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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亲爱的,若知道你会这样。
我一定不会对你说我们一起飞吧。
(一)
天空像祖母撑开的淡蓝色衬布,平稳而整洁。
鸣蝉聒噪无比,我焦躁地站在公告栏前,听见有人叫我声音清澈明亮,“舒泠。”像落进温水里的冰粒蕴起涟漪而后销匿。巨大的人流中我回过身来,一眼就认出了你。
至此,亲爱的我知道生命轨迹里一定是你纷至沓来。
是一对男女打闹而过,相貌出众美发华服,情景美好得连影子都有了色彩,所以世上从没有公平,甚至女生的笑都仿佛含了讥讽。我微转头视线撞进细长的眼里,好听的声线抚动耳膜,“你是舒泠吧。”我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见分班表上自己的名字,舒泠,紧随其后的是第二名苏苓。原来是同名。
“我叫穆梓。”男生礼貌地伸出手,眼眸深邃看不出表情。我微笑颔首,“你好,我是舒泠。”
穆梓轻轻笑起来,收回手转身看向苏泠奔跑的方向,“苏苓很是任性,请你在班上多加照顾。谢谢。”
我想只有在追随她的目光里,他才放下了礼貌中的冷漠与不可质疑吧。
“不客气。”我抬腕看表,已经快到报到的时间,“再见。”
离开时听见穆梓朝追打的两人喊,“苏苓,夏朗,迟到啦。”玻璃窗映出阳光下少年奔跑的样子。夏朗,真是清晰明亮的名字呢。
穆梓没有优异的成绩俊朗的外表,却是十分干净温暖的少年。就像夏朗并不是抽烟喝酒无恶不作,只是会在阳光下坏坏地笑露出可爱的虎牙。已经或着正在成长的人都知道,世上没有童话没有白马王子,所以虽然他们都不是女孩们最理想的王子,却是可以成为年级上很多女孩的倾慕对象。交际广泛长相甜美的苏苓作为青梅竹马亦是十分耀眼的。三个有强大经济基础的温室花朵。
穆梓,夏朗,苏苓。每每在女生热闹的交谈中听到心里就像两条绷得紧紧的皮筋,轻轻拨动便颤抖着相互碰撞摩擦,低沉隐晦。一遍一遍默念那几个名字,“穆梓,夏朗,舒泠。”头压得很低几乎触到桌面。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把舒泠当作苏苓的小心思。
亲爱的我伪装得很差么,否则你的可爱的苏苓怎么鄙夷地盯着我要求我更改名字。你的亲爱的苏苓是不会无端如此狂妄的吧。亲爱的我不会讨厌你的苏苓,只要是你喜欢就一切都好。
(二)夏季甜腻的风扯动黄葛树叶,悉数地聚拢再重新散开。成片的阳光被切割,洋洋洒下砸出斑驳的影,我盯着书上被阴影圈出的字句,“最美的感情最自私,最动人的情绪最虚伪。”心脏骤然缩紧在快要窒息时猛的扩张,控制心中大段荒凉的飞白。余光里接收强大的幸福气场。
我抬起头看到果然是他们朝旁边的石桌走来。夏朗解开了一半的衬衣纽扣恰好露出荞麦色的胸膛,头发不黑被太阳染成漂亮的金色。男生侧首笑着听女生说话,和谐美好得像俗气的金童玉女。那么穆梓就应该形容成独立的吧,随意挽起了衣袖,锁骨线条锐利庸懒而严谨。他这样的人,是夕阳滑进山脊的残象吧。
我整理好石桌上的书籍起身离开。瞥见踏进树荫的同时苏苓随手搭上穆梓的胳膊,夏朗的表情像电影快退镜头瞬间褪去变成勉强扬起的嘴角。然而我暴露在阳光下回头窃喜的姿势已经僵硬,苏苓提起石桌上遗落的纸张像手持法杖的女巫,指向我将我打回原形。我绝望地咬着嘴唇被穆梓细长的眼定在原地,夏朗眼里明亮的神采演变成一道道利刃破空而来。直到苏苓斜睨着我声音甜美地说,“听说她也叫苏苓呢。”每一个字扭曲成厉笑的怪兽凶狠扑来,我拼命地跑拼命地逃离他们目光的涉猎范围。那些紧蹙的眉明亮的神采破碎在呼吸里,涂抹我怪异地落荒而逃。
大巴车破烂的座椅被骄阳翻出更浓的胶臭,混杂各种气味漂浮在夏季明显的粉尘之间。我选了临窗的位置坐下,在轰鸣的引擎声中头痛欲裂。抬起手捂紧口鼻,玻璃窗映出我的脸因为窒息由蜡黄变得惨白。
于是我把头伸出窗外,滚热的气流旋转着剐过来。身体被吸引开始朝头部方向缓慢移动,耳膜有疾风撞击的轰轰振响。突然被人一把扯回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满脸惊惧地朝我吼,我使劲摇头拉扯耳朵努力想辨认她说话的内容,但仍只是强烈的轰鸣。她表情怪异地摇着头走开,伴随折射到我身上的怜惜鄙夷。
我揉了揉被风吹得狠狠发疼的眼,把脸埋进旅行包里。鼻息里游弋稀薄的稻谷味道,温热的液体在闭合的眼眶里沦陷。
亲爱的我终于还是懦弱了。
过了很久,车内变得很安静,透过窗我看见城市与乡村之间的荒凉。荒凉的市郊荒凉的贫富差异。
头抵着前座的靠背,我躲在自己的阴影里。开始回忆那张草稿纸的内容,随手涂鸦而已,只是那些计算开支的渺小数字是不希望被他看见的,以及那个笔画清晰的“梓”字。
像午夜被盘旋的苍蝇吵醒,看见祖母缝补衣裳的佝偻的背影,灯油滴落在桌子上开出晶莹隐花,簌簌地响。
突然涌上更为汹涌地眩晕,我跌撞地冲到车门边示意司机停车。引擎声尚未远离便哇地吐出来,胃抽搐得厉害。我从包里掏出药瓶,颤抖地旋开瓶盖却被自己打翻,劣质药片散了一地像战后狼籍的尸野遍布。莫名烦躁地站起来狠狠地踩,药片踩成药末踩进泥土里。
我沿着乡村的稻田一直走,在天空终于拥挤地容不下太阳时走到家门前。不同空间的云朵聚拢朝大地渐渐逼近,我想明天一定会下雨。
祖母打开门露出惊讶地表情,我侧身进去身后木门关上嘎吱地响。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他们寄了钱来。”我从包里取出信封递到祖母手里,却被她顺势推开。
“你给我干什么哟,反正没处花。况且,他们给你的哦。”祖母笑笑地压低头转身继续准备晚饭。
“我...”祖母侧首等我继续说,突然又失了力气我轻轻摆手,“没,没什么。”
我端了小竹凳坐在天井松软的泥土上,想起幼时躲在木门后看见祖母端了竹凳坐在天井,右手扶上眼眶抬头看天,像温雅的等候姿势。那时,祖母的眼仍时常流露光芒。
我拿出路上买的馒头就着矿泉水吃,岑寂的夜回荡单调的咀嚼声,然后咕咚一声落进胃里。天像巨大的幕布,遮掩了终场的戏剧。我起身走回屋内,很轻易就找到油灯。
昏黄的跳跃的灯光,我撑着方桌手掌有很柔软的触感。那是积累得很厚的灰尘,屋梁亦是密布半透明的蜘蛛网。我找来扫帚开始打扫,祖母生前是个极爱整洁的人,那么我也不能让她的房屋变得如此杂乱。
记忆潮汐一样蔓延过来令我窒息。
“他说想接你走。”祖母递过一张发皱的纸条,写着一串沁着水渍的11位数字,“让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就打电话。”
“他们凭什么?除了生下我他们做过什么!”
“泠儿啊那时他们还太年轻,吃不起苦而已呀...”祖母浑浊的眼不断滚出泪水,啪啪地砸在她粗糙黝黑的手背上。
“于是就可以让你辛苦这么多年,然后以圣洁的父母身份要回我...”我压低了头泪早已不可抑制,胸腔翻滚剧烈疼痛,“那么你呢!这么多年你含辛茹苦为了什么啊!还不如当初就扔了我让我冻死饿死算了!”
祖母一把拥过我,声线孱薄涌现无尽的凄切,“我终究要离开你呀。难道你不怕一个人么。”我颤抖着抬起头看她,脸上纵横为父辈辛劳的沟壑。
深刻的近在眼前却淡薄得遥不可触。就像祖母最后短促的叹息。
天空有大朵大朵的云,层层叠叠像穆梓手中鲜艳的玫瑰。苏苓在朋友的推搡下站到他面前,娇羞的脸被红色花瓣映得粉嫩可爱。我掩下眼睑迅速从人群中穿过,再次听到清晰明亮的声音,“苏苓生日快乐。”
我停下脚步轻轻笑了起来,彼时夏朗站在我的右侧抬起眼便看进他的眸子,像星辰陨落一样华丽而哀伤。
“夏朗。”男生应声回头,明亮的眼疑惑地望向我。我张口却哑然,手指紧紧攥住华丽的宴会邀请硬卡,无措地后退碰到冰冷的墙壁。额头抚过温热潮湿的气息,我尴尬地又成了小丑。于是小丑窘迫地抽身走开,听见甜美的女声带着惊慌,“夏朗你怎么舍得让人家走——”
“够了!”被蓦然响起的男声打断。
我夺门而出连带那一声愠怒隔绝在喧嚣的宴会。
亲爱的是你么,还是,谁呢?
秋季黄葛树叶开始纷落,突然想起小时侯的造句“蚂蚁乘着落叶舞蹈”。叶间散落的阳光织染成了薄薄一层,抬起头恰巧落进眼眸有很幸福的温暖触感。
“舒泠。”穆梓穿着棕色风衣,落叶在他脚下毕剥作响。穆梓递过一个药瓶,“听说这个牌子很好,你试一下。”我怔怔地接过来,瓶身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
他澄澈的眸子倒影了我的全部岑寂,转身离开我决定彻底逃离那双细长的眼。
“我不可能不讨厌她。”咽喉狠狠发疼压抑着“谢谢”的滚烫声线。药瓶硌着手指昂贵得像善良人的自尊。
“舒泠我——”
“我当然不笨。”
他显然未料到我会打断他,我转过身欲走眼前突然闪过人影,是苏苓笑着奔到穆梓身边,果然是银铃般的笑声。
我收回脚望着他们声音不大恰好被周围的人听见,“穆梓,廉价的工具大家都喜欢。”
何况我也是人。
“夏朗?”校门前倚着摩托的少年,取下头盔递过来笑容明亮。我接过头盔挂上手腕,“我们一起飞吧。”
我半站在摩托车上张开双臂,风贯进口中矫情却荡气回肠。眯起的狭小视界是建筑到树木的迅速撤换,心脏被逐渐消逝的影象填满,开始淡褪的美好笑靥。
“夏朗。”我大声喊着声带震得发疼,从后视镜看到男生同样大声喊叫的样子,什么都听不到我于是兀自说话。
“夏朗为了她你真是什么都肯做啊!”后视镜里的表情已经僵硬,飞扬的头发在阳光下染成漂亮的金色,“你也要放弃吗?”
夏朗突然扯过头盔盖到我头上,然后重心失衡我便砸到了沥青路面上。整个过程不过两秒,全身碎裂般疼痛难挡。勉强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夏朗像一个被抛弃的木偶,漂亮的金色头发变得暗红。然后蔓上深重的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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