淡的干爽而温暖的味道，和着大海的咸腥与潮湿，截然不同，虽然只闻过一次，便觉得如此熟悉。

　　那少年抬起头，一双明净的眼眸，带着笑意。

　　鱼骨轻叩。

　　瓷碟中，鱼音的清唱，曼妙而深邃，宛若大海深处的神秘。

　　“家姐唱的。”小马指了指鱼音。

　　阳光把鱼音，那一头长发的阴影，映在廊桥上。就像给繁茂的海草，生了几分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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