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黑化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丫鬟的言语仿佛引起战争的硝烟，满室寂静的氛围倏然陷入凝滞。

　　少女的神色瞬间变冷，她满面漠然地回绝道：“我不去见她，你自去禀报夫人，就说我今日身体突感不适，夫人若有事吩咐就留待明日再说。”

　　丫鬟踌躇道：“可夫人是想请小姐……去商议婚约的相关事宜。”

　　江渝一直留意着她们的对话，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少女的反应，果见她神色微微一怔，接着蹙眉询问道：“这婚约乃是王上亲赐，夫人唤我前去可是对这桩婚事有何意见？”

　　她娟秀的眉头微微拧起，声音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清寒的意味。

　　丫鬟磕磕绊绊地转述着夫人的意思，清秀的面容上不自禁露出惧怕的神情，只是不知她惧怕的是她口中的夫人，还是面前这位高冷美丽的贵族千金。

　　少女默不作声地倾听着丫鬟的言语，低垂的眉目间蕴含着挥之不去的沉郁。

　　江渝沉默地注视着她，看到她苦苦压抑的忧愁情态，心中油然生出些怜惜的情绪。他猜到那位夫人是想破坏这桩婚约，避免他的未婚妻将来妻凭夫贵。

　　可那位夫人定然不清楚，彼时的渝江王同样反感这桩婚约。

　　少女这些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她的生母只是家主的妾室，早年间颇为得宠，自然也就成了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在失宠后受尽磋磨，连带着一双眼睛也因熬夜缝制绣品而不复光明。

　　主母自身不能生育，在少女的生母过世后，她就被寄养在夫人名下，这位当家主母既想通过她谋取利益，又不想让她得到切实的好处，于是便想着法的算计她。

　　江渝虽未亲眼目睹这些画面，但仅凭他在未婚妻的记忆空间里看到的场景，便足以令他相信这些不争的事实，而这就是洛皎兮想要得到的结果。

　　她在地宫的主墓室中凌空而立，血色弥漫的眼眸中倒映出虚无的画面。

　　这些画面并非真实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是由入梦这个技能编织出的幻象。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导江渝进入幻象空间，只是想延续她与江渝跨越千年的婚约。

　　幻象中的少女只是虚无的存在，而幻象外的她再真实不过。

　　洛皎兮注视着面前双目闭合的青年，入戏颇深地露出真挚的情态，那双血色弥漫的美眸中暗藏着无法磨灭的深情，恍惚间竟如同千年前的贵族千金复生似的。

　　或许她的确恋慕着面前的青年，即便只是恋慕他俊美的容颜。

　　洛皎兮的眼眸中积聚着幻象形成的漩涡，她心念一动就改变了漩涡中的画面，于是江渝面前的场景再次崩塌，最后映入他眼中的是少女暗含着忧愁的神态。

　　江渝的心绪还停留在少女的神态中，他周围的环境就变成了夜幕下的荒冢。

　　满身缟素的少女沉默地站立在坟堆前，倾城绝艳的面容上布满凄然的神色，她手中提着的纸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她雪白的肌肤映衬得更加幽冷。

　　夜幕下时而传来乌鸦的嘶鸣，令黑暗中的荒冢显得更为诡谲。

　　江渝凝眉看向杂乱的坟堆，心中冒出个合理的猜测，这处凄凉的荒冢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埋骨地，或许是君王命人将他的遗体丢弃在这里，而他的未婚妻冒险安葬了他。

　　夜幕下的少女满身缟素，如同黑暗中滋生出的幽魂。

　　江渝看着她单薄瘦弱的倩影，心底的那块坚冰悄然融化。他生前与未婚妻素未谋面，本以为这位家世显赫的贵族千金，不会在意他这个不解风情的莽夫，谁曾想对方竟为他付出良多。

　　只可惜他们前世无缘，今生更不知能否相守。

　　江渝心里感慨万千，回过神时便见到荒冢前的少女转身离去，可她前行的方向并非回府的路线，而是向郊外的清阳道观匆匆行去。

　　少女踏着月色瑀瑀独行，凄冷的夜风与迷漫的黑暗尽皆沦为她的陪衬。

　　江渝既担忧她会遇到危险，又想知道她去清阳道观的目的，于是匆忙上前守护在她的身畔，即便他心里明白对方看不见他，更清楚他无法参与这里的故事，也还是忍不住想要陪在她身边。

　　少女并未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是提着纸糊的灯笼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江渝陪着她走了半个多时辰，亲眼看着她爬上清阳道观的山门，在夜幕下敲开了道观的后门。前来开门的是个瘦弱的道童，看到来人是她就直接将人领进了门。

　　道童默默关上门，低声问道：“洛施主，您可曾拿定主意？”

　　少女沉默了下，淡声道：“我心中自有定夺，带我去见你师父。”她清泠的嗓音在凄冷的夜风中染上几分幽寒，那双清湛的美眸里更是布满偏执的情绪。

　　江渝看得心里沉甸甸的，似乎能够预感到她接下来的举动。

　　道童不再用言语询问，他默不作声地带着少女走进偏殿，那里有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在蒲团上盘膝打坐，见她进来也只是神色平淡地看向她。

　　老道士向道童摆了摆手，道童便识趣地退避出去。

　　少女率先开口道：“于道长先前答应过我的事可还作数？”她神色冷漠地看向老道士，手中的灯笼随意地丢在脚边，那双眼睛里却暗含着期盼。

　　老道士闻言略作沉默，继而捻须长叹道：“洛施主莫要执迷不悟……”

　　少女神色微变，眼眸中的期盼逐渐消散，她敛眸质问道：“于道长难道是想要食言吗？”她出口的声音清冷幽寒，敛起的双眸里暗藏着疯狂的情绪。

　　老道士叹息道：“洛施主为何非要复活渝江王？”

　　江渝闻言神色微怔，下意识地转首看向少女，便见她倏然抬眸紧紧地盯着老道士，娇美的面容满含煞气，挑起的眼尾微微泛红，那双瑰丽的眼眸里甚至盈溢着疯狂的杀意。

　　“你若是敢食言，我就入宫为后，蛊惑那个脑壳有疾的君王，毁掉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我要让这世间的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你曾言我是天生凤命，想来我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少女近乎疯魔地吐露出威胁的言语，清泠的嗓音里蕴含着入骨的森寒，诡艳的美眸中弥漫着扭曲的疯狂，浑然一副走火入魔的状态，可她眉目间暗含的笃定神情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江渝怔忪地看着她，耳畔传来老道士无奈的慨叹声：“如若他只是躯体消亡，而灵魂陷入沉睡，千百年后终会苏醒，那你又待如何？”

　　他心头猛然跳动了下，刹那间联想到现实中的苏醒与复生。

　　少女不知其中深意，更不知她惦念的郎君，如今就陪伴在她的身边。她闻言先是不明就里地蹙起眉头，而后倏然抬首看向老道，美眸中期待与惊异相互交织。

　　“你所言是否属实？”少女冷声质问道。

　　老道士叹息一声，慨然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贫道自然不敢妄言，可洛施主天生凤命，贫道不忍见你步入歧途，告知你内情倒也无妨。”

　　“渝江王会在千年后复生，只盼你莫要再执迷不悟。”

　　江渝平淡的面色微凛，他注意到老道士口中的天生凤命，又联想到未婚妻红颜薄命的结局，冷漠的心脏骤然紧缩，胸腔中油然生出强烈的痛楚。

　　他下意识地拧紧眉头，面含忧虑地注视着少女。

　　可满身缟素的少女却露出个释然的微笑，眼眸中的疯狂与偏执逐渐消退，眉目间的清愁则保留下来，优雅的仪态重新显现而出，看上去又像是个高冷美丽的贵族千金。

　　少女微微敛袖行了个礼，面含歉意道：“小女方才有些失礼，还请于道长勿要见怪。”她低眉垂目以示歉意，清泠的嗓音也不复森寒。

　　老道士无视她变脸的速度，满面欣慰道：“无妨无妨，你若能放下那便再好不过。”

　　少女神色微敛，云淡风轻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恐怕要辜负于道长的期望了……”她略微整理下衣袖，提起灯笼便要转身离去。

　　老道士微微一怔，旋即变色道：“难道你还想为他守活寡不成？”

　　少女脚步微顿，语气平淡道：“我初见道长时，你便断言我是天生凤命，将来定然会母仪天下，可我想要嫁的郎君不幸身亡，即便母仪天下又有何意义？”

　　她面色平淡得毫无波澜，可眼眸中却暗含着入骨的忧伤。

　　江渝沉默地注视着她，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心底那块寒冰彻底消亡，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浓情蜜意，还有无法言说的怜惜心疼。

　　他随着少女离开道观，眼前的画面再次崩塌。

　　江渝周围的环境变成了昏暗的地宫，但他很确信自己还在未婚妻的记忆空间里，只因他的未婚妻正以一副凤冠霞帔的装扮自刎，而这个地宫明显是她精心修建的坟墓。

　　不止是她的坟墓，同样也是他的坟墓。

　　江渝眼睁睁看着她服毒自尽，不复冷漠的心脏骤然紧缩，可他根本无法阻止她的行为，就像他从未参与她过去的人生，自然也无法阻止她过去的抉择。

　　凤冠霞帔的新娘在最好的年华逝去，而她无法忘怀的新郎终与她天人永隔。

　　江渝明知未婚妻的魂魄并未消亡，可他看着这幕场景还是忍不住痛彻心扉。他曾以为世间最令人心痛的无非是君王的戕害，如今方明白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他伸出手意图去抚摸她的面颊，可他的手掌又穿过了她的肌肤。

　　江渝茫然地看着他的手，倏然想起厢房中瘦弱的女孩，他那时多想帮她拂去眼角的泪珠，多想给她个温暖的拥抱，但他们中间隔着千年的时光。

　　现在又是同样的情形，似乎他们命中注定要天人永隔。

　　江渝心中苦涩难言，俊美的面容暗藏痛楚。正在他独自惆怅时，忽见墓室中凭空冒出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竟是那晚在清阳道观里劝诫他未婚妻的于道长。

　　老道士察觉自己晚来一步，不由痛心道：“痴儿！痴儿！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他唉声叹气地在墓室内踱步，似乎在为某件事踌躇，良久方才下定了决心，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的锦盒，打开后露出的血玉晶莹剔透，在室内夜明珠的照映下流光溢彩。

　　老道士将血玉放入新娘的口中，而后抚须感叹道：“可惜你天生凤命，本该母仪天下，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可见世间情爱着实害人不浅。”

　　“也罢，贫道便破例帮你一次。”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打开后露出空白的纸页，他将卷轴悬挂于床前的墙壁上，手指掐诀念出玄妙的咒语，便有浑厚的灵力附着在卷轴上，而后形成了独立的画中世界。

　　新娘的躯体仍旧躺在床榻中，可沉睡的灵魂却转移到画卷里。

　　老道士看着画卷中的红衣少女，忍不住叹息道：“你对渝江王如此痴情，就连坟墓都要建在他的坟冢上，贫道又如何忍心看你白费功夫，少不得要帮人帮到底了……”

　　“这画中世界自带灵气，希望你能修行有成，将来与渝江王再续前缘。”言罢便掐了个诀消失在墓室内，唯有飘渺的余音在虚空中回荡。

　　江渝亲眼目睹这幕场景，瞬间想明白两世姻缘的前因后果。

　　他面前的空间终于彻底崩塌，睁开眼便见到凌空而立的红衣少女，正面含清愁地注视着他，那双看似高冷的美眸里，暗藏着时光也无法磨灭的深情。

　　江渝瞬间柔和了冷漠的神色，看向她时下意识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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