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十一月，侯景废梁主，僭即伪位于建邺。

　　“王伟让侯景立七庙，侯景却不知何为七庙。王伟道‘天子需要为七世祖考立庙祭祀’，又询问这七世祖先的名讳。侯景却说‘我只记得我老父侯标，他人在朔州，哪里吃得到这里的香火’。”临淮公元孝友惟妙惟肖地模仿，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彭城公元韶只是抿嘴，取一杯温酒饮下。美阳公元晔业见了，故意问：“彭城公，不好笑吗？”

　　元韶放下了酒杯“呵呵”笑着：“好笑，好笑。”

　　元晔业不屑地哼了一声：“像侯景这样的强盗匪徒，坐了龙椅也不像个皇帝。勉强为之，徒增笑料。”

　　众人一下子静默下来。中山王元善见有心改善这奇怪的气氛，便作出随意的样子问临淮公元孝友：“临淮公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趣事？侯景得位不久，想来也是近期之事吧。”

　　“是，臣是听前两日从南边回来的使臣说的。”元孝友对元善见称惯了“臣”。

　　元晔业啧声道：“南有侯景，北有黑皮，西有宇文，匪盗得权，看来是今之天下大势啊。”元晔业口中的“黑皮”，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高洋鳞身，肤色奇黑，元晔业不能直呼其名讳，因而用“黑皮”影射。南边有侯景篡梁，西边虽然仍然是元魏的天下，但大权操控在宇文家之手，元家帝位摇摇欲坠。

　　彭城公元韶转头向外，门边一个身影躲躲闪闪，元韶有意引开话题：“说起来，这侯景的得力助手王伟，与先帝也有一段交情呢。”

　　“先帝？你说高澄吗？”元晔业发现了元韶的异常，即刻意会，却反而故意提高了声音：“这侯景如今能在南方兴风作浪，也多亏得高澄自作聪明，假冒高欢之名给他写信欲将其骗入笼中，才将侯景逼反的呢。”

　　侯景原是献武帝高欢手下大将，野心勃勃，曾经说过高欢一死绝不听命于高澄。高欢死后，文襄帝高澄封锁死讯，以高欢的名义写信给侯景，想要将他骗至晋阳杀害，不想高欢生前与侯景约定，两人互通书信会在信纸上点墨作为暗号，高澄不知，因此弄巧成拙被侯景发现了高澄的意图，侯景起兵反东魏。高澄派慕容绍宗打败侯景，侯景南逃梁朝，被梁武帝萧衍收留并委以重任，但侯景忘恩负义，借机作乱，使江南大地生灵涂炭。

　　元韶瞥一眼门边，刚刚鬼祟的人影已消失不见，黯然道：“美阳公，您这是何必呢？”

　　元晔业摔杯在元韶面前，指着他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若能为元家魏室而死，亦无愧于祖先神灵。不比你，将御玺双手奉送与他人，胆色见识，连一个老太婆都不如！你如何不愧对列祖列宗？”元晔业拂袖而去，元韶默然不语。

　　当年王莽篡汉，派人向太皇太后王氏索要玉玺，太皇太后怒摔玉玺于殿下，磕坏玉玺一角。元晔业所说的“老太婆”，正是指这位太皇太后王政君。元韶转而向中山王元善见，面有愧色：“殿下……”

　　元善见盯着他看了半晌，起身道：“我们也不宜在宫中滞留太久，大家各自回府去吧。”

　　“殿下，太原长公主……”临淮公元孝友面色忧虑。以往太原长公主总是片刻不离中山王左右，才护得中山王周全，今日太原长公主不知何故不在中山王身边，元孝友不能放心中山王独自回府。

　　元善见一笑：“太原公主被太后留下，稍晚一些时刻便能回去。”

　　“怎么公主不陪伴在殿下身边呢？”

　　元善见笑道：“太后与公主本是母女，自公主出降后甚少欢聚，太后总有许多话相对公主说，此时陪伴太后一会儿，也不是太过。”

　　元孝友一面点着头一面说：“让臣送殿下回府吧。”

　　远远地仍能看得见元晔业的身影，忽有一宦官模样的人跑到他身边，交谈几句后元晔业便随那个宦官去了。彭城公元韶此时正好从殿内走出：“那不是美阳公？他同什么人一起？”

　　元善见看了他一眼。之前藏在暗处的人影他也看到了：“去看看美阳公吧，我自行回去便可。”

　　元孝友愣了一下，想到元善见此说必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没有多问，追着元晔业去了。美阳公元晔业跟着宦官一路走向正殿，不远处跟随着的元孝友愈走愈加心慌，一定是皇帝高洋召见元晔业。有之前的对话，元孝友料定此行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脚步稳健的元晔业向前疾行，没有一丝恐惧慌乱。元晔业绝非对可能发生什么事毫无察觉，看着他如此镇定大方，元孝友心底暗暗佩服。

　　一步入殿中见到的是高洋并不高大的背影，两旁站立着杨愔等官员和手持刀戟的一干侍卫，元晔业认识那个领头的人，刘桃枝，从前他也追随高澄，是高澄信任的护卫，高澄死后，一样得到高洋任用。

　　“美阳公。”高洋缓缓转过身来，天色半昏，殿内已经燃起了灯烛，火红的光打在他黝黑的脸上格外阴森。高洋却是爽朗一笑：“给美阳公斟酒。”

　　宦官捧着酒盏来到元晔业面前，元晔业狠狠瞪了高洋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高洋哈哈大笑道：“美阳公果然胆色过人。不过，这酒里没毒。”

　　元晔业虽然感到意外，但怒视高洋的目光并不放软。高洋指了指另一个捧着酒盏站在一旁的宦官：“那边的，才是有毒的酒。朕欣赏你的胆识，若是这样死了，太可惜了。”

　　“不让我死，来日你定会后悔。”元晔业咬牙切齿。

　　高洋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朕本是想多给一个机会，既然美阳公如此决绝，请自便吧。”

　　元晔业毫不畏惧径自走向那名宦官，夺过他手上的酒盏，仰首尽皆灌入口中。“啪”一声一个人影扑倒在门口，身后站立着身材魁梧的武士娥永乐。

　　“美阳公……”元孝友眼睁睁看着元晔业的鼻翼下溢出一片黑色，元晔业张开口，黑色的血液争先恐后涌出来。

　　武士娥永乐仰首看高洋，高洋微点下头，娥永乐举起大刀，“嚓”地一声，一颗脑袋应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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